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的地点在下街,慕白看着难民们有条不絮的排队领粥,心里宽慰了不少。

  只是他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即便与角落里的江问乔隔得并不算远,却也犹如横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慕白心里清楚,他与江问乔浮生一瞥,从此恐怕再难相见。

  但江问乔不是普通人,自有不普通的办法接近。蛰伏一年后,终于在中秋宴会时混入宫中,引发混乱,又趁着混乱带走了慕白,等洛繁音发现,两人早已离宫。

  当然,洛繁音不会让他们有出城的机会,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令关闭了城门,又派兵全程搜捕。

  彼时,客栈昏暗的房间内,慕白和江问乔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小贼,连王都敢偷。”

  慕白轻声打破了平静。

  “我分明是抢。”江问乔如是道。

  慕白嗤道: “对,你是明抢,现在母后肯定要气疯了,她一定会说,无论如何都要捉到你,把你凌迟处死,你怕吗,阿乔?”

  江问乔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后,我的慕白会伤心难过,坏了身子。”

  慕白被他逗笑, “想得美。”

  江问乔顺着杆子上, “如果想得再美一些,你愿意跟我走吗?”

  “跟你走? “慕白问, “去哪儿?”

  人在晚上的时候总是会比白日更加感性,尤其是在某种暧昧旖旎的氛围下,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吐露更多心里话。

  江问乔心跳动得厉害,语调也缱绻了许多。

  “去哪儿都可以,九州之内,哪儿都可以,只要,只要是和你。”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脸烫得吓人。

  自由是每一只金丝雀都向往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有人对金丝雀说跟我走吧,我给你自由,相信没有任何一只金丝雀会拒绝,最起码,没有哪一只会不心动。

  慕白看向江问乔的眼睛,那里面有少年人特有的纯净和炙热,如今,还多了一些深情款款,好看极了,慕白看了很久,久到仿佛要把它刻入灵魂。

  他自然是心动的,可他不是普通的金丝雀,他是青州王,他肩上还有责任,哪怕他只是个傀儡。

  “阿乔,我不能走。”

  江问乔因为早有预料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并没有太失落,只是说, “ 我这话一直有效,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我都会不惧一切,带你走。”

  “好。”

  没等洛繁音的军队赶来,江问乔已经把慕白送回了宫殿,虽然中间有一些曲折,江问乔也被洛繁音看到,但因为他轻功了得,并没有被捉住,只是从此便成了整个青州的通缉犯。

  为了捉到这个曾掳走过青王的通缉犯,洛繁音可谓费尽心思,虽然最后都已失败告终,但起码把江问乔这个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她想,或许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把他引出来,那个人就是慕白。

  于是,很快,青王病危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当江问乔再一次冒险进宫,起身去掀开被子,发现里面躺着的只是一个枕头时,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一瞬间,火光大盛,无数装备精良的侍卫如雨后春笋般窜出,将他团团围住,几百把利刃一齐朝向他,宫殿外更是潜伏了无数 的弓箭手,就算他侥幸出了寝宫大门,也会被立马射成筛子。

  侍卫中间突然开出一条道,洛繁音从夹道中走来。

  在看清的时候江问乔愣了一下,因为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过年轻,虽然已过不惑,可看起来和二八年华的姑娘并无太大差距,实在很难不叫人震惊。

  “我真是小看了江尤那个老东西,不仅让他逃了,还养出你这么个混球来报复我。”

  江尤二字如一滴落入油锅的水,瞬间在江问乔脑子里炸的劈里啪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问乔睁大了双眼, “我师傅……是你害的?”

  “是我。”洛繁音毫不犹豫,直接承认, “ 皇儿骗你说是先王做的,那不过是他为了保护我。”

  江问乔算是知道洛繁音出面的目的了,不是为了看自己怎么惨死,而是要杀人诛心。

  慕白骗了自己,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他脑子里顿时被这个念头占据,连胸口被一箭贯穿也美反应过来,痛感慢了半拍,鲜血直流。强忍着痛,江问乔生生折断了箭簇,瞬间冷汗直冒,嘴唇发白,声音都有些颤抖虚浮, “慕白呢,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洛繁音桀笑道: “ 他已经被我关起来了,而你,马上就会死无全尸。”

  话落,退至殿外,任里面厮杀。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江问乔还活着,虽然已经伤得看不出人样,但就那么站着,走了出来,浑身如同刚才血水里捞起来一般,双眼赤红,泛着杀意。

  这和恶鬼也没什么两样了,饶是身后还有几百个弓箭手候着,洛繁音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浑身一抖。

  江问乔举起沾满血的剑,直逼洛繁音,她忙不迭往后退,边退边下令放箭。

  千万只箭簇齐齐搭上弓,千钧一发之际,被另一声命令喝止。

  “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

  这声音尚还带着病态的气息,但却中气十足。

  众人循声望去,是青王慕白。他还穿着里衣,一袭青丝披散,因为急着跑来,甚至连鞋都没有穿,微微喘着粗气,眼角泛红,脸上还有被风吹干的泪痕,似乎在路上哭过。

  上一秒还在几米开外,下一秒就不顾洛繁音阻拦到了江问乔面前。

  他想上手去扶,却被江问乔躲开,心疼的眼神却撞上了对方幽怨愤怒的目光。

  一时间,心如刀绞。

  “阿乔,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带你离开。”

  “我师傅,是谁害的?”

  慕白霎时明白,眼神闪躲,不肖多说,江问乔定是知道了自己先前骗了他。

  “是我……”他毫不犹豫,脱口道。

  江问乔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最后将他推开,冷言道:“你让开,冤有头,债有主,我这里没有什么母债子偿。”

  说着再次把剑指向洛繁音。

  洛繁音嗤笑:“以卵击石。”

  ……

  后来是那场混乱是怎么结束的慕白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他挨了一剑换来的。母后答应放江问乔离开,而江问乔也真的如他所说和自己此生不复相见。

  “阿乔,当年,我不该骗你的。”

  江问乔听见怀里的人虚弱的声音,那么漂浮,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他哽咽道: “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千万不要有事,等你好了,我带你游历九州。”

  慕白听后,嘴角微弯,笑得有些辛苦,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小到江问乔不把耳朵贴到他的嘴唇,就听不清楚。

  他听见慕白说: “ 当年,你说,此生不复相见,后来,就真的三年都未曾来看过我,那三年,我真的好想你…… “

  从来都只是想你,而非怪你。

  江问乔将怀中人紧紧抱着,直到彻底没了温度,直到化作一片星星点点消散。

  不仅是江问乔,连一旁的谢倾慈都有些懵,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空中漂浮的星光。

  按理说,普通人身死后都只是魂魄剥离肉体,像这样连肉身都消散的只可能是妖魔神鬼或者其他精怪,总之绝不会是凡胎肉体的普通人。

  江问乔无法接受慕白就这样彻底消失,什么也不留下,发了疯的去抓那些碎片,却什么都握不住。

  “慕白,慕白,你回来,你回来,我别走,你给我回来。”

  痛哭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怒吼着就往外跑去。

  “我去杀了他,我去替你报仇。”

  谢倾慈想要控制住已经失去了神智的江问乔,但发狂的人哪里是好控制的,被猛地推开,若非天宫玄,估计要摔得很难看。

  “宫玄兄,他这个样子出去,别仇没报就被乱刀砍死了。”

  天宫玄将他扶稳后,施法控制住了江问乔。

  这种时候,这个做法无疑会让江问乔产生十分严重的逆反,虽然挣不开天宫玄的控制,但他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放开我,等我去杀了洛华羽,随你处置。”

  天宫玄面不改色,并没有受到他那敌视的眼神的影响,淡声道: “ 他非是凡人,乃是上神下界历劫,如今,功德圆满,归位了而已。”

  话音一落,江问乔瞬间冷静下来,身上那股戾气才渐渐淡下去,嘴角抽了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露出一个含糊的苦笑,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的吗?” 他试探性地问,眼里充满了害怕,似乎期待着天宫玄坚定地说出真的那两个字才会放心。

  天宫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施法将他胸前的青玉佩显现了出来。

  青玉佩挂在他脖子上,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下一秒就如方才慕白那般也化作了星星点点的浮光。

  天宫玄薄唇微启,声音似寒月清泉: “ 青玉佩乃是青玉仙君之物,青玉仙君回归,它自然也会随之而去。”

  至此,江问乔才彻底露出了笑颜,纯粹的,放松的。

  “这就好,他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