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亭虽知瞿家主是等到文鹤他们联系时才故意下手的,但他相信瞿家主并没有本事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毕竟文鹤和李仙客修为都是金丹巅峰,再加上离鸾现在修为也比凡人时期厉害了很多,他其实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只是瞿家主为了扰乱他们心绪的烟雾弹罢了。

  可段延亭还是过来了。

  他想要跟瞿家主做个了结,为了赤枫城,为了好友瞿昔年,也为了他的父母和他自己。

  …………

  照理来说,段延亭本不该知道瞿家主所在的地方,但瞿家主居然将一缕神识附着于一只未开灵智的鸟雀身上,特意寻到了他的面前。

  “去瞿家主好雅兴。”

  段延亭打量着落在不远处枝头上的鸟雀,见那鸟雀好似听懂人话似的偏过了头,乌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他,小小的尖喙一张一合,发出的不是清脆的鸟鸣,而是属于瞿家主的声音:“看来你很清楚我找的是你。”

  段延亭其实本不确定瞿家主找的究竟是谁,不过他既然已经自己说出口了,索性当做自己原本就知道了。

  “现在我来了,你想要做什么?”

  停在枝头的鸟雀突然扑棱起了翅膀,飞到他的前方做出引路的姿态,道:“你随我来。”

  段延亭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留影石——尽管那头的人未发一言,但他知道燕炽始终在注视着他。

  附着瞿家主神识的鸟雀将他一路引到了漆黑的地穴中,两人从头到尾并未讲过一句话。然而在路程靠近一半的时候,他听见瞿家主道:“我原先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我起初只当做是幻觉。”

  段延亭不出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原以为既然是幻境,兴许能看到我儿身体无损的模样。可我百般询问,只得到了没听说这个人的答案。”

  “我儿他…在这个世界甚至都不曾被人记住过。”

  段延亭知道瞿家主关心瞿昔年,但他的关心过于强势和自我,丝毫没有顾及瞿昔年的真实意愿,让本该在众人不舍和悲伤目光下离开的瞿昔年,怀着满腔的负罪感,最后枯萎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段延亭并没有被瞿家主悲伤所打动,冷声道:“你手上还有李师兄他们,此时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引路的鸟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加快速度往前飞。段延亭蹙眉,抽出腰间长剑,追着鸟雀的方向抵达了地穴的最深处。

  地穴最深处被点燃了满室烛光,瞿家主就站在烛光中,一眨不眨地看着脚下的阵法。

  段延亭的步伐慢了下来,前方的引路的鸟雀见任务达成,忽然像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一头钻向了烛火中,任由浑身羽翼被火舌吞噬干净,最后化作漆黑一团掉落在地上。

  段延亭不动声色地皱紧眉头,看向瞿家主:“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李师兄他们究竟在哪儿?”

  “他们无事,只是不小心踏进了我设置的传送阵罢了。此刻估计正在焦头烂额地寻找来这里的路吧?“

  瞿家主回过头,露出半张青白憔悴的脸来:“你知道吗,我在这个世界看到了很多与我所知道的一切完全不一样的情况。本该入魔并被正道围攻死去的你好好活着,赤枫城那个本该灰飞烟灭的小丫头变成了鬼修,几乎灭门的祁凛山也完好保存下来,目前是实力最强盛的门派之一……”

  段延亭眉心重重一跳,隐约猜到了瞿家主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谁道瞿家主竟然道:“这一切都是从你活下来开始改变的。”

  段延亭心下刚松了口气,以为瞿家主不知道这其中起着最重要作用的人是燕炽,就见瞿家主古怪地笑道:“我知道重启时空的人是燕炽,但仅凭他一人是无法改变这么多的,他能改变一切确实是因为你的存在。”

  “我听魔主说了,你身上不仅有天道的气息,甚至还有因果之力,所以燕炽才能改变了很多本该发生的事情。”

  段延亭从未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什么因果之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装明白套瞿家主的话:“那又怎么样,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

  “我听魔主说过天道意识日渐微弱,势必会寻找下一个天道继承者;你拥有着操控天雷的能力和不输于燕炽的天赋,又是改变一切的起点,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天道的下任继承者。”

  段延亭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瞿家主不仅想错了,而且是歪到没边了。魔主他们根本没搞清楚上界的职能分布是怎样的,还真以为能掌控天雷的他就是天道意识的化身——其实他不过是个代行者罢了。

  天道认可的下任继承者就是燕炽,甚至因为燕炽对他动心,说不定对他起了杀心呢。

  不过能将他们的注意力从燕炽身上转走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毕竟如今世道恰逢乱象初起,能保护好天道认可的下任继承者,也算是保护好拯救乱象的未来希望。

  这头瞿家主见段延亭嗤笑,只当他不相信他的话,刚要再说些话印证他的说法时,就见段延亭似笑非笑道:“就算我是,你将这些告诉我可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将自己置于很麻烦的境地不是吗?”

  “更何况,我记得你现在是在为魔主效劳吧?这么背刺魔主,你不怕他知道了把你给杀了?”

  “我从不效忠任何人。”瞿家主冷静道:“他想要复活妻子,我想要挽救儿子,我们只是目的相似罢了。”

  只是魏琼一心想成为下一个天道,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可以帮助段延亭他们成神,帮助他们对付魏琼,只要他们肯利用天道的力量治好瞿昔年。

  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瞿家主口中所说的不是“复活“,而是治好——这是否意味着瞿家主并不知晓瞿昔年已经死去的消息?

  想来也是,瞿家主是和他们同一时间来到这里的,他们也是通过后来的离鸾口中才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了避免瞿家主知道这个事实后情绪失控,段延亭不动声色地掩饰好了自己的神情,只当不知道瞿昔年已经死了。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段延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将剑收回剑鞘,做出乐意倾听的姿态。

  瞿家主见段延亭意动,便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他会帮助段延亭对付魏琼,并且会利用一个特殊的阵法让段延亭吸取魏琼的修为,必要时他也会献出自己的修为,助段延亭尽快提升修为,掌握天道之力。待一切完成后,段延亭只需救治好他的儿子就好。

  段延亭拍了拍手,打量着瞿家主笑道:“想法很大胆,可惜处处是漏洞。你不觉得自己成神救儿子的可能性更大吗?我还以为你是想坐山观虎斗,最后等我们费心干掉魏琼后,再杀了我们呢?”

  瞿家主默了片刻,收起脸上难过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段延亭道:“你很聪明,我承认我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我并没有那样的天赋和本事。”

  “原来只是没这个机会,而不是不想啊。”段延亭视线慢慢游走到了瞿家主脚下的阵法,眼睛微眯,试探道:“瞿家主既然有心合作,那不妨告诉我这阵法有什么作用?”

  那阵法复杂繁琐,看起来颇为眼熟,似乎…是燕炽当初用来重启时空的阵法。

  然而这头的瞿家主却道:“这是通往李仙客他们传送地的阵法。只要你启动阵法就能找到他们了。”

  段延亭笑了,没有戳破瞿家主,而是偏过头盯着他脚下的阵法:“我现在没法信任你,不如你先启动阵法,带我进去找人。”

  瞿家主居然没有拒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取出刀刃割破手心,将沾了血的掌心贴在了地上,激活了在地上的阵法。但激活的并不是他看到的阵法,而是一个从瞿家主方向延伸至他脚下的阵法。

  如蛇一般发光的红色纹路瞬间就要咬到他脚底的土地时,段延亭反手将剑插入土地三寸,直接截止法阵流动的去路,而后手心紫光一闪,雷电顺着长剑将那法阵上的灵光击灭。

  瞿家主见阵法被识破毫不意外,而是在他破阵之际,将数颗药丸直接撒向了段延亭。

  段延亭抬眼,出于谨慎不敢让药丸近身,直接将其劈为了粉末,顺势屏住呼吸。他想过药丸可能有毒不能近身,也想过药丸劈成的粉末吸入容易加快药效发作,唯独没想过瞿家主扔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药丸——而是用药丸包裹在外面的界钉。

  界钉通常是禁锢凶兽或者是封印凶煞之地才会用到的手段,没想到瞿家主为了对付他一个小小金丹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

  这几枚界钉在瞿家主的操纵下稳稳插入了段延亭周身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半椭圆的透明屏障,将段延亭牢牢困在了原地。段延亭掐出雷诀想要强行击破屏障,没想到雷光刚接触了屏障就被它直接吸收了进去,只是几息的功夫,紫色的雷电便从屏障中钻了出来。这一次,它可不是为了破坏屏障,而是以十倍百倍的威力反击到了段延亭的身上。

  “呃——”

  段延亭动手时并未留手,是以当他被击中时,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连嘴唇被咬破了皮都不知道。

  藏在袖口的留影石滚出,恰好将段延亭惨白的脸投射到了那头的燕炽眼中,还未等燕炽再多看两眼确认段延亭的伤势时,段延亭便粗鲁地用袖子将嘴角的血一擦,咬着牙伸手直接罩住了留影石,将它丢在了自己胸口的衣衫中。

  他竟是忘了瞿昔年固然是阵法天才,但他的知识也同样来自于瞿家主。段延亭对阵法就算有所了解,也无法和一个术业有专攻的人相提并论。

  知道这个阵法的作用后,段延亭也就不再浪费力气,而是冷笑着叹道:“我既然已经被你困在其中,为何瞿家主还站得这般远?”

  瞿家主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和段延亭保持距离,犹如对待亲厚小辈般温声细语道:“你性子倔,我不这样困住你,你根本不会愿意配合我的,不是吗?”

  段延亭眼皮掀了掀,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将半伏在地上的腰背再度挺起,盘腿坐在地上轻松道:“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好好考虑过你说的事,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偏偏又次次被我识破。”

  他抬手指了指瞿家主地上的阵法:“燕炽当初重启时空的修为可比你我高许多。且不单说我,光是你一人,只怕阵法启动到一半,你就会灵力耗干死去……你还打这个主意做什么?”

  “本就不是我来开启阵法。”瞿家主面不改色:“我说要帮你提升修为这话并不是假话。”

  只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又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