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疏桐没想到他会问这句,看着眼前的男人睫毛不自觉抖了两下,她低下头道:“我忘了。”

  这话实在让人难以信服,特别是对于一个自小在英国长大的人而言,温砚岭显然也不信,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你说英文的时间比中文还长,这也能忘?”

  秋疏桐试图解释,只是嘴唇张了张,半天也没发出声音。

  旧时,她的哥哥秋景予曾敦促过她,让她好好学习英文,称英文是世界语言,以后总能用得着。当时身边的富家子弟全都在学习英文,好似学习这门洋文是顺应时代潮流,新时代的人本该如此。

  可她那时并不觉得,也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

  明明当年连更为复杂的法语都学会了,偏偏是英语,她一窍不通,完全无法跟人沟通。

  但这话不能同温砚岭讲,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得通,他也必然不会相信。

  秋疏桐顿时感到喉咙发紧,但是面上仍旧保持该有的平静,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

  “我失忆了。”万不得已,她又使出了这道杀手锏,“温先生,你也知道,记忆是无从选择的,我无法选择记得什么,也无法选择记得谁。就像你,我也是记不得的。”

  这样的解释显然也无法让面前的人信服,只是使他神色变得更加冷漠。温砚岭看着她,没有说信与不信,只是感到一阵荒唐。他还想说些什么,厉词安推着车走了出来,他很快地控制住了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距离很近,厉词安很快就走到了超市门口。秋疏桐这才发现跟随他一道出来的,还有好几张陌生的亚洲面孔,她陡然想起楚恬先前的嘱咐,下意识地推着车往旁边走了几步。

  温砚岭注意到了,看了她一眼,匆匆移开视线。

  厉词安走过来:“你怎么这么快?我们刚找了你一圈呢。”

  “没什么想买的。”温砚岭说,声音里透着点沉闷的情绪,他停顿了一下,对厉词安说,“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回去。”

  厉词安和身后的同事一块儿看着他,他注意到温砚岭身后的池零露,轻声问他:“又吵架啦?哎,你也真是的,人都跑来非洲找你了,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别总是使用冷暴力,当心人家休了你。”

  温砚岭冷眼看他,他压根就没跟人家吵架,连人啥时候跑来的非洲都不晓得好吗?

  但不晓得归不晓得,蓦地在这儿撞见她,还是让他感到意外,甚至于荒唐。特别是看到她一个人在超市里推着购物车,还忘了英语的情况下。

  谁知厉词安竟然以为他在对对方使用冷暴力,简直是无语至极。

  厉词安见他没说话,但自己了解他的性格,想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就没再说什么。招呼身后一直往池零露那个方向瞧的同事:“看什么呢?可以回去了。”

  “温医生不回去吗?”

  “他还有点儿事。”

  “什么事啊?要不着急,我们等等他吧。”

  “不用,他应该还有东西没买,得一会儿呢,我们先回吧。”

  待人走远,温砚岭才回过头来找池零露,神色淡淡地对她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秋疏桐的第一反应便是温砚岭工作很忙,让他送自己,会不会很麻烦。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跟你应该不顺路,让你送会给你添麻烦。”

  温砚岭:“你来这儿才会给我添麻烦,可你不是照样来了?”

  秋疏桐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下。

  温砚岭又问了句:“住在哪儿?”问完便推着车往外头走去,像是料到她会跟上来般,他把东西放到后备箱,才回头找她,但是池零露仍站在那儿没有动。

  今天池零露没有戴口罩,她身为演员的自觉总是时有时无的,大概以为这儿天高皇帝远,没人认识她吧,索性放弃了。

  温砚岭喊了她一声,让她赶紧过来,她才慢慢朝这边走来,只是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奇怪。察觉到他的目光,又强自恢复了正常。

  秋疏桐坐到副驾驶座,好像为了掩饰什么,后背挺直,姿态有几分端庄。

  温砚岭坐进驾驶座,扣上安全带,扭头看她:“你脚也受伤了?”

  秋疏桐:“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温砚岭转过头,不再说话。

  他看了眼前面的路况,把车倒出来,目视前方地问她:“住在哪条街?”

  秋疏桐告诉他哪条街,然后道:“55号别墅。”

  听到具体位置,温砚岭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声音冷冷的:“你故意的吗?”

  秋疏桐朝他看过去:“故意什么?”

  但温砚岭没再说话。

  她猜他应该误会了什么,具体误会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仍耐着心同他解释:“房子是我妈妈买的,买得十分仓促。”

  至于仓促到什么地步呢?大概就是听到陈淼说要把她安排去非洲,痛骂对方一顿后,着急忙慌买的。

  挑房子并没有那么仔细,只是碰巧看到有一套房子正在出售,临时选的。对方大概急需用钱,着急出手,手续进行得十分顺利。

  陈焱原本打算跟她一块儿过来的,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这个臭丫头,但她最近在忙一个并购案,忙得晕头转向的,属实抽不出时间。给她买了房,又听陈淼保证新招的助理极为靠谱,便让她自己过去了。

  房子较她国内的那套而言,简直天差地别。没那么富丽堂皇,但也算是有格调,加之秋疏桐本身也不挑剔,又是从战时过来的人,适应得了各种环境。所以于她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秋疏桐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略感困倦。温砚岭把车开到别墅区,停在了她家隔壁的一栋别墅前,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秋疏桐以为他认错了,因为两栋房子紧挨着,认错也是自然。刚想出声喊他,便见温砚岭在门禁前输入密码,径直走入了那栋别墅,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竟然就住在她家隔壁,难怪他会认为她是故意的。故意跑来温得和克,故意住在他家隔壁,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秋疏桐忽然感到百口莫辩,种种偶然组成了必然,叫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秋疏桐静静地看着窗外,整栋房子灯火通明,似乎住满了人,每个房间都亮着灯。时不时能听到里头传出的说话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响。

  这儿也有一棵蓝花楹,枝干粗壮,看起来年份比她家那棵还要久远一些。

  旧时的家里有一棵老梧桐,是她名字的由来,也是她心灵的寄托。

  以前每年盛夏,她都爱躲在下面庇荫。梧桐树粗壮、高大,叶片浓密,躲在下面很凉快。母亲说那棵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就像是一个健壮的人,象征着勃勃生机,让她也该长成那样。

  她努力地做到了。

  只是母亲已经不在了。

  思绪一下子就跑远了,秋疏桐猛然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温砚岭已经进去很久了。

  她想温砚岭应该觉得已经将她送到家,不会再出来了。但当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准备下车时,又看到温砚岭走了出来,手里拖着个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放着一个医药箱。

  半小时后,56号别墅。

  医疗组人员纷纷下楼,准备吃晚饭。

  餐厅里人来人往,异常忙碌,端汤的,拿碗、拿筷子的,一下子挤满了人。

  待所有人忙前忙后,忙完愉快地坐于餐桌前时,不知是谁发现了不对劲,问厉词安:“温医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回来?”

  “哦,他刚刚去外边接电话了,应该有急事吧。”厉词安随口道。

  “那就行,我还以为他没回来呢。”

  “不用管他。”

  此时的55号别墅,温砚岭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池零露,让她坐到沙发上。

  秋疏桐“嗯?”了一声,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温砚岭指了指沙发:“你脚也受伤了。”

  秋疏桐顿了顿,以为不会被他发现的,仍在做垂死挣扎:“就是脚踝扭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温砚岭没理她,直接将她按坐在了沙发上。

  “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不疼。”秋疏桐道。

  温砚岭盯着她的脚踝:“当然不疼,你就快失去知觉了。”

  “没有那么夸张。”

  “嗯,跟之前完全失去知觉地躺在病床上相比,这的确算不上夸张。”温砚岭开始冷言冷语。

  秋疏桐索性不再说话。

  她前几天在做消防演练,撤离时,消防服不知道被什么硬物给刮着了,手臂一下子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伤口大概有五公分长,顿时流了不少血。那会儿情况紧急,秋疏桐没来得及管,匆忙往前跑时又不小心扭到了脚踝。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副身子骨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到底是缺乏锻炼,所以一运动就处处遭殃。

  温砚岭把她的脚垫高,看着肿得十分明显的脚踝,眉头拧得很紧。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拿出弹力绷带绕着她的脚踝进行“8”字包扎,包完捏住她的脚趾甲,观察趾甲的颜色。

  秋疏桐稍稍往后躲了躲。

  “别动。”

  他捏住她的脚趾没松开,观察到颜色没问题,才慢慢松手。

  直到他离去很久,秋疏桐仍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块被绷带缠住的地方,脸颊通红一片。

  食物的香味从厨房里传来,温砚岭关掉火,将餐盘端上桌,又走过来喊她:“可以吃晚饭了。”

  秋疏桐慢慢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半碗米饭,同他一块用餐。

  到这时,方才羞窘的情绪才算褪去,秋疏桐终于感到饥肠辘辘。她这几天都在倒时差,一天就只吃一两顿,还吃得很不及时,现如今看到一桌子热菜,顿觉胃口大好,低头静静地吃饭,吃得安静又认真。

  半晌,她才道:“能在这么陌生的地方和你相遇,看样子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温砚岭停下手中的筷子:“我并不觉得人为制造的巧遇算是缘分。”

  “不是人为制造的,真的是偶遇。”

  温砚岭斜她一眼。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都该对你说声谢谢。”

  “客气。”

  吃完晚饭,二人便一块儿回了屋。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二人静静地躺在床的两边,睡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七点,温砚岭吃完早餐,问池零露什么时候开始录综艺,需不需要他接送,秋疏桐摇头拒绝,称过两天才开始录,并且会有节目组的车过来接,他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将近午饭时,厉词安忽然走到他跟前,说有事要告诉他。

  温砚岭见他一脸神神叨叨的,没理他。

  厉词安急忙将他拉到一边:“听说没?刚领队接到国内领导的电话,说后天会有电视台过来录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