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已经和其他门派的修士商议好了后面的打算,所以回到祁凛山的一时间就让分布在外的弟子回来——包括段延亭和燕炽。

  李仙客一直都留在祁凛山中忙碌门派中的大小事宜,隐隐有被当成下任山主培养的意思。李仙客对于这件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山主不让身为他大弟子的燕炽继承位置,反而让他这个其他长老的弟子担此大任。

  对于这点,山主只是向上指了指,大抵是意指天意,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我原本也是意属燕炽,但是这孩子与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我们留不住他。”

  言罢,山主看向放在房间角落里破旧的木剑叹了口气。李仙客顺着山主的目光看过去,发觉那木剑样式老旧,似是幼童习武所用之物,一时间心思几番变化。段延亭来祁凛山时,山主正值闭关,所以他幼时是他们几个师兄弟教养的,唯一曾被山主手把手教养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被山主捡回来的燕炽。

  可为何说燕炽与他们有缘无分?

  李仙客本想再追问几句,见山主摆了摆手不肯多言,只得放弃追问的打算,想等到燕炽回来之后,试探一下燕炽对于这件事是否知情。

  谁知道段延亭和燕炽回来后,两人的神色也显得格外古怪。段延亭原先是阴郁不爱说话的性子,但在遇到燕炽的两年里,他变得和煦温柔起来。可段延亭回祁凛山的那天,李仙客看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最初的模样——一如两年前那样神色沉郁,目光不到实处。

  等到李仙客再试探燕炽关于下任山主的想法时,燕炽只是笑着说:“下任山主是你的话,我想大家都能心服口服。毕竟李师弟你无论是修为品行,还是处事方式皆是位端方君子。”

  很奇怪。

  燕炽只字不提自己的事情,就好像他是一个外人一样。结合山主的话,难道燕炽之后要离开祁凛山吗?

  李仙客见两人要往山门里走,连忙喊住了两人,下意识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说啊。”

  段延亭知道燕炽是不会说的,毕竟这件事他都没有告诉自己,想来按照燕炽原本的料想中,他本就打算瞒下所有人,然后在所有人未察觉的情况下抹去自己的痕迹,没人知道“燕炽”的存在,便不会有人为他的消失而难过了。

  听见那句“师兄弟”时,燕炽步伐一顿,回头深深看了李仙客一眼,露出复杂又温和的笑容,颔首道:“我知道,多谢李师弟了。”

  段延亭没有回头,因为他的视线落在了逐厄剑剑柄上攥得泛白的指骨上,他垂眸注视片刻,在那人的指甲即将掐破皮肉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抬手覆了上去。

  “……”

  燕炽浑身一凛,不动声色地看了段延亭一眼,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李师弟,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找师尊复命了。”

  “好。”

  李仙客让出一条道让两人得以进去,站在原地回望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奇怪,怎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罢了,当前还是专注于处理门派内的事务吧,等到魏琼的事情解决后他再找个机会和燕炽聊一聊。都是师兄弟,遇到了困难怎么总想着自己处理呢?

  李仙客这样想着,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转身也去招呼门内弟子加固结界去了。

  …………

  山主早已在房中等候两人了。

  两人来时山主站在书桌前,用朱砂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燕炽和段延亭对视一眼,齐齐出声道:

  “弟子燕炽、段延亭拜见师尊。”

  听见两人向自己行礼,山主将纸上的最后一笔勾画完,将纸拿起轻轻抖了一下,似乎想让朱砂干得快些。

  山主抬眸看了燕炽和段延亭,见两人神色有异,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对自己这两位弟子未来的命运又添了几分疼惜和无奈,见两人打算把事情隐瞒到底,他也就没有戳穿这一切,而是像以往那样对待他们。

  “你们应当知道,魏琼不久就要带领魔修全面侵入修仙界了。”

  修仙界中的灵脉已经有了定数。那些被污染的灵脉他们暂无更多人力去维持,而现存未污染的灵脉,修仙界的门派众人皆已守好,魏琼的人一时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继续行事了。

  若魏琼原先还能凭借魔气污染,使得修仙界的战力受损,但自段延亭那次冒着双手可能再难握剑的风险,将魔气主动封锁于双手后,染上魔气的众人也都效仿他的方法行动。

  只不过他们不似段延亭走运,封锁魔气的那只手或腿皆已不似以往灵活。万幸的事他们还能运转灵力,和其他师兄弟们并肩而战。

  事情发展到如今,所有不利于修仙界的情况皆已被扳平,魏琼早就坐不住了,自然要集结所有人力来攻打修仙界。

  但事情不会像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那普通人该怎么办?”段延亭提出了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已经分派了人手去守护灵脉,那普通百姓该怎么办?”

  魏琼既然无法再对修仙界下手,那必然要对普通人下手。修仙者除魔卫道、保卫苍生,他知道一旦百姓遭殃,修士必然会分出一部分人手来保护他们,如此修仙界的人手又会大大削减。

  燕炽眉头紧蹙,沉声道:“这是阳谋。”

  “不错。”山主颔首,拿着那张用朱砂绘制的纸站到了窗边,手中掐诀,让那张纸变成一只纸鹤飞出了窗外。他扶着窗棂,遥望着远处青山,沉声道:“我辈不可能为自身安危弃百姓于不顾,所以我已吩咐其他人开放山门,迎百姓入山。”

  祁凛山常年与外界隔绝,弟子也只有达到筑基的修为才允许下山修炼,何曾直接大开山门?

  山主此举可以说是破了先例。

  “保护祁凛山和守护百姓这两件事既然都不能放弃,那便一起保护。”山主看到天边隐隐有金光闪动,山中鸟雀纷纷惊起,似乎是山门处的结界被打开了。他摸了摸如雪的胡子,视线又落回了远处连绵的青山,朗笑道:“山门开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山下传来了无法让人忽略的巨响,似乎有片刻混乱,但很快又化为整齐而喜悦的呼声:“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就我等性命……”

  那声音整齐划一,竟是从山下清晰地传递到了燕炽和段延亭耳中。两人虽然皆为修士,比一般人耳聪目明些,但在山上听到这么清晰的呼声时,心中还是不免震动。

  段延亭压抑着心中澎湃的情绪,偏过头看向山主:“师尊,究竟来了多少人?这么多人祁凛山护得住吗?”

  “七座城池的百姓。”山主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数字。

  七座城池的人都涌向祁凛山!

  燕炽和段延亭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暂且不论地方够不够这么多人住,单说吃食的储存量也不知道够不够养活他们,再加之如果其中还有魔族的人混入,引起暴动的话,他们怕是不好控制这么多的人。

  “所以你们应该也知道,此战拖沓不得。”

  山主见燕炽和段延亭都表情慎重,知道他们已经想到了这件事背后的隐患,从窗边走到了两人身边,抬手同时搭在了两人身上,像是要将什么重担托付于他们身上一般:“我会留在祁凛山守护好灵脉和百姓,如果出现乱子或是有魔族入侵,那些小辈多半是扛不住的。”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俩要被外派出去对付魏琼吗?

  “别担心。”山主又怕两人因为受此重任而惶恐不安,安抚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有总让你们小辈冲锋陷阵的道理?不必守灵脉的门派都会倾尽全力与你们一起对付魏琼的。”

  燕炽:“敢问师尊,如今有哪些门派要像师尊如今这般坐镇门派中?”

  当今最大的几个门派想来都会和山主一样接纳百姓的同时驻守灵脉。燕炽在心中计算着他们可以对付魏琼所拥有的人力,沉吟间听到山主提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门派——覃天门。

  秦掌门若还在世,覃天门似祁凛山这般庇佑那么多百姓燕炽不会觉得奇怪,但秦掌门已死,当上新掌门的还是身为小辈的文鹤,如何能坐稳那么多人的门派?

  “说起这件事,我倒不得不称赞你这位朋友的胆色和决心。”山主想起此前与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见面时的场景,感慨道:“让百姓进入门派领地中一起接受庇护的提议是文鹤说的,为了打消其他门派掌门的顾虑,他自己率先让人接纳百姓,还设法分出一部分人手,协助其他修士救治已经遭难的城池。”

  “覃天门有文鹤这位新掌门,是他们门派之幸;可时逢这般情形,覃天门很难有长辈支撑出面,却又是他们的不幸。”说到这里,山主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即便能挺过此次灾劫,覃天门怕是也要遭到重创。”

  枪打出头鸟,如今覃天门没了强有力的修士坐镇,又因百年前阿磐死于覃天门修士之手,覃天门只怕是魏琼第一个想要对付的门派——若无人帮忙,恐怕覃天门会惨遭覆灭!

  “师尊,是不是已经派人过去帮忙了?”段延亭看山主眼中虽有忧虑,但神情并不焦灼。他们能想到的东西,想来山主也一定想好了,应该是早有准备了。

  “不错,我已经让门内长老前去支援了。”山主想起文鹤果断让出覃天门的掌控权,毫无芥蒂地让外人插手他们门内的事务,甚至为了防止自己身死,悄悄挑好了新掌门的人选……如此有胆魄又果决的人,真不枉当初秦掌门一心认定他就是下一任掌门。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ω)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