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中秋,燕城一下子降了温。

  前阵子还可以偶尔穿一下T恤,温度降下来后,薄衣服便再也穿不上了。与降温一道来临的,便是去见温砚岭的父母。

  登门拜访总该备些礼物,她上次实在是太失礼了。但是他们家人喜好如何、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秋疏桐琢磨了一阵,也没琢磨明白。

  为此,她特地打了个电话去咨询陈焱。

  闻言,陈焱非常刻薄地说了句:“大过节的,跑他们家去献殷勤,怎么没见你来孝敬我呢?”

  秋疏桐微讪:“算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不想失了礼数。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也可以一道儿买了,不过花的还是你的钱。”

  这时秘书过来跟陈焱确认行程,秋疏桐听那边说完,问她:“妈妈,中秋你不在家吗?”

  “咋了?又突然想回娘家了?”

  “本来打算中午回你那,晚上去他父母家的。”

  但貌似很不凑巧。

  陈焱微微皱了皱眉:“这回过节恐怕没有时间,下次吧。”

  她又嘲讽了几句,不过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宝贵的意见。

  听从她的建议,秋疏桐去买了茶叶、酒水和包包。

  温砚岭下班后过来接她,同她一块儿回的温家。路上花了近两小时,到时,他们家人都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客厅内灯火辉煌,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听闻动静,纷纷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温颐娴第一个出声,好似看不见亲哥一般,眉毛一扬,冲秋疏桐道:“嫂子,你来啦。”

  秋疏桐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看了眼面色平静的温砚岭,微微点了点头,跟随他朝那边走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人团聚的氛围了,旧时秋家也曾是大家族。但那会儿大家都是各奔东西的,至她成年后,便鲜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了。

  她把礼物递给大家,温平说:“让你破费了,回自己家,不用这么客气的。”

  秋疏桐笑着说:“只是一点儿心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平,看起来是个极为面善的人,与温砚岭一点儿都不像,只是神色有几分疲惫。

  听闻温平年轻时就接手了自家公司,同朱婉微向来都是各忙各的。这两年朱婉微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从不间断,他不愿再让她辛苦劳累,便全权掌控了温氏集团。

  无人替他分担工作,儿子又不爱参与这些,他变得比以前还忙。经常到处出差,一两个月都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像最近这样着家反倒是稀奇。

  朱婉微接过礼物,道了声谢,拉过她的手,问她最近工作顺不顺利,辛不辛苦。

  事实上,秋疏桐已经好几天没有工作了,她摇摇头,说不辛苦。

  可朱婉微不信,看着秋疏桐的脸,她自顾自地念叨:“怎么感觉变瘦了,最近胃口不好吗?”

  其实她最近体重并无变化,较刚醒来时还重了一些,但朱婉微到底是关心则乱,坚定地认为她饿瘦了。于是吃晚饭时,她不停地给秋疏桐夹菜,并叮嘱她注意身体。

  知道她今晚过来,朱婉微提前从温砚岭口中探得了一些池零露的喜好及忌口,主要是忌口。她本来准备了香菇准备煲汤的,听说她不喜欢,特意换成了别的。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十分和谐。

  聊着聊着,温平忽然看了眼斜对面的池零露,又看了眼温砚岭,问他:“哪天去非洲?”

  他问得很平静,声调也平稳,像是只是随口一提。

  温砚岭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他:“后天。”

  温平:“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半之后。”

  “中途可以回来吗?”

  “不能。”

  温平貌似有几分遗憾,微微拧了拧眉心:“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他点点头,温平便不再多问,一家人继续愉快地用餐。

  朱婉微递给秋疏桐一碗暖胃的汤:“听砚岭说你胃不好,这是我特意熬的,你尝尝看。”

  秋疏桐听话地伸手接过,拿起勺子,低头喝了一口。汤是四神汤,里头有山药、莲子、茯苓和芡实,清淡爽口。

  “很好喝,谢谢妈。”秋疏桐如实评价道。

  朱婉微笑了声,告诉她:“喜欢就好。喝完了,我再给你盛。”

  “好。”

  晚饭后,温平像是有话要同温砚岭说,将他单独叫去了书房。

  他平时不怎么管温砚岭,加上忙碌,也没什么时间管他。特意将他叫去书房,给人感觉严肃异常。

  因此,留在客厅的人都有几分惊讶。

  温颐娴朝书房看了一眼,问她妈妈:“哥是惹爸爸不高兴了吗?被单独叫过去骂?”

  “你瞎说什么呢?你爸爸什么时候骂过你和你哥哥啊?”她轻拍了拍温颐娴的手,叫她别添乱,温颐娴便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朱婉微大概知道温平会同温砚岭聊什么,她回头看向池零露:“砚岭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很有想法,基本上认定的事就不容别人反对。他喜欢自己做决定,也习惯自己做决定,譬如这次去援非,也是他考虑好久,自己决定的事。”

  秋疏桐点点头。

  “这次其实我们也才知道不久,但我们作为父母,向来不爱插手他的事,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们都不会管他。”朱婉微说着,看了她一眼,“但现在到底不比从前了,他现在跟你是夫妻。我认为,凡事都需要同你商量后,再做决定。”

  “露露,他这会儿出国,你不怪他吧?”好像为了试探她的情绪,朱婉微犹豫良久,方才问道。

  秋疏桐朝她看过去。

  她不知道温砚岭是如何向家人介绍自己同她的关系的,让他们误以为他俩感情甚笃,她能干涉他的决定。

  可实际上,她并不能。

  不过秋疏桐还是如实说:“不怪。我想,作为医者,他有自己的安排。而作为妻子,我应该做的是配合他,而不是约束他。”

  闻言,朱婉微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善解人意的话,不过一会儿,便被她以笑容掩去:“若是觉得心里委屈,要同我说。”

  “好。”

  二人愉快地聊了会儿,温颐娴跑过来,递了一把糖给秋疏桐,被朱婉微责怪道:“大晚上的,吃什么糖啊?”

  温颐娴摆摆手,颇为不满道:“妈,你不知道,我15岁了,还是第一次吃旺仔牛奶糖。”

  秋疏桐看向她,扬了扬唇角,心道,我108岁了,也是第一次吃。

  朱婉微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再管她。

  书房内只有温平和温砚岭父子二人,温平合上门,转向温砚岭。他确实有话要同儿子说,把人叫进来了,方才明知故问地问了句:“谈谈?”

  温砚岭没有拒绝,他朝一旁的沙发走去,沙发对面的书架上摆着的,80%都是他的医疗书籍。

  曾经这个书房是大家公用的,但自他开始学医后,这个书房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用。

  温砚岭不喜欢被人打搅,写论文又需要极度沉静的心。温颐娴喜欢在自己房间写作业,父母又经常在公司处理业务,所以不用他提,这个书房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他的私人空间。

  温平见他一直盯着书架上的书,看了书架一眼,又回头看他,缓缓开口:“记得当初你高考填志愿时,突然说要学医,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接手爸爸的工作。其实你从来都没想过,一直想的都是学医,是吧?”

  温砚岭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时就决定了,或许更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温平看着他,深吸了口气。

  事实上,在温砚岭很小时,他就该猜到的。那时同他年纪差不多的,亦或是比他小的孩子进了医院,总会大哭大闹,唯有他,始终安安静静的,目光却时常盯着医院的各类器材打转。兴许那时,他就十分向往吧。

  只是那时,他和朱婉微都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重,并未往深处想,如今想来,好似一切都早有安排。

  沉默几秒,温平问他:“这次去援非,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嗯。”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温平的视线在温砚岭脸上逡巡。

  他的表情平静,语气坚定,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想法,也相信父母不会反对。

  如果他说不同意,温砚岭大概会觉得惊讶,因为他自小就没有被父母约束过,从来都是靠自己做决定的,父母给予了他最大的宽容。

  有那么一剎那,温平甚至觉得,是否是自己在他幼时约束太少,给他的自由太多,才使得他从小到大做事总是单凭自己的想法来。如果他当时对他严加管教,时刻严格要求他,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温砚岭是否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性格了?

  但只是思考了一秒,温平便清醒过来。以他的性子,属实做不出干涉子女的事来,而且温砚岭并未做错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是最近才听说的这事,但爸爸一向不反对你的决定。”温平说,“只是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做任何事都得有个考虑。本身工作就忙,你忙,她也忙,去了国外,更是人影儿都见不着,千万不要怠慢人家。”

  温砚岭点点头。

  父子二人又聊了会儿,温平就让他出去了。

  客厅里,朱婉微打开了茶几下面的抽屉,手往里头掏了掏,拿出两枚红色的对象,将它们递给秋疏桐。

  是两枚平安符。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庙里求来的,专门为你俩求的,听人说很灵。”朱婉微说,“我是前几天才听说你之前出过意外的,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这会儿砚岭又要跑到非洲去,我想着怪不安全的,所以我特地去求了两枚,希望能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秋疏桐没料到她会送平安符,接过时面色仍是惊讶的。她突然想起幼时也曾跟家人在安城的某个寺庙里求过。

  当年大家都说庙里开过光的密宗法器灵验,她母亲也曾为她和她哥哥求过,平安符上还印着她的名字。她一直随身带着,走南闯北的,只是如今,那枚平安符也不知去了何处,哥哥后来也不知道是否平安。

  秋疏桐握着两枚平安符,神色稍怔。

  朱婉微以为她不信这些,笑着解释道:“或许你们会觉得这玩意儿特别迷信,但是为人父母的,总是想替子女求个平安。”

  秋疏桐微微提唇,将平安符挂在了手机上,挂好理了理末端的流苏。温颐娴瞧见了,一边说着嫉妒他俩的话,一边又给她递来许多颗糖。

  过会儿,她便跑回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朱婉微到了点儿,也回房间吃药去了。

  秋疏桐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满手的糖果发呆。她笑了声,剥开一颗放入嘴里,看了眼脚边的垃圾桶,将糖纸扔进其他垃圾的垃圾桶。再抬起头时,见温砚岭开了书房门,朝她这边走来。

  她没有起身,仍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温砚岭神色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秋疏桐将那把糖递到他面前:“吃糖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糖果,明显地怔愣了一瞬,没有伸手去接。

  “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上次他妈妈做了海棠糕,池零露没有拒绝,他以为她只是为了配合她,没有暴.露.出自己任性的面目来,硬着头皮吃下去的。因为之前同池零露一块儿吃早餐,她喝的咖啡都是一点儿方糖都不加的。在他看来,她是极不喜欢甜食的。

  可她现在却捧着一堆糖果,问他要不要吃。

  那双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倒也没停留多久,便收了回去。

  秋疏桐平静开口:“因为吃甜的心情能够变好。”

  “你心情不好?”

  秋疏桐看着他,半晌没吱声。

  她幼时便嗜糖,以前喝中药时,她总是极为不配合。祖父便一手舀着白糖,一手端着药碗,一边哄她喝药,一边骗她说糖能止苦。

  那时她真的相信糖能止苦,心中苦时,总爱去找些甜的,然而这些话是不能同眼前人说的。

  她扯了扯唇角,开玩笑道:“大概是想到你即将离开,不太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