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花销高, 在肖何的坚持下,他们只好去小诊所挂吊瓶。
肖何身体一向很好,这回的高烧却来势汹汹, 明显是抵抗力不足的症状。华棂觉得奇怪, 在逼问下他才招认:“就是没休息好,熬了几天夜。”
华棂不紧不慢道:“你都是趁着我睡着才起来?”
肖何点头。
华棂:“做什么?”
肖何偷觑着她的脸色,“接了几个急单。”
华棂垂眸, 没再开口。
接急单的理由无非还是为了钱。卖了游戏后,他们大学的生活费有了保障, 但是为了提高抗风险能力, 还是得拼命攒钱。肖何摸索出了新的渠道, 可以避开针对自己的打压,帮别人写代码赚钱,俗称当枪手。
用冯临的话说,这份工作既不体面,也不轻松,把肖何放这里就是暴殄天物,杀鸡用牛刀。
华棂虽然不清楚具体工作内容, 但她很明白肖何为什么这样。
她僵立片刻, 起身准备走,却被一把拽住:“你去哪?!”
华棂瞥了眼被握住的手腕, “去给你买饭。”
肖何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 声音缓和道:“对不起, 抓疼你了。”
华棂不置可否, 还没出门又听身后的人问:“什么时候回来?”
玻璃墙上倒映出简陋的病床、生锈的吊瓶架、还有正在吊水的人。少年脸色泛着高烧后的红, 嘴唇却泛白,虚弱得看不出平日的模样。配上这句小心翼翼的问话, 显得尤为可怜。
华棂回头:“很快。”
肖何这才安心躺下去。
跟学校请好假,华棂想去农贸市场买点有营养的肉类。走到一半,她察觉身后有辆车一直跟着。
以为又是张晴,华棂眉头轻蹙,刚想拐进小巷甩开跟踪,驾驶座的人却下了车。
她目光微怔,是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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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华棂走进简陋的诊所,徐叔几不可查地皱眉。
隔着玻璃墙,他的目光落在肖何睡熟的脸上。
“医生说是重感冒引起的轻症肺炎,已经打了针。”华棂淡淡道。
徐叔轻叹了口气,“去正规医院了吗?”
华棂沉默。
徐叔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才说:“得去医院,生病的事,马虎不得。”
“里面是他留在我这的钱。”他递上一个信封,“事关身体,再倔也不能由得他。”
这些天,送钱的人一个接一个,华棂都没有收。
唯独这次,在徐叔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她顿了顿,伸手接过。
徐叔再次看向肖何,少年明显瘦了,五官棱角越发锋利,连日的疲惫令他眼下乌青,即便睡着的时候也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梦里也为生活操心。
“华棂。”徐叔突然转头,“有些苦是没必要吃的。他是这样,你也是。”
说完,徐叔就离开了。
华棂看了眼拎着的袋子,里面是冷掉的饭,和另一只手里的信封相比,它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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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何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猛地起身,动作大到牵动针头,“棂棂?!”
顾不得流血的伤口,他光着脚下地找手机,诊所的医生老头嚷嚷:“吵什么?那个小姑娘回去给你拿行李了,一会儿带你上医院去。”
说完还阴阳怪气,“哼,真是金贵,发个烧还得去大医院,那上我这来干嘛?”
肖何什么也没听见,就只听清那句她会回来。
华棂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肖何病怏怏坐在角落里,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听见脚步声,他瞬间抬头,定定看了半晌就一把抱住她的腰。
华棂微怔,顿了很久才拍拍他的头,“好了,我们去医院。”
肖何仰头看她,“你怎么走这么久?”
华棂没有回答,平静的目光似乎穿透他的心,看出对方真正想说的话。
她问:“你在怕什么?”
肖何喉结动了动,伪装被识破,干脆就坦白,“我害怕你离开我。”
华棂看着他:“你怎么像个小孩?”
肖何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他扯开嘴角,笑容有些难看,“我也不想这样,但是……”
从看见张晴那一刻起,他就不受控制地猜想华棂会不会被她蛊惑。
华棂没有回应他的害怕,只是将住院的手续安排得妥妥贴贴。
在肖何第n次以各种理由拒绝吃药时,华棂终于开口。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无奈与一丝柔软:“别装病了,我不走,你放心吃药,快好起来。”
肖何的把戏被看个彻底。虽然羞耻,但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像靴子落了地,他终于安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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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节奏。
有了华棂的承诺,肖何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知道徐叔来过,他也只关心自己的钱回没回来。
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他的熬夜次数少了很多,也有更多时间专心学习。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肖何考出自己最好的成绩,位列年级第九,和自家女朋友中间只隔着七个讨厌鬼。肖何做梦都在美滋滋,照着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能和华棂上一所学校!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不妙的插曲。
这天,李老师突然叫华棂去办公室。
到的时候,屋内还有刘子航和一个秃头男。
秃头男是上面的检查组领导,他直接道:“华棂,最近有人匿名举报你在放弃保送留学名额的事情上存在不正当交易。”
他拿出一封打印的信,等华棂看完才继续说,“我们已经向李老师了解你平时的情况,但是有些疑点需要你解释清楚。”
“我们查到你和刘子航同学的确存在金钱往来,保送名单公布时,论坛就有这则传闻,但是你们都没有回应过。刘子航虽然是保送候选人之一,但不算是继你之后最有把握选上的,据我们了解,十班的钟澜履历更为丰富。所以对于以上几点你们有什么话说吗?”
刘子航脸色很难看,他目光沉沉:“是钟澜写的信?!”
领导皱眉,李老师打断:“刘子航,别带个人情绪,好好说清楚就是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名额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华棂只是向温斯顿教授引荐了我!”
“那为什么有金钱往来?!”领导沉声问,“小小年纪就有不正之风,我们会严肃处理!重则开除,轻则记过!”
刘子航下意识看了华棂一眼,落在秃头眼底,就如同抓到狐狸尾巴,“如实回答!”
“老师。”华棂终于开口,声音平静,“钱是补课费。刘子航物理薄弱,但是温斯顿教授的招生面试最爱考临场机变,所以他才拜托我帮忙补课。”
“关于您说的第二点,恕我并不能认同。钟澜的履历丰富,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赢过刘子航。大家都知道,明德能够和国外高校达成合作,有部分原因是国外的教授对我们的学生有兴趣。理所当然的,他们也有各人的挑选法则,例如温斯顿教授,她对物理成绩好的学生格外偏爱。经过补习,刘子航的物理成绩要比钟澜高很多,所以他被选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华棂翻出补课期间的聊天记录和云端学习笔记,“如果需要证据的话,这些应该够了。刘子航给我的转账明细附言也有相关备注,都可以作为佐证。”
她将疑点解释得面面俱到,几乎没有留下让人做文章的马脚。
领导一时也呆住,似乎没料到她连证据都留下了。
他却没有被说服的意思,眼底闪过不耐,“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做好配合的准备。”
华棂:“时间期限呢?”
秃头被问得一愣,轻蔑道:“你一个学生还要插手我们的事?”
华棂定定看着他,“所以您不是为了调查真相来的。”
秃头脸色沉了下去,看向李老师,“这就是你们明德学生的素质?”
李老师:“华棂,跟张组长道歉!”
华棂淡淡瞥了眼秃头,没说话。
等所有人离开,李老师叫华棂留下。
她斥责道:“你这孩子,人家明显就是整你来的,你别硬着来。身正不怕影子斜,学校不会冤枉你的,顶多耗费些时间精力。”
华棂垂眸。
耗费高三生最后关头的时间和精力,未尝不是恶毒的算计。
“华棂。”李老师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你老实告诉老师,是不是和肖何的家长有关。”
见华棂不答,她眼底闪过沉痛,“糊涂啊!我教书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聪明孩子,但你绝对算是聪明人里最拔尖的那个,这次怎么就糊涂了!”
在张晴以肖何家长身份到来时,李老师就察觉了其中的不寻常。紧接着华棂就遇到了麻烦,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关联。
事关肖家,对于普通老师来说,不插手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可李老师偏是管了。
她叹道:“肖何是谁,你是谁?他条条大路通罗马,叛逆两天难道家里能不认他?你呢!你还记得自己的志向吗?”
华棂眼底划过复杂的情绪,声音难得缓和:“老师,我的目标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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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的最后两个礼拜,除了数不清的大小考,就是接踵而至的调查过程。
期间匿名信仍然不断地投递,有一封还提及了华棂早恋,但不敢对男方点名道姓。
华棂没有告诉肖何,自己利索地应对一切。
直到某天,所有麻烦戛然而止,连信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棂清楚,这场无声的拉锯战终于要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