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是个陌生面孔,大概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熟悉池零露的个性,害怕得罪她,开往公司的一路,始终没有吱声。

  秋疏桐静静地坐在后座,不停地往前打量,见他始终专注于驾驶,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就没有主动说话,透过玻璃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

  极其安静的街道,四周只有茂密挺拔的大树。盎然绿意不断擦窗而过,明媚光线时不时地穿过高大树冠落下来,然后掠过她。他们住的地方离城区是真的远,车子行驶了很久才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建筑,高大、华丽、密集。

  下午两点多,车子慢慢停靠在一幢大楼下,从楼下看,一眼就能看到星旅传媒巨大的公司LOGO。

  星旅传媒位于燕城最繁华的商圈,附近高楼林立。而它位于商圈的中心,是一栋独立的大楼,楼层很高。粗看过去,有几十层高。装修得很奢华,建筑从上至下,俱是玻璃幕墙,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星光璀璨。

  对面是一家大型购物广场,巨型LED屏上正在滚动播放一则汽水广告,是星旅旗下近期最为热门的偶像团体Jump代言的。

  秋疏桐盯着屏幕上的组合看了一会儿,开始感叹这个屏幕竟然比家里的电视还要大,这个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8月末的燕城,到了下午,仍旧十分炎热。她从车上下来,略微犹疑,才慢慢朝旋转玻璃门走去。

  大厅的中央空调打得有些低,才朝里头踏入一步,秋疏桐就感到一阵明显的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门口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人,有的人下意识地往她这边看。秋疏桐敏锐地感知到了他们的视线。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看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然后,她便听到有人说:“我怎么感觉那人有点儿眼熟。”

  “能不眼熟吗?上周出意外差点把咱赵总吓死的那个池零露啊。你是不知道,那天听说她被炸飞了,赵总连带着陈总急匆匆地下楼,走路都不稳当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么大的爆破戏,她竟然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完全没事!”

  “能有什么事啊?住最好的医院的VIP病房,全院最好的医生都围着她打转,抢救了一个多礼拜,就是死人也该起死回生了。”

  “听你这么说,她家境还挺好。”

  “哪止挺好?她可真是豪门中的豪门。我之前听人提过一嘴,说她是前首富的女儿,还是独生女,跟我们陈总也是亲戚关系。长得好,又有钱,不过就是脾气不太好。出道才两年,助理都换了四五个了。据说是因为前几个助理都管不住她,她可是个实打实的玩咖。”

  没等秋疏桐琢磨明白“玩咖”二字是什么意思,她就已经走到了前台。前台的工作人员见她一步一步靠近,立马收回探听八卦的耳朵,冲她露出标准的笑容,和和气气的。这脸变的,也是没谁了。

  秋疏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不过她猜测,那俩字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词汇,索性装作没听见,冲前台的小姐姐笑了笑,礼貌地问:“陈总现在在忙吗?”

  前台的工作人员大概是新来的,并不清楚她和陈淼的关系,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告知她:“陈总还在开会,您可以在一旁的等候区稍事休息。”

  “好。”

  还在开会,看起来约她见面并不是什么急事。

  秋疏桐走到等候区,双手交迭在膝盖上,四下打量了一圈,似乎在熟悉这个地方。

  前台小姐姐打量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她身上,看到秋疏桐回视过去,她们又匆匆忙忙地偏开视线。秋疏桐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在她们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翻开了桌上的一本杂志。

  摸到纸质书让她有一瞬间的安然,尽管是横排的简体字。这个世界的人惯于使用各类电子设备,然而手机、计算机于她而言还是太过复杂,她不怎么用得习惯。

  这本杂志是星旅传媒的内部杂志,专门放在桌上供人翻阅的。里面有公司简介和近几年的运营方向,还介绍了不少旗下艺人。有几个大概是池零露的熟人,秋疏桐曾在她的手机通讯簿里看到过他们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翻到池零露那页,查找有关她的个人信息。

  池零露,英籍华语女演员,身高168cm,体重43kg,血型O型,单身。自小在英国长大,擅长英文和古琴,代表作有《她说》、《穿越时空寻找真相》等。

  秋疏桐默默地记下这几部代表作的名字,准备抽时间去看一看。

  等她翻完杂志,就有一名自称是她助理的女生走到她面前:“你好,我叫楚恬,是你的助理。”

  秋疏桐放下杂志、抬头看她,礼貌地同她打招呼:“你好。”

  楚恬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版的池零露,听前几任助理说,这人完全是大小姐脾气,没礼貌、又爱玩,还喜欢耍大牌、到处得罪人。谁爱当她的助理谁当,他们可不愿再受这窝囊气。

  最初听到这些说法时,楚恬感到十分为难。但因为家庭原因,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短期内,她实在找不到比当池零露助理更高薪的工作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想着见招拆招、迎难而上。

  刚下楼时,她的内心仍旧十分忐忑。

  她看到池零露静静地坐在一楼大厅的等候区。

  一身休闲装扮——浓密墨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简约清爽的白T和深蓝色牛仔裤,腰身纤细,一双腿笔直修长。

  大厅亮白的光线下,她素净的侧脸看起来温柔而安静。和楚恬想象中不太一样,看起来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没等细想,又听到池零露也同她问好,温和有礼。她稍微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感觉和他们描述的池零露不太一样?

  楚恬怔愣间,察觉到池零露专注的目光,她才恍然惊觉自己是下来办正事的,慌忙道:“陈总已经开完会,你可以上楼了。”

  闻言,秋疏桐点点头,立刻起身跟着她走进电梯。

  下了电梯,她一路跟随楚恬走到陈淼的办公室门前,刚准备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

  “什么?你说她又不录了?这么大的架子,你让她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二人的步子猛地一顿。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淼又骂了几声,才不解气地挂断电话。

  因为刚接了通不怎么愉快的电话,秋疏桐叩响办公室门时,陈淼还没能立刻恢复过来,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待看清来人是谁后,才慢慢收起严肃神色。

  秋疏桐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力求不影响到她的情绪。走到她的办公桌前,轻轻喊了声小姨,陈淼才好像收拾好心情般,淡淡地“嗯”了声。

  “发生什么事啦?”秋疏桐问她。

  陈淼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竟然会关心起自己的工作,顿觉稀奇,忙解释道:“就公司底下一个艺人,很早之前签了个综艺。最近因为新剧播出,有了点儿水花,人立马飘了,说自己看不上那综艺,不干了。”

  “刚有点起色就给我摆架子,真到火的时候还了得?一个个都跟你似的,以为我是你妈呢?我可不惯着!”

  秋疏桐蓦地被呛了句,喉咙哽了哽。但她早已习惯陈淼的说话方式,没接茬,自顾自问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淼往椅子上一靠,指了指跟前的沙发:“坐。”

  秋疏桐依言坐下,又听她问:“这两天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秋疏桐点点头:“还好。”

  “是吗?”陈淼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病,装到明年呢。”

  秋疏桐:“......”

  “身体没事就行,不过你这个记忆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说着,陈淼皱了皱眉,“要不是医生证明,我真会以为你在演戏。可后来想了想,就凭你这丫头的演技,哪能瞒得过我啊?”

  秋疏桐猜测池零露的演技不怎么样,忙顺着她说:“对啊,我的演技哪能逃得过您的法眼。”

  “行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不管你记不记得,工作还是得继续。”陈淼从文件架上取下一迭文件,递到秋疏桐面前。

  池零露要参加的综艺节目采访提纲早就出来了,因为担心她在节目上胡言乱语,各个部门严格把关,审阅了好几轮才将最终版本送到陈淼这里。

  陈淼严肃交代她:“那节目受众面广,老少皆宜,你可千万别胡来。公关部已经拟好了标准答案,你回去背一背,到时候照着标准答案回答就行,千万不要随意发挥。”

  秋疏桐接过那份文件,就几页纸,挺薄的,应该好记。

  曾经她在瑞士的航空学校学习飞行,起初人生地不熟的,加上生活习惯、语言不通,最开始的那一阵,真的不太好过。

  但她通过努力,不仅学会了法语,还通过了各项体能、心理、抗眩晕训练,成为当时世上第一个拿到飞行执照的女性。她想,她连异国的飞行执照都可以拿下,区区几页问答,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过这简体字吧,看起来略微有些头疼。

  陈淼注意到池零露很安静,要是以往,她早就听两句便没耐心了,哪还由得她在这再三叮嘱。这失忆还挺神奇,把人的性子都给改变了。

  她继续说正事:“那个综艺,我听说周苡洁也会参加。我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矛盾,你可别再找她茬了。”

  陈淼想起池零露出事前不久,她要跟周苡洁一块儿去走红毯。临出发前,池零露才得知周苡洁要走在她前头,立马不干了,并且特别不满地冲陈淼道:“凭什么她在我之前?”

  池零露三天两头闹脾气,陈淼对此早就见惯不惯了,随口道:“这是早就定好的顺序。”

  “早就定好你不跟我说?我凭什么走在她后面?”

  平时她发脾气也有个度,被陈淼骂几句也就收敛了,但那天她看起来是真的气炸了,好说歹说都不听劝。两人磨了好久,最后没办法,还是陈淼先低了头,无奈地去找主办方协商,将两个剧组的顺序调换了下,才让她好过。

  “这次不许闹事,听明白了吗?”

  虽然不知道她闹了啥,但秋疏桐还是妥协地说了声:“好”。

  见她这么配合,陈淼总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她继续道:“要是时间来得及,节目后头可能还会安排特长展示,你就随便演奏个乐器得了。”

  秋疏桐想到刚刚在杂志上看到的有关池零露的介绍,下意识地反问道:“古琴吗?”

  陈淼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不是最擅长了嘛。”

  秋疏桐看着陈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她暗自腹诽道,她可一点儿都不擅长,古琴她上辈子都没接触过。而且仅凭一晚上,她也很难在这上面有所造诣。

  正打算找个理由将这一环节搪塞过去,便听陈淼说:“不过得看时间啦,不一定来得及。”

  之后她又交代了几句,一直有人给她打来电话,她便摆摆手,让秋疏桐出去了。

  秋疏桐拿着那份提纲,心里有几分茫然。她想,要是可以不去参加那综艺就好了。要不就按刚刚陈淼说的,假装生病得了。

  她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可是想到如今自己鸠占鹊巢,占着池零露的身份,却不替人办事,又觉得说不过去。既然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池零露,就得做好她份内的工作,秋疏桐努力劝说自己。

  算了,还是努努力,替池零露完成吧。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翻看那份提纲。

  车行半道,刘嫂突然给她打来电话,秋疏桐慌忙接起,听她道:“零露啊,我需要请几天假,这几天不能来你家了。”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老伴儿住院了,需要动手术。”她的语气听起来万分着急,像是临时被人打电话通知的,“这两天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得赶紧去趟医院。”

  说完,刘嫂还向她表达了歉意。

  秋疏桐说没关系,希望她别着急,并祝叔叔早日康复。

  挂断电话,秋疏桐想,刘嫂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应该可以应付。

  然而等到司机将她送到别墅后离去,独自面对一整栋黑漆漆的房子,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忘了些什么。他们家是密码锁,然而没有人告诉过她密码。

  回家的第一步就被难住了。

  秋疏桐深吸了口气,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到大门前,凭借她对池零露的了解,飞快地输入6个“1”字。万万没想到,在她输完这串数字后,防盗门立刻响起一阵警报,滴滴滴的,警告她密码错误。

  秋疏桐顿了顿,手指悬于密码锁上方,想要再试一次,又怕触动什么防御机制,就没敢再试。

  她想给刘嫂打电话,想到她刚刚才跟自己请假,要回去照顾老伴儿,应该没时间看手机,便放弃了。

  转头又想问温砚岭,可他到现在都没回来,加之早上的消息至今未回,应该也很忙,不便多加打扰。

  秋疏桐左思右想着,最终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朝前走了几步,走到别墅前的石阶上坐下,决定等温砚岭回来。

  没过两分钟,对面梧桐树上的蝉忽然叫了起来,叫声持久而聒噪。秋疏桐朝那个方向望了眼,这么远的距离,这声音还挺有穿透力。

  温砚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班,但秋疏桐估计会很晚,因此她掏出手机,准备找一部池零露参演过的电影,研究会儿。

  手机这种电子设备真是让她又爱又无助,她既为它的便捷感到惊喜,又为自己的不熟练感到忧心。秋疏桐在搜索引擎那块儿捣鼓了半天,才找到了池零露的代表作《她说》。

  片子比较小众,她在里头扮演一对从小失散的双胞胎,在某种机缘巧合下重逢。姐姐过得一路艰辛,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妹妹却一直享受着锦衣玉食。姐姐认为那是属于她的生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各种模仿妹妹,试图替代她。通过不懈的努力,姐姐终于练就了让人分辨不出的演技。正当她喜不自胜之时,意外碰到了上门寻仇的仇家,被人当作妹妹,最后死在了那把匕首下。

  是个悲剧,但是池零露演得还可以,有的地方或许有些用力过猛,但是整体还算不错。她将姐妹二人迥异的性格演得极为分明,秋疏桐看着看着不禁入了迷。

  温砚岭回家时已经很晚,怕影响到池零露休息,他特意将车停得很远。可当他从远处走来,却看到池零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双手握着手机。手机明亮的光线映在她脸上,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温砚岭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语气听来也有一丝嫌弃:“干嘛坐这里?”

  过于专注于电影,秋疏桐并未注意到温砚岭在慢慢向她靠近。蓦地听闻动静,她还吓了一大跳,缓了半天才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温砚岭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又问道:“怎么不进去?”

  秋疏桐立即将视频暂停,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记得密码了。”

  温砚岭看她一眼,顿觉好笑:“你自己生日,你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