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为聿走后, 黑暗中谈画的精神迅速萎靡下来,情绪波动大幅消耗了她的体力,倒下后翻了两个身就睡着了。
以至于次日看到凭空出现的贺为聿, 她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在这?”
脚后跟有异物感, 谈画低头看到包得牢固的脚踝, 凌晨的记忆浮现,一拍脑袋,“不好意思, 最近事情有点多, 记性不太好。”
餐桌上是丰盛的早点,比酒店提供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做的?”
“嗯,借用了一下酒店的厨房。”
“是事情太多,还是把我忘了?”
贺为聿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头发没有好好梳洗,有点乱, 想看她又不敢看她,装作偷瞄别处, 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什么?”
“没事。”
他特地深呼吸, 想以此掩盖不快, 欲盖弥彰的模样更让谈画确信她没有听岔,既然他不说,她也准备装作没听到。
以为贺为聿会像之前那样主动开口,过了好一会仍旧不吭声,谈画先忍不住, 浅用了一点便放下刀叉,“你有话直说, 别在那阴阳怪气。”
“不说我就不吃了。”
“我看到新闻了。”她没说完,贺为聿抢先道,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盘中的面包片都快被他切成渣,昭示着主人的心情。
谈画猜想肯定和她有关,与其等贺为聿告诉她,她自己搜更实在,没人告诉她外边传成什么样,她也就没去关注。
拿起手机在屏幕上轻点,谈画划拉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不对,估计是被公关过了,在最底下找出几条,她清清嗓子,“你说的是哪一条?”
“是《震惊!邹家千金和前未婚夫贺氏太子爷贺为谦不睦竟是为了他……》,”
“还是《设计师新秀兼白富美竟然在时装周上当众干这事》,又或者是《光天化日之下,小贺总贺为谦将魔爪伸向亲弟妹》。”
谈画念不下去了,一看就是无良编辑和媒体,为了夺人眼球毫无下限,头痛地扶额,“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你也信?”
“我信,”贺为聿被噎到了,忙喝了口牛奶,在她冷飕飕的目光下道:“我信你说的。”
这还差不多,谈画不满总把她和贺为谦捆绑在一块,媒体拿不到他们手上的正经合照,只能从其他角度抓拍,有一张谈画侧过身,仰起头和衡希说话,她在抱怨她扯到了她的头发,照片上看倒像是要亲上去。
正主一阵恶寒,不忍直视,从手机里调出原版,挨个介绍里面的人,“衡希是女孩子,这你早就知道了吧?还有我跟贺为谦,不说你也清楚。”
他死纠缠着她不放,她有什么办法。
“嗯,我信你。”
谈画朝他撇撇嘴,贺为聿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但他说的是真的,他就是想让她多哄哄他,比起事实,她的态度更重要。
想要谈画同从前一样跟他撒娇不太可能,眼下的局面是贺为聿自食苦果,他有想过要惩罚私自泄密的系统,这办法治标不治本,他先把症结解决,得了空再去收拾它。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要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回去了,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我想见你。”还想抱你,想亲你,不想只隔着屏幕、靠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缓解思念,又或者总有别人的身影,贺为聿没说,看谈画不为所动,同她说起了自己的近况,“我进了家里的公司。”
谈画表情一滞,自若地咀嚼了两下,她此前一直不知道贺为聿在忙什么,到现在才知晓答案。
“以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的决定。”
这是在弥补谈画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离职,这是早晚的事儿,谈画也说不上多介意,贺为聿态度好,她傲娇又矜持地小幅度点头。
“我做的是医疗金融这一方面,由贺氏原来的公司和海外迁移回来的业务合并而成,这是一个比较创新且具有潜力的方向,未来的目标是想优化医疗资源配置,普及社会大众,在可承担的范围内,让更多人获得高质量的医疗服务。”
“我说过的,我可以继续为我的病人做些什么,不一定非要站在手术台上,希望有一天能实现。”
谈画抬头和他四目相对,从贺为聿眼中看到了名为坚定的东西,让她有被震慑到,嘴比脑子更快,“顺利吗?”
贺为聿因这句关心心情大好,郁闷一扫而光,“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出国交流期间有接触学习过,不算从零开始,边做边学,加上爷爷派了人帮我,比我想的要容易许多,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谈画口是心非,别开眼不承认,披着头发吃东西不方便,在贺为聿伸手帮她前飞快地扎好,同时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你家里都知道了?他们没意见吗?”
他们指的是贺经赋和章千凝夫妇,还有贺为谦,他们都不盼着贺为聿好,要是知道他进公司,指不定多闹腾。
按理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自己儿子,互相帮衬是好事,贺经赋和章千凝不一样,公司全是贺为谦的,要是贺为聿有点心思,就会被认为是贪图财产。
哪怕大部分股份在爷爷手里,他们也已默认贺为谦是继承人。
贺为谦更不用说,他还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以为贺为聿被医院开除,话里全是讽刺贬低,不踩他一脚浑身难受,先不说别人,贺为谦的反应不像是知道的样子,等着看贺为聿失业在家从而被她厌弃。
要是知道看不上的弟弟进了自家公司,担任的不是边缘职位,又有爷爷的帮助,表情肯定会很精彩。
“他们不知道,这也是爷爷的意思。”
没人比贺英韶更明白这些小辈的德性,家里还不闹翻了天,在贺为聿根基未稳前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他做的决定不容许别人干涉。
贺为谦不行,那他就换一个,他又不止这一个孙子,早就警告过贺为谦,再者贺英韶看出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没有危机感,这于企业经营者而言是大忌。
贺氏发展到如今,要考虑的不止是董事会的利益,还有数万员工的生计。
谈画心放下大半,“外公和表哥呢?”
外公会点头同意她和贺为聿结婚,说句不好听的,有个重要原因是他和贺家大部分人都不亲近,没沾染上陋习怪癖,除此之外,未尝不抱有让他做上门女婿的心思。
要知道医药是邹氏的主营板块,在这方面根基深厚,贺氏也比不上,虽说已经有表哥在打理,但多个人分担总能轻松点。
“我跟他们说过了,外公和表哥很支持我,说有任何需要就打个招呼。”
贺为聿本意是想表达因为谈画,他才遇到了更多对他好的人,还未开口,就看到谈画的脸黑了,合着就她蒙在鼓里,简直是瞎操心。
“画画,我想告诉你的,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们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怕你不想听。”
“我这么说不是在说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不要生气。”
“还说不是在关心我。”
贺为聿把她的台词都说了,末尾嘟囔着,谈画想听不到都难,有那么点被戳破的尴尬,“我是怕你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我想了想,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毕竟你这么会扮猪吃老虎,闷声干大事。”
说得夸张了些,基本的没说错,贺家人是难缠,贺为聿也不是吃素的,又有爷爷护着,外公和表哥都站在他那边,堪称最强后盾,轮不上她担忧。
兜兜转转绕不开这个话题,一日不说开,就会变成迈不过的一道坎,贺为聿脸色微变,挺直腰杆,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画画……”
“别,之前想听你不说,你现在说我还不想听呢。”
谈画忽略贺为聿受伤的目光,继续低头吃东西,早餐都快凉透了,“等回去有空了坐下来说,在这你也不嫌仓促,而且我等会还有活动。”
贺为聿“嗯”了一声,就这么说定了,谈画晚上有闭幕秀要看,时间越往后,大多都是些商贸展会,时装周临近尾声,她定了明天的飞机。
“你刚进公司就旷工,真的没问题吗?”谈画状似无意地问。
“今明两天是周末,”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是不是周末对他来说没太大区别,“爷爷也支持我过来,说家庭更重要,他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人,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就好,我最近有认真工作,给我放两天假合情合理。”
这样也好,谈画没去和贺为聿纠结是恰好有空才过来,还是单纯为了她,恰恰相反,知道贺为聿没有抛下工作,这样有利于减轻她的愧疚。
“那行,我这正好缺人,就你了。”
谈画把单宁留在工作室,就带了穆书语一个,不好把所有事都压在她身上,贺为聿不一样,谈画能心安理得地使唤他。
用得上他的地方不多,就是帮忙提提裙子,谈画做妆发的时候贺为聿在旁边看,安安分分不越界。
到了车上,后排就他们两个人,门一关隔绝了喧闹的杂音,对身侧那股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谈画的适应度良好。
贺为聿像要把缺失的一次性补上,自结婚后分离的时间很短,哪怕是他去国外出差也有时常视频联系,不像这次一连几天都仅有简略的文字,和网上角度清奇的照片。
意识到谈画不介意,贺为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更加直白,像是在想有什么话题能聊。
“你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管管贺为谦,让他别来烦我。”
“他对你做什么了?”
手腕被握住,指腹上一层薄茧,磨得她发痒,好在贺为聿很快收回手,谈画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车里的香薰味道她闻得不是很习惯,把车窗打开一点,
“他暂时没对我做什么,但他有缠着我不放是真的,这次来时装周八成是为了我,你也知道他名义上是贺氏的总经理,他想做的事情,总有办法能做到。”
法律制定得再周全,拦不住想要为非作歹的人,以贺家的权势地位,不逊色于邹家,贺为谦要达成目的有很多种手段,防不胜防。
邹嘉逸给贺为谦找的麻烦够多了,暴揍和敲打不是没有,抢地皮和合作商是家常便饭,从爷爷支持贺为聿进公司就能看出他对大孙子早有不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许贺为谦撑不了太久,谨慎些总是好事。
谈画怕家人担心,贺为聿的身份稍有不同,也不应该瞒着他,他对贺为谦更了解,又不像谈画想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能从他手中抢过男主的身份,还有什么是贺为聿做不到的?
不排除谈画把他想得太过万能,她早就不生气了,相反贺为聿帮了她一个大忙,同他怄气仅仅是因为他支支吾吾的态度。
这也不能怪他,性格使然,贺为聿朝她走了99步,她往前迈1步没什么。
之前看不清对贺为聿的感情,经过冷静外加贺为谦的刺激,谈画想她明白了一点。
“我感觉贺为谦精神不太正常,有点走极端,你看他在家楼下自残,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
“而且他知道我的心脏病好了。”
谈画收起发散的思绪,继续就事论事。
这么说足以让贺为聿明白,他欣慰又害怕,谈画愿意学着依赖相信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疯子被逼急了会发生什么,人性变化多端,谁也不敢赌。
“抱歉,我食言了,交给我来解决。”
直到他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这句贺为聿没说,怕吓到她,对贺为谦而言,让他不能在谈画身边转悠,才是最保险的。
仅有爷爷的支持还不够,这前提是他得有和贺为谦相抗衡的力量。
*
谈画离开X市的时间比预想的早,她看完闭幕秀就改签了凌晨的飞机,连夜飞回家,折腾了一晚上,到家冲个澡立马睡觉,醒来以后就去了工作室,一连几天维持早出晚归的状态。
比她在“映然”上班的时候忙多了,听同事调侃她有了“女强人”的风范,谈画还觉得不敢当,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每次和爷爷视频装作她在度假,结果无一不是被他老人家戳破。
要说贺为聿,谈画没问他那边的情况,可想而知日子不会比她好过,从小耳濡目染,她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都忙不过来,更别提少说大几十个人的公司。
谈画拿着勺子搅拌杯中的咖啡液,如烟雾般的热气在空中升腾,温暖的室内和冰天雪地的室外形成鲜明对比,自从下过初雪以后,气温有持续下降的趋势。
她都回来好几天了,尚处在适应阶段,好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就是下午她得去一趟棚里,看模特的拍摄情况。
“映然”作为一家成熟的服装公司,自带一定面积的摄影棚,谈画的工作室地方太小,也没必要,她的棚是租的,花了不少钱,模特她启用了些新人,希望效果不会让她失望。
谈画一到就找了个地方坐着,时不时和化妆师以及摄影师聊聊天,差人订了几十份下午茶,时间过得飞快。
和下午茶一同抵达的,还有单宁,她顺带捎过来一个文件袋,怕谈画要的急就拿过来了。
看不出寄件人是谁,谈画没多想,摸了摸厚度,顺着上边的纹路撕开,没让里面的东西得以见天光,就重新塞了回去。
然后借口打电话,来到厕所隔间里,把一沓照片拿出来,上面都是贺为聿,还有她见过的颜薇。
摄影棚里人太杂,谈画不是怕丢脸,是知道贺为聿没别的心思,这点经过了多方验证,她更好奇的是这背后的人是谁。
照片都是同框画面,乍一看很有问题,两人没有肢体接触,部分照片里颜薇的身体前倾,嘴唇微张,是主动的那一方。
贺为聿从头至尾没给过回应,连眼神也没有,硬要有的话就是不耐烦,谈画能读懂他的微表情,那是在她面前不曾有过的。
厕所里有味道,谈画一出来就把照片交给人去查,即便知道他们没什么,这种举动恰恰证明幕后之人心怀鬼胎,她还是不大高兴。
好在工作能治愈她,特别是在看到养眼的帅哥美女,一个个青春洋溢,嘴甜又敬业,拍出来的图废片率不高,谈画的笑就更灿烂了。
到点准时收工,效果比谈画想的好,证明她挑人的眼光不错,回到家注意到鞋架上的鞋,笑容如同这些时日的太阳,迅速隐匿踪迹。
厨房阳台书房找了个遍,在找到人前谈画的脚先走累了,转道去衣帽间换衣服,一推开门就看到贺为聿背对着她在“忙碌”。
小沙发上放着一件衬衫和一条丝巾,白底的丝巾上黄了一块,谈画端详好半天,贺为聿正专注地手持熨斗帮她熨礼服,时装周上穿过的几件礼服依次排开,等待着他的“临幸”。
“你在干什么?”
贺为聿倏地看过来,手上的动作停止,蒸汽向四周扩散,营造出烟雾缭绕的效果,谈画好心提醒:“不能停留太久,会烫坏的。”
“抱歉。”
他把熨斗关掉挂回去,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谈画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熨烫教程,有些好笑,把手上的丝巾展开,“真丝不耐高温,最好选择低温熨烫,熨烫的时候要格外注意,在这之前可以均匀地喷一点水,不然容易发黄变脆。”
只需稍稍用力,这条丝巾就会变成两段,谈画调侃道:“你打算来跟我做同行了?”
“你说过礼服不能叠,要熨一下再收起来,我不太会,就先用自己的衣服试验一下。”
试验结果不尽如人意,贺为聿未卜先知,否则遭殃的就是她的礼服,他这么一说谈画倒是有点印象,随口一提的小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不会的话不用勉强,可以交给别人来做。”
从X市回来以后一直没好好收拾,不同面料和材质的礼服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同一件礼服不能再穿第二遍,再回到她的衣帽间仅仅会作为收藏,怕影响贺为聿的积极性,这些话谈画放在心里。
“我知道,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恰好又有时间,纯当作放松了。”
谈画露出“原来是这样”的神情,手抚过礼服上略显锋利的亮片,贺为聿笨手笨脚的样子对她来说还挺新奇的。
“你手怎么了?”
有几根手指异样地红,贺为聿想背到身后不给她看,在谈画威胁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拿出来,“不小心烫了一下。”
不小心烫一下还能烫出泡?这算是轻的,谈画带着他去冲冷水,她半边肩膀倚着墙不说话,不是不好奇贺为聿这么聪明一人为什么会突然犯蠢,怀疑他在故作可怜博同情,终究是敌不过心软,“这双手你不想要了?你不知道外科医生的手很金贵吗?”
“万一烫伤的面积更大怎么办?为了熨几件衣服把自己的手毁了,礼服能有你的手重要?”
谈画怕继续待下去她会想说难听的话,转身出去拿治烫伤的药膏,她记得医药箱的位置,就等贺为聿冲完冷水。
“我从医院辞职了,不需要再给病人做手术,受点小伤不碍事。”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刚刚是从公司回来,而不是医院。”
贺为聿越轻描淡写,谈画越过意不去,不能排除他以后有再回到医生岗位的可能性,为了熨几件衣服断送掉职业生涯,他的恩师好友估计会恨死她。
包纱布的手法粗犷,谈画给他缠了一圈粉色胶带以示不满,吃饭的过程中不发一言,贺为聿手不方便还要给她夹菜,被她瞪了回去。
“你这是在讨好我?”
谈画饭都没吃完,饭后水果已经端上了桌,车厘子个大又饱满,采摘完成后空运过来的,很新鲜。
贺为聿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愿意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