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炽与段延亭四目相对。
段延亭看出他眼中的为难,无声地笑了起来,轻声道:“答案的话,师兄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燕炽松了口气,心道这种小事他可不信段延亭能记这么久,刚要说“小心”之类的话,然后看到段延亭因为幻术顶着自己的脸,笑得狡黠的模样,顿时有些心梗。
[师弟,嘴角收一收,牙齿也别露出来,我可从来没当众这么笑过,别害得我的形象受损。]
段延亭收起笑容,定定地看了燕炽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形象受损……啧,师兄你在我脑子里养得鹅还少吗?】
燕炽:“……”
他看着段延亭带着几个修为不错的弟子离去的身影,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他撤去眉眼间的轻松,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大部分弟子道:“危机当下,各位不要再去管顾什么考核比试,协力找到离开的出口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非法修,对阵法之道并不精通。若是有人能够察觉到破阵或者离开秘境的方法,务必直言,我和其他人会尽全力配合的。”
“毕竟此时此刻,我们只能信任彼此。”
…………
与段延亭一道行动的人不多,大多是金丹期或者是筑基期圆满的人。
一名金丹期修士疑惑道:“我们为何要听一个筑基中期的弟子的安排?”
“他毕竟是燕炽的师弟。”一位看起来年岁更大些的弟子幽幽道:“这师兄弟俩也真是邪门。燕炽参加过的那次宗门大比我也去过。那时同样也是秘境里出了意外,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当时燕炽只是筑基期,却在无形之间成为了领队的人,你这个问题自然也有人问过。那个人不服气被修为同样的燕炽领队,不愿听他的指挥。”
“后来呢?”年轻些的修士好奇道:“他坟头草五米了?”
年长些的修士,阴恻恻地瞪着他:“后来他又来参加宗门大比,还被燕炽的师弟指挥。”
年轻些的修士:“听着有点耳熟。”
“是吧?”年长修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咧嘴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只是在说这话时,年长修士搭在他肩头的手愈发收紧。
年轻修士:“……”
他默默地闭上了嘴,不敢多言,可刚安静了片刻,就脸色一变,警惕地看向了前方:“你们听,那里是不是有奇怪的声响?”
众人放慢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越往前走,潮气和闷湿感就越发重,众人不适地皱着眉,下意识抬手抵了抵鼻间,以此缓解这种气味。
夜间雾重,前方的水雾更是严重影响了视线。但这样浓的雾气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而是因为一个小湖泊。湖泊周围并没有密林遮蔽,光线自然比其他地方宽敞开阔些,但因为雾气可见度并不比密林中好到哪里去。
不同于密林中草木踩踏摩挲的“沙沙”声,搅动的水声在这片夜里更加明显。
段延亭借着燕炽留在剑上的灵火当作照明的东西,一点点靠近了不断漾出水波的湖面。他无声念诀,君汶剑脱手后悬于湖泊,驱散了那处的雾气,留下一方可见的空间。
那点光亮似乎刺激了湖下的什么东西,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在片刻酝酿后,那东西从水面钻了出来——看模样颜色漆黑,表面粗糙不平,是不规则的长条状,像是无意翻上水面的一截枯枝败木。
段延亭没动,顺着它没入水中的地方往下看,借着微光看到了什么深色的东西在水中融化开来,就像是入水的墨,一瞬间便开出了绮丽的花。
但那不是墨。
君汶剑自上空直直刺入这截枯木中,剑身半数没入,蓝色火焰燃起,湖面映照出扭曲挣扎的黑色影子,与此同时,水中立时染成一片深色。
“嘶呃——”
在发出了如破庙中灌了风的怪叫声后,“枯木”就没了动静,死得轻而易举。
有人发问:“这是什么?这就死了?”
段延亭抬手,长剑自动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用指腹在剑身上轻轻一抹,捻了捻指腹的血后,放在鼻间嗅了片刻,神情迟疑而慎重地看向了湖心——那截“枯木”已经慢慢沉入水中。
一般妖兽的血要浓稠些,比人类也更腥臭些,即便被水冲淡,也不可能这样淡……
段延亭反应过来:“先把它捞上来!”
一旁的修士见他方才那反应就知道有问题,所以一听到他的话,第一时间就把“枯木”捞了上来。
枯木的全貌暴露在了人前:这是个浑身漆黑,有着极为骇人的口器的怪物。它的口器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牙齿,大量血液正顺着段延亭留下的那处剑伤涌出。
因为觉得用手直接摸多少有点膈应人,段延亭便用帕子隔着按压了一下。
按压的手落在了实处,这怪物肚子有东西。
段延亭动作顿了顿,顾不上恶心,拿着君汶剑就开始剖开这怪物的身体。
随着怪物的剖开,染血泥泞的衣角也逐渐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先是手脚,随后是躯干……
因为好奇这怪物腹中死去的人,其他人也将照明的东西凑近,方便认清这人的身份。
光源不断集中,当最后一处遮挡身份的东西剥离时,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段延亭握着剑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僵在了原地。
死者的长相宽厚坚毅,平时总扬起的嘴角,却在此时紧抿着,似乎含着什么东西。看他的手势似乎是在握剑,可手指笨拙而怪异地弯曲着,骨节间是青紫到淤黑的伤痕。
他是一名剑修,平时最喜欢与强者交手,本命剑更是从不离身。现在,他的本命剑不见踪影,手骨也被人故意折断,手势才会这样怪异。
“他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只手笨拙怪异,就显得另外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更加明显。
旁边的修士注意到了这点,尝试着掰了掰他的手指,但费了好大劲才只暴露出一点点空隙。他尝试着用手指探进了死者的指间空隙中,突然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好像是什么尖尖的东西。”
那修士尝试抬起死者的手,借着光仔细打量,端详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痛惜。等到再次抬头看向众人时,脸上满是沉重:“他手心握着的是剑的碎片。”
原来他的本命剑不是不知所踪,而是粉身碎骨,只余下一星半点的残片遗留。
这人在前不久才跟他交过手,现在却毫无气息地躺在原地。
“这是谁?”
没认出来的人疑惑地看向了反应奇怪的段延亭,而认出来的人也同样看向了段延亭,半晌无言。
旁边有人见段延亭浑身僵直着不说话,就主动上前查探,确认死者的面容并非伪装后,他看向段延亭道:“节哀。”
段延亭垂眸看着死者丹田处污浊殷红的大片血迹,掀开完全看不到原本颜色的衣服,将腹部的血窟窿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与段延亭在石蛇窟中看到的一样,他也被生生剜去了灵根。
就在这时,燕炽留给段延亭的传音石里有了动静:“师弟,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众人看向了段延亭,没有出声。
段延亭手上还沾着血,但他顾不上许多了,垂眸看着手中染了血色的传声石,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师弟?你……还好吗?”
那头的燕炽等了一会儿,只能感受到段延亭有些发颤的呼吸声。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待那头的段延亭再次出声。
“不太好,师兄。”段延亭将视线从眼前的尸体上移开:“……行磊师兄死了。”
那头的燕炽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行磊?他怎么可能现在就——”
段延亭没察觉到燕炽语气中的异样,只是麻木地陈述了他所见到的事实:
“行磊师兄灵根被剖去,本命剑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