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心里既紧张有有些欢呼雀跃,担心江问乔真的调查出史书背后的真相,又抱着一丝相反的期待。但见他这么久没有动作,眼神也不似第一次那般凌厉凶狠,心理逐渐偏向后者。

  “你这么晚到访,总不会什 么也不为吧?” 他躺在床上,掀了掀眼皮,轻声问道。

  沉默一旦打破,就很难叫人无动于衷。

  江问乔嘴角微微上挑, “ 歇脚,顺便偷点东西。 “

  他可不喜欢绕弯子,也没有跟慕白开玩笑,出来这些天,光是调查打点就把身上的钱两花的差不多了,现下更是连客栈的钱也付不出,没办法,鬼使神差的,就跑到了这里来。

  听他这么说,语气也还算轻松,慕白心里的石头彻底掉了下去,看来对方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也没有想到史书记载的有什么问题,当真以为 那些人就是先帝所杀。

  这样也好。

  慕白一笑,饶有兴致地与他说笑, “那不知你打算偷些什么?”

  话音一落,江问乔豁然起身朝他走来,分明没有杀气,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慕白瞬间屏息住,心跳不自觉加快,在江问乔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时,默默咽了下口水。

  “做什么?”

  江问乔嘴角上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慕白。

  “我说了,歇脚。”

  说完就刷一下跳到床上,睡在了里面,慕白扭头去看,他已经闭上眼,睡得安稳,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慕白无奈摇头笑了笑,替他掖好被角,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旁边已经空空如也,只是榻上仍有体温,想来才刚离开。

  慕白平时不怎么赖床,这次是例外,只因为今日的床尤其温暖。他隐约记得 昨夜自己好像往对方怀里蹭了又蹭,那人身上暖极了,像一团烈火,被那样炽热的躯体抱着,睡得格外香甜,分明两人都才见了彼此两面,却如同相识了几百年,同塌而眠,亳不设防。

  他天生体寒,又不喜宫人提前暖床,所以床榻从未有过像昨夜那样的温度。

  以前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体会过温暖,两相对比,就会感慨自己以前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他就沉浸在这样的余温当中,不愿意起来。直到宫人催促,才不得不起,然后就发现了一个略显尴尬的问题。

  —— 他的里衣被偷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慕白无奈一笑,心里却有种别样的情愫。

  从那之后,江问乔就成了他殿内的常客,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夜晚到访,两人聊聊天,然后一起同塌而眠。江问乔还会时常带一些宫外的玩意儿进来,有时是酒肉糕点等吃喝,有时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慕白无一例外,都很喜欢,渐渐的,他们成了心照不宣的好友,对彼此的 了解也在一个个夜晚中越发深入。

  知道慕白身体不好,江问乔就费尽全力去寻找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天山雪莲,从极寒之地回来,把雪莲丢给慕白,看似很随意,实则很在意。

  虽说雪莲并没有什么用,但慕白还是对他说自己用完后效果很好。

  是夜,躺在床上,慕白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乔,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此时的江问乔已经知道了慕白的不得已,身体羸弱,太后把持朝政,他作为一个废物傀儡,哪儿也去不了,听完后眉头一皱,氤氲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突然有一个冲动——带慕白出去。

  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慕白,你想不想,到宫外的世界去看看?”

  他问得很郑重,更像是一个邀请,饱含了真诚和满心欢喜的邀请。

  “真的?” 慕白先是有些雀跃的确认道,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那一点星火再次黯淡,只喃喃道, “母后不会同意的,她从来不准我离开。”

  江问乔一愣,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眉头蹙着,最后展颜道: “不告诉她们,我悄悄地带你出去不就得了。”

  慕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瞬间,心神大震。

  心口有什么炸开了,暖融融的,简直要把他烧化了。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道: “ 不嫌我累赘?”

  江问乔也看着他,想都没想就脱口道: “不嫌。”

  “可是我身体不好,会给你拖后腿的,要是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他又问。

  不得不说,黑暗实在是很好的保护色,让人短暂的收起羞涩和怯懦,放大勇敢和爱意,那些白日里不敢宣之于口的话,也能靠着它的掩护得意窥见一缕光。

  江问乔愣了愣,然后说: “那有何难,你要是走不动,我就背着你,放心吧,我轻功好得很,比你还重的我都背过,况且你也不重,背着你来去自如,完全没有问题。”

  他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谁料,皇帝新,海底针,慕白听罢,轻哼道:“谁要你背。”

  说完就侧身背对着江问乔。

  或许是江问乔本就没什么文化,只能隐约听出慕白语气中的微愠,但是又带了点别的,太过复杂,他实在不知道,一直躺在床上想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慕白倒是睡得很安稳,原先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些距离,到后来就紧紧抱作了一团。

  江问乔看着怀里的熟睡的人儿,恍然大悟。

  不禁嗤笑,凑到慕白耳边轻声道: “你要是不喜欢用背的,那我就用抱的好不好?”

  慕白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于是他便自问自答: “好,那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不许耍赖。”

  出逃计划最终在除夕夜得以实现,这日慕白像往常一样服了药,又照惯例放了些许血,兴许是除夕的原因,比平时放得少。

  包扎好伤口,洛繁音满面愁容,在烛光映照下,她那张原本看不出年岁的脸竟也显得苍老了几岁。

  “母后,我无碍的。”

  慕白忍受着手臂上的伤口,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他总是这般,像是云淡风轻的湛蓝天空中漂浮的一朵云,悠闲,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参透万物的感觉。

  洛繁音平时虽然偶尔也会不忍心留下来陪他说说话,但都不多,也就寒暄两句,嘱咐宫人照顾好他,今夜却讲得格外多,还都是关于洛州的。

  一言蔽之,就是洛州多么嚣张跋扈,多么狼子野心,虎视眈眈。

  “洛华羽那个贱人,分明答应过我只要皇儿三日一皿血,就不会动青州,这才多久啊,他就出尔反尔。”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大骂道。整个宫殿都回荡着这声音,吓得宫人们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擅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原本该是合家欢乐,热闹喜庆的日子,深宫高墙里却是一派死气沉沉,完全没有除夕的气息。

  殿内半晌死寂,慕白忽然道: “出尔反尔?他们对青州做了什么?”

  慕白知道母后一向不喜欢自己过问国事,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在意,一听到洛州对青州不利,立马警觉起来,顺着追问个明白。

  洛繁音知道他的性子,刚才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半真半假的搪塞道: “嗨,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洛青河的,沿岸两地的百姓发生了些小冲突而已,已经解决了。”

  “哦。”慕白垂眸,下一秒又豁然抬头,神色严肃地问: “真的解决了吗?”

  洛繁音假意微笑,肯定道: “放心吧,母后这些年把青州打理得怎么样,你是知道的。”

  他确实知道,他所知道的青州,国泰民安,繁华富庶,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他受困于身体,没办法走出去亲自看,因而这些事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礼部的人前来向他汇报。

  但他不知道的是,礼部的人早就不是他的朝臣,而是太后的,对他汇报的内容也都是照着好的念,无一处不是夸赞太后治国有方,明里暗里都透露着他只要甩手当个废物傀儡就好。

  身体背逐渐掏空的同时,他的灵魂仿佛也被一点点蚕食。

  这次的谈话最终以晚膳为由打断。

  除夕夜的饭也叫做团圆饭,要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这偌大的皇宫里,慕白只有母后一个家人,和往年一样,草草吃过后,两人也不会再有更多交流,慕白微笑着目送洛繁音离开,眼神却时不时往窗口瞟去。

  原本都快到走到门口的洛繁音忽然折回,慕白立时紧张起来,不料对方只是问他晚饭为何吃那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说着就要让宫人重新传菜。

  慕白如释重负,又连忙阻止道: “ 不用了,我只是午膳吃得比较多,所以不饿而已。”

  他这样解释,洛繁音才彻底离开,随着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慕白如释重负。

  他平时不喜欢有人守着睡觉,所以如果不是他特意提醒,轻易不会有人进来,此时,殿内唯余他一人。

  其实,他晚膳之所以吃得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此之前,某位偷了他里衣的小贼曾对他说, “除夕那天,我带你去宫外逛夜市,记得少吃些,留些肚子吃我给你买的东西。”

  慕白走到窗边,打开,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发现此处是一高墙,足有百尺,反正望不到底,不过也不排除是夜色模糊了些许视线的原因。

  往左右看,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墙体,唯有正前方有另一座宫殿的露台。慕白站在窗边,丈量着对面露台到此处的距离,发现还是很快,根本不是常人能一步跨越的,不禁眉头紧皱,心想他是怎样进来的。

  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正要转身回床上去裹着被子等,一张人脸刷地出现在面前,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他在窗边,还戴了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准备吓他。

  慕白除了那一瞬间惊了一下,并没有被吓到,最后还评价道: “无聊。”

  相处久了,江问乔也逐渐摸清了慕白的脾气秉性,其实他不怎么会掩藏情绪,喜怒哀乐都能从语气和表情中知道,但却不会表现那么张扬明显,有不好的情绪就憋在心里,不会主动说出来,并且你还不能拆穿他,否则就会炸毛,口是心非不承认。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别说,直接哄就完了。

  江问乔已经很有经验了,趁还是时候,忙不迭凑上前说好话道: “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方才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吓着你吧。”

  说着就献宝似地将面具递到慕白面前,挑眉道, “ 喏,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有了这个,就是你亲娘来了也认不出。”

  他说罢去看慕白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他很喜欢。

  “戴上试试?”

  他又把面具往前挪了挪,慕白微微抬手去接,他却迫不及待地抢先一步,绕道慕白面前,亲自替他带上。

  “我帮你戴吧。”

  戴上面具,只露出口鼻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江问乔却看呆了。

  “很丑吗?”

  “不,很美。” 江问乔几乎是抢答道,生怕慢一步就会叫人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却换来慕白一句:“你是何时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