堪堪停下脚步,还未说话,原本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男人忽而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猛然用力往回一拽。
江照雪失重朝前,跌落在被褥上,眼前明黄的床幔被覆上来的男人遮挡。
“阿雪……”萧濯压在他身上,低头埋在他脖颈,如同野狗闻到了久久寻觅而不得的肉骨头的香气,气息微喘,“阿雪……我真的……好想你。”
野狗很重,压得人闷热,又喘不过气,还全身都被沾染了气味。
江照雪冷下脸,正欲抬手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忽而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脖颈上。
沉默半晌,他扣住萧濯的下巴推离自己的颈间,抬眼便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瞳。
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前世相伴数十载,他从未见萧濯哭过。
“阿雪。”
“江照雪。”
萧濯似乎理智尚未恢复,垂眸与他对视,口中喃喃皆是他的名讳。
直到对方低下头,欲吻他。
江照雪侧过头,淡声道:“萧濯。”
身上的男人顿住。
他继续道:“你废后时不曾哭,在观星台上踢我时不曾哭,我死时也不曾哭,却在失去我后哭了。”
“你是不是觉着自己这般实在深情?”
“萧濯,你不深情。你不是为我的痛苦而哭,你只是因自己失去了我的爱而哭。”
“你在为自己难受,为自己而哭。”
萧濯在他冰冷的声音里恢复了理智,终于晃过神,自己不是在前世。
失去的爱人就在眼前,却再无对他的爱意。
“阿雪,我不是——”萧濯哑声道。
江照雪打断他,“你是不是又想解释,你当初废后,下狱江家满门只是权宜之计?”
萧濯怔住,“你知道?”
“你口口声声皆是苦衷,很难猜么?”江照雪讥诮勾唇,“今生你急着调查端王之事,十有八九便是因为前世雍州的太子旧部已然壮大,其势力渗透上云京,你的皇位坐不安稳,只好表露出自断江家这条臂膀的假象引诱暗处的敌人出头罢了。”
“可是萧濯,你的手段计谋,你的帝王之术,有多少是我教给你的。”江照雪冷冷注视他,“可你偏偏要将我当做后宫之人,让我误会,以兹事体大为由来解释一切,你不觉着可笑么?”
“你可敢对天发誓,你这样做,没有半分想要趁机让我服软,让我低头,让我离不开你的念头在里面?”
“纵你有万般苦衷,我死了便是死了。”江照雪淡淡道,“萧濯,你欠我一条命,如今你却求着让我原谅你,是认为我的命只值得这点愧疚么?”
萧濯唇瓣翕动,呼吸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江照雪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擦去脖颈间的残留的泪水。
续道:“殿下,我曾教过你,眼泪这种东西,只对爱你的人有用。”
“下次,不必再在臣面前哭。”他轻声道,“没有用了。”
“……”
江照雪指尖抵在萧濯胸膛前,轻轻一推,失魂落魄中的男人便被推到一旁。
“过几日便是登基,殿下还是少想着情爱之事。”他扯了扯唇,“毕竟皇位之事,对你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说罢,指腹缓缓捋平衣襟上的褶皱,站起身,步伐从容踏出了养心殿。
殿外,苟公公一瞧见他,便连忙迎上来,“大人,如何?”
“脑子已经清醒了。”江照雪顿了顿,好心补了一句,“日后他又犯病,不必进去瞧,他自己疯完,自然就好了。”
若是日日都唤他来,说不准萧濯便又要养出什么坏毛病来。
这一世,他可没什么耐心去惯着他。
苟公公擦了擦汗,连忙应下。
心里也不禁腹诽。
这江大人与四殿下,关系果然不简单呐。
这话若是别人说,传到里面那位耳朵里,怕不是又得被丢去喂老虎。
他目送江照雪离去,这才小心翼翼推开了殿门,“殿下?您可好些了?是否要让奴才再唤太医来看看?”
“是你寻他来的?”萧濯闭着眼,掌心捏着一个颜色陈旧的香囊。
苟公公心头一慌,以为自己办了坏事,“奴才自作主张,殿下恕罪!”
“他身子不好,今日刚出宫,又回来,会很累。”萧濯斜睨了他一眼,“但他不方便来,我可以常去,懂了么?”
苟公公似懂非懂,“奴才晓得了。”
……
三日后,新帝登基。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没提关于为先帝办葬礼守灵之事。
部分知道真相的大臣不提,一是因为先帝的尸体早在宫变当日,就被文贵妃大卸八块泄了愤,二是,上一个胆敢在朝堂之上对萧濯以死谏为威胁的官员,的确死谏成功了。
但他们都知晓,那官员也只是口头上说着,谁知骑虎难下,萧濯竟真的放言,只要他撞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便答应他的提议。
然而他刚露了怯,就被萧濯身侧的骁翎卫擒住,活生生撞死在那雕有龙纹的梁柱上。
好歹萧濯的确听了他的话,让宫人为先帝敛了尸。
江照雪站在江相身后,仰头便能看见高座之上懒洋洋撑着下巴敷衍了事的帝王。
谁知一抬头,就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灼热视线。
龙椅旁,太监正高声宣读圣旨。
江照雪也没什么心思去认真听。
他在沉思立后之事。
昨夜他已与父亲选出了自愿选秀的族中女子。
以免事情有所查漏,他特意派遣了暗卫去这几位远方族妹的家中查探,确认的确是为了后位才应下选秀之事,他才放下心。
毕竟嫁给萧濯,不图点什么,怕是在后宫也不好过。
登基典礼第二日的早朝,江照雪便将提前写好的选秀折子递了上去。
他从朝臣中出列,标准地俯身作揖行礼,淡声开口,“国不可一日为后,如今陛下刚登基,却后宫空虚,于大梁江山无益,可让礼部从世家中选出品行优良的女子,为陛下管理后宫,绵延子嗣。”
有人愿意出头,那些早已动了心思的大臣自然没有反对的,纷纷应声:“臣附议——”
高台之上,十二旒流苏下,男人骤然阴沉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