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从前演默片也全是靠自己摸索,然后进入角色。但当时的电影表现形式与如今的可谓千差万别,光是调动情绪的方式,都大为不同。

  秋疏桐只能通过幻想,自己设计场景,模拟实境来融入角色。

  她自我感觉良好,但或许在宋征看来,还欠缺火候。因为在他长时间的静默里,秋疏桐感觉到,至少对她的表演,他不是特别满意的。

  秋疏桐走出试镜大厅,陈淼挂了电话,走到她身旁,给她递了一瓶水。见她情绪不佳,陈淼收起调侃的语气,问道:“怎么?发挥得不好吗?”

  三个场景她都毫无停顿地演下来了,要说发挥得不好,也的确算不上。

  但秋疏桐也不知该如何同陈淼说,因为她发挥的演技或许和宋征想要的不是同一种,至少他想要的,不该是这么收敛的、克制的。

  秋疏桐接过她递来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接着便陷入了沉默,像是情绪失落般。

  而这种情绪持续了好久,一直到她们回去,她一路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陈淼走在她身边,能看出她的不开心,笑着说:“这么伤心啊?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秋疏桐回头看她:“我以前是怎样的?”

  陈淼想了想:“以前也经常去试镜,试完就完了。该玩玩,该浪浪,反正不影响你的心情。而且以前可比现在轻松多了,前两年的你吧,就是那种我让你去试镜,你试完就好像成功了一样,根本不在乎结果。你能拿到的那几部资源,都是我求爷爷告奶奶,硬给你塞.进.去的。”

  秋疏桐没想到池零露的心态这么好,瞬间不知该接什么话。

  “不过你现在也不用太在意,只是一部电影啦。”陈淼继续说,“这部接不到,我们就去试下一部,总能让你接到戏的。”

  “可你不是说,这是部大制作,机会难得嘛?”

  “哟吼,这会儿倒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啦?”陈淼打趣道,“不过,就算是大制作,也不一定就会有高票房、高口碑啦。这两年影视行业不景气,很多大投资、大制作电影,一开始噱头满满,到最后成品出来也没有观众买账,这是常有的事。加上最近几年的娱乐圈瞬息万变,很多电影你拍了,遇上剧组里的个别演员出事了,这部电影就完了。所有作品的诞生,都是讲求机遇的,或许你的机遇还没有到来吧。”

  虽是这么说,语气轻松,但秋疏桐还是觉得她是有一定儿可惜的。毕竟这个机会是她去给池零露特意争取来的,这电影的含金量着实不低,她肯定十分看好这部作品的成绩。

  秋疏桐看着她,说:“因为我的缘故,害你白来一趟,实在是抱歉。”

  “忽然这么有礼貌,我会怀疑你被别人附身的。”陈淼笑道,“不要紧的,你别多想啦,该来的总会来的。”

  秋疏桐微顿,又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啊?”

  “这个难说。快的话一两天,慢的话,个把月也是有的。这会儿试镜的人比较多,应该需要挺长时间。”陈淼道,“不说了,忙了一整天,你也该饿了吧?我们去吃晚饭吧。”

  “好。”

  陈淼在手机上打了一辆专车,招呼池零露上车。秋疏桐看了眼,坐到了车后座。

  车子最后停在安城有名的一家饭店门前,就在城隍庙附近。饭店创办于清咸丰年间,建筑风格复古典雅,招牌古老,装修以红木家具为主,无一不透着老安城的历史氛围。

  此时门口站着许多保安,秋疏桐随陈淼下车,乘电梯上了二楼。

  穿着中式制服的工作人员领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座位,陈淼身后的背景墙上俱是黑白老照片,还有几张框在相框里的老报纸。文字皆是竖排的,密密麻麻,记录着那年那月那天所发生的新鲜事。

  秋疏桐注意到报纸上的日期——民国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

  那天是她的生日。

  陈淼不喜欢清淡的安城菜,就随意点了几样,问她:“你看看,还要啥?”

  秋疏桐翻着用红色皮革包裹着的菜单,点了一份油爆河虾和桂花拉糕。

  正式上餐前,服务员给她们端来几个小蝶,碟子里装着瓜子和蜜饯。

  “你在这边坐着,我去上个厕所。”陈淼对她说。

  秋疏桐点点头。

  等菜上了两道时,陈淼回来了,随着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秋疏桐不认识,但这男人却认识她,笑着对她说:“好巧啊,你也来安城啦。”

  秋疏桐静静地注视着他,陈淼给他介绍道:“这是孙宇,孙导。”

  怕她记不得,又补了一句:“就是你之前拍的那部民京剧的副导演。”

  秋疏桐仿若了然地点点头,同男人打招呼:“孙导好。”

  孙宇看着她,脸却朝着陈淼:“她这是......记不得我啦?”

  “唉。”陈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何止记不得你。刚出事时,包括我、她妈妈,她都不认识了,整个人都失忆了。”

  “啊。”孙宇惊讶地抬高眉毛,“那这可如何是好呢?”

  陈淼:“还行,感觉最近在慢慢恢复,不打紧。”

  “最好是能尽快恢复,不然耽误了事可就麻烦啦。”孙宇看着秋疏桐,眯着眼睛笑。

  秋疏桐扯了扯唇角。

  “我这边陪投资商吃饭,先走一步,就不耽误你们吃饭啦。”孙宇指了指身后的某个方向说。

  陈淼点点头:“今天太着急了,有时间一定要一块儿吃顿饭。”

  “那是自然。”孙宇笑着转身。

  不知道是不是秋疏桐的错觉,她总感觉孙宇走到半道,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当她转过身去瞧时,却发现人早已走远,压根没回头。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了。

  “看什么呢?”陈淼见她一直瞧着那个方向,以为她看到了熟人,“有认识的?”

  “没有。”

  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来,是秋疏桐点的两道菜——油爆河虾和桂花拉糕。

  金黄色的油爆虾,虾壳看起来又薄又脆。一片粽叶上盛着四块又糯又甜的拉糕,拉糕上缀着一层桂花,桂花味浓郁扑鼻。

  蓦地让她想起了民国二十二年,那时她还在瑞士。

  母亲给他们邮来信件,告知国内战事。

  那会儿R国军队在安城扩张,遭到中方民众抵制,于是向中方发起战争。事变持续数月,双方死伤数万人,安城城区遭到严重破坏。

  母亲来信说,她和哥哥幼时上过的学校已经被R国人炸毁,她深感遗憾。不过虽然我方军队落后,但时刻表现着顽强的战斗力与无畏的牺牲精神,安城市民积极参与抗战运动、保家卫国。

  末尾,母亲还告诉他们,她与父亲目前尚好,让他俩切勿挂念。好好学习西方知识,假以时日,回国报效祖国。并让他们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那天读完那封长长的信件,秋疏桐一个人待在瑞士的公寓里夜不能寐。

  这种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等到哥哥从别的城市过来看她,她便将这事告诉了他。然后兄妹二人一块儿陷入无奈。

  不过秋景予到底是比她年长一些,知道担忧无用,还是得先照顾好自己。那天他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一些虾,要为秋疏桐做饭。还取出当时出国,从国内带来的风干的桂花,打算做些拉糕。

  做完还有些紧张:“第一次做这些,肯定比不过母亲,不过应该也可以吃。”

  秋疏桐衔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味早已不如来时那般浓郁,但是拉糕本身还是绵软可口的。她吃了一块,问哥哥:“国内战事吃紧,我们何时能够回国?”

  秋景予告诉她:“待学成之日到来,必能回国。现在不要过于担心,如今回去,也出不了什么力,还不如好好学习,将来帮助更多的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让父母担心。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故乡的。”

  陈淼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桂花拉糕,问她在发什么呆。秋疏桐笑了声,告诉她:“想起以前了,这桂花糕,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了。”

  陈淼不知道她说的以前是多以前,只道:“毕竟你从前常年生活在英国,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才来过中国。算起来,是有十多年没吃过了。喜欢吃,你就多吃点,正好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好。”秋疏桐无声地笑了笑。

  吃完晚饭,二人回到酒店。

  秋疏桐倒在酒店的床上,双手握着手机,眼睛却正对着窗外的月亮。望着望着,竟困了起来。然而手却是不给力,不知道摁到了哪个号码,竟给对方拨了过去。

  温砚岭那会儿正好给别人检查完,回到办公桌,一眼看到桌上的来电显示,慌忙接了起来。

  他以为是池零露找他有事,才会在大晚上的打他电话,于是问道:“怎么了?”

  听筒那端窸窸窣窣的,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对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兴许这个电话是她误拨的。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温砚岭道。

  等他准备挂断时,却听那人开口:“有事。”

  温砚岭问她:“有什么事?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然而对方再次陷入安静,好半天,才轻声说:“我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