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的起因与燕炽方才一样。

  段延亭原本不想多管,但看到林如钦台上被人这样围攻,台下的人又这样随意地批驳诋毁林如钦,这让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怒火。

  林如钦的遭遇让他一度想起自己作为天劫者时,被上界的人排挤疏远的经历——段延亭从未有过私心和偏颇,向来都是按天道旨意降下雷劫,故而上界不少仙人飞升后会将渡劫的艰难与危险怪罪于他。

  他比下界所有修仙者地位都高,却也是上界仙者中地位最尴尬的。一切只因他仅仅是掌管雷劫的人,除此以外便没了别的权力。

  他们很少有人产生代替天道的想法,即便有想法也未必有人能成为新的天道,所以他们将矛头和怨恨转移到了段延亭的身上。

  段延亭在上界过得不好。可他那么执着于回去不过是因为两点:第一点是他想知道自己在修仙界的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第二点,就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所以只想尽快回归原位。

  其实真计较起来,在修仙界的生活倒比上界要轻松愉快许多。

  前世没人知道段延亭叫什么,只喊他“天劫者”。他没有自己的任何意志,像是被什么提前安排好了一般,连自己为什么成为天劫者都不知道,只是按照天意去降下每一道雷劫。他降下的雷可助人更进一步,也可将人瞬间打入地狱。

  但这与他的意愿无关,他只是天道意志的执行者。

  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自己的意志和情绪,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任何事。伤害他的人,他可以放心报复回去,而对他好的人,他也会尽其所能去回报情谊。

  …………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别人诋毁他师门的师兄?

  段延亭按心理年龄本不是冲动的年纪,但也许是受这辈子身体的影响,他不愿再去过多考虑后果,只想先将说话最过分的那个人揍一顿。

  后果什么的,等他年岁大些再考虑。

  他现在只是十五岁,本就是敢爱敢恨、肆意妄为的年龄。

  等段延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那个满嘴恶言的弟子压着打,而对方被揍得鼻青脸肿,甚至都忘记可以施展灵力反抗了。

  “师弟,够了。”

  段延亭抬起的拳头被一只更大的手包裹住,那带着薄茧的大手不慎蹭到了他骨节上的细小伤口,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刺痛和痒意。

  他回过神,偏过头望向背着光的燕炽。

  燕炽半弯着膝盖,眼神柔和地看着段延亭,语中带着他熟悉的笑意和调侃:“小师弟,别坐他身上了,会弄脏衣服的。”

  段延亭只是下意识答道:“我穿的是黑色,不怕脏。”

  燕炽被噎住了。

  他无奈地揉了一下额头,直起身冷着脸扫了一圈围观的人,搭在逐厄剑上的手指轻轻一推,剑刃出鞘一寸。

  “铮——”

  围观的弟子一僵,眼观鼻口观心,齐齐装作没事人似的到处乱看。

  燕炽满意了,十分接地气地捞了捞衣袍,直接蹲在段延亭身边,看段延亭安静而专注地盯着自己,轻咳一声,眼中出现了不符合年龄身份的爽快和肆意:“小师弟,干得漂亮。”

  段延亭缓缓眨了眨眼,没说话。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计后果地行动,更没有人会在他这样做后说他做得好。

  “不过你还是赶紧起来。”燕炽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怕表现地太明显,绷着一张脸道:“我方才……惹了点麻烦。所以今天先收敛点,晚点再收拾他们。”

  段延亭呼吸一滞,没想到热血上头的不光是他,还有燕炽。

  他只能从那个弟子身上起来,望向燕炽,用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么收拾残局。

  “哎呀,你受伤了。”

  一道柔婉的女声插了进来,正是尹箬竹。

  她故意无视地上哀嚎的那名弟子,担忧地望着段延亭刚刚揍那弟子时弄伤的手,心疼道:“刚刚上场就受了伤,现在竟是旧伤添新伤——”

  有人低声反驳道:“他那算什么伤,被他揍的人才伤得重。”

  尹箬竹看向说话的人,眉眼淡淡不见笑意:“地上那人不是自己没点口德,自己摔在地上伤成这样的吗?”

  地上那人被打掉了一颗牙,悲愤地锤了捶地,怕牙齿漏风不肯说话。一旁的行磊见状乐了,好心提醒道:“你可别把地砖锤碎了。”

  他快速看了眼竞天台的长老,露出压低声音的神态,却又故意大声道:“——这可是要赔的。”

  被揍的人:“……”

  尹箬竹抓住时机,对段延亭感叹道:“你后日还要参加比试,拖着伤体比试可不好,怎么还留在这里看比试?”

  见段延亭盯着她不开窍,她用气音说了句“快溜”,与燕炽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燕炽领悟,大声说着“师弟你伤得太重了,得先回去上药”,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带着段延亭扬长而去。

  …………

  有了尹箬竹给的台阶,燕炽先带着段延亭回了住所,顺便给他处理伤口。

  毕竟不是第一次,燕炽轻车熟路地拽着段延亭到床榻边,帮他清理伤口,顺便告诉段延亭他怼刀修的那些话。

  段延亭安静地听完后,突然道:“大师兄——”

  他看着燕炽抓着自己的手,心头那点不快也消失了,一如既往地露出一点笑容:“你可真是表里不一。”

  段延亭手骨上的伤口沾了点灰土,燕炽正在施展净水诀为他清洗伤口,听到他这话眼帘微掀,漫不经心道:“怎么个表里不一法?”

  “师兄看着很靠谱。”

  言下之意就是说燕炽这人也不靠谱。

  好啊,这个小反派——

  确认伤口上已经清洗差不多了,燕炽停下施水的法术,手上沾了点水珠,眼睛微微眯起,哼笑着将手指上的水珠朝他脸上一抖:

  “你就这么说你师兄的?”

  段延亭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闭上眼睛防止水珠落在眼睛里,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听见男人低沉清朗的笑声:“行了,我不甩水了。”

  段延亭心尖一颤,睁眼看着他。

  燕炽为他上了药,朝他摊开手:“你有手帕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做什么?”

  “给你简单包扎一下。”燕炽解释道:“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随身带手帕。我只问你,你带没带手帕?”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段延亭沉默,反驳道:“那我就有了吗?”

  燕炽:“……”

  他把段延亭的手推了推,起身整理衣袍:“行了,那就这样吧。反正这伤药不错,你也不至于留疤,自己当心着点别沾水就行。”

  “师兄去哪儿?”

  见燕炽起身离开,段延亭下意识追问他的去处。

  燕炽步伐微顿,回身望着他,眉头不经意地轻轻一扬:“我毕竟是祁凛山所有弟子的大师兄,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照看他们一二。”

  段延亭颔首,视线移至燕炽留在桌上的伤药,想到这次燕炽只是给他上了手上的伤就准备走了,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古怪和不自在。

  这一幕落在燕炽眼里,便是段延亭听他要去找别人有些不开心了。

  燕炽心中暗笑段延亭还是有少年人的小心思,再看他现在垂眸不说话,真有种把他当成弟弟照看的心情,语气含笑而宠溺:“好了,我虽然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却也是你唯一的师兄。”

  “你要是不怕晚,其他伤可以等我回来继续给你上。”

  “不用麻烦。”段延亭立刻拒绝,听燕炽这话,就好像他是因为燕炽对其他人好嫉妒了,他才不这样想。

  他可是要修无情道的人,怎么可能在意这种小事?

  “好好好。”

  燕炽连连点头,补充道:“我一会儿要带点吃的回来,你喜欢吃什么?”

  段延亭想说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要昨天晚上喝的甜粥和糕点。”

  燕炽点头,心中说着小反派口味倒是简单好拿捏,没想到居然有点嗜甜,还真有点反差萌。这样想着,他便推门准备离开。

  脚刚踏出一步,燕炽没忍住又生出了逗他的想法,故意回过头问:“真不要等我回来给你上药?”

  “……”

  段延亭没理他,只是闭眼打坐,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打坐的姿势分明是错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小师弟。

  燕炽险些笑出声,没有戳穿段延亭,贴心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下下章就会开始读心剧情啦~都说距离产生美,当两个人都知道彼此心声时……就未必美得起来了( ˙˙ )

  提前预告一下,读心剧情开始后,大师兄日常随笔不一定会经常有了。

  但,小师弟的吐槽可能会有|ω`)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就说小师弟不适合无情道。一个对于不甚相熟的师兄受人诋毁时,都肯为其愤怒打抱不平,一个心还热的人哪里适合修炼无情道?】

  【这个小反派啊,装出一副黑心肠冷眼旁观的样子,不过是掩饰自己的热心肠而已。】

  【所以我不明白……原著里小师弟到底是因为什么入魔的?真的是因为修炼陷入瓶颈才和师兄弟离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