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离雪在躲着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
在霍离雪租下房后, 即使她真的去接她了,她也不来。在原本要打回来多次的设计方案,却轻而易举的过了。
也是此刻, 说自己没在市里, 但夏璟却亲眼见着了霍离雪,种种迹象证明霍离雪确实在躲着她。
只是夏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讨厌自己吗?
不像,若是讨厌,霍离雪可以直接不租她的房子,可以选择更好的工作室,只要霍离雪愿意,她们的生活不会出现任何交集。
她们现在的生活圈子没有重叠与交集, 她能和霍离雪接触, 得利于她们从前认识, 霍离雪做过她的家教。
夏璟深呼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在原地站了会儿, 走回家了,依旧是在巷口吃的面条。
老板见她脸色不好,关心道:“小夏你得多注意休息, 再忙也要抽时间去吃饭, 天天这么晚回来吃面条, 身体会吃不消的。”
夏璟道:“晚上随便吃点都可以, 大叔别担心我了, 我有分寸, 中午那顿吃的大鱼大肉。”
老板放心了:“那就好,年轻的时候就要保养身体, 不然老了容易遭罪,秀溪最近怎么样了?”
“外婆挺好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过一阵我带她去医院体检,不会有大问题的。”
张秀溪当初因为夏婉的事情生了一次重病,这几年夏璟都会带她去体检,以防万一。
回了家,夏璟静静坐在院子里,看着天际中月亮的轮廓,时而被乌云遮住,时而露出尖角,让人猜不透行踪。
夏璟想起那日司机大姐看出她喜欢霍离雪,仅仅一面之缘的人都能察觉到她的心思,难道霍离雪也察觉到了,所有开始躲着她?
梳理了几遍最近发生的事情,她觉得没有,她从未做出越举的事情,自认为心思藏得深。
司机大姐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在霍离雪下车后,她回头看向她,毫无遮掩的眼神。
这种眼神,她并没有在霍离雪面前流露过。
一个人躲着另一个人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奇怪的地方在于,毫无理由。
不过所有的一切真的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吗?
好像也不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单纯对那人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能做到无视。
霍离雪或许不一定是在躲着她,仅仅因为她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可以选着无视。
夏璟抿唇,脑子里突然做出了这种假设,神情黯然,弓着背脊,坐在小马扎上双腿并着,下巴压在膝盖上。
无关紧要的人?
就像当初,霍离雪在做她家教时,她们熟悉起来那段时间,虽说总是会戏谑调侃她,但那会儿的霍离雪好真实,带着自己去吃好东西,去些小众的地方看雨看雪。
即使她知道霍离雪在给别的人补课,但她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自己是霍离雪教的所有人里面最特殊的一个。
直到某天她和朋友一同出去逛街,在街上遇见了霍离雪带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学生,可能要比她小一点,霍离雪对着那个学生的笑容,和面对自己时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的戏谑调侃,会给那位学生理头发,会怕那位学生的头,带自己去的店,也带那位学生去了。
在霍离雪有侧头的趋势,可能要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时,夏璟赶紧拉着朋友躲了起来。
朋友问她:“怎么了?”
夏璟大口呼吸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不去那条街,去另外一条。”
她在潜意识里面不断告诉自己忘掉那一幕,但越想忘记的,反而记得越清楚,甚至每个细节都能记清。
霍离雪勾起的是左边的嘴角,是用右手给那位学生理的头发,一幕幕越来越清晰。
人最怕的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殊不知对方待所有人都这样。
这几天连着加班,夏璟脑子有些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以至于在睡梦中梦见了从前。
夏婉带着霍离雪来她家的第一次见面,她在惊叹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她发烧休息那日,从门缝里听见的夏婉向霍离雪表达喜欢,夏婉轻柔地拢了拢霍离雪头发时,霍离雪并没有躲开。
霍离雪不告而别没多久,夏婉投资出了问题,不管张秀溪和她的死活,一走了之。
要债的人太多,院子里坐满了凶神恶煞的人,张秀溪气到犯了病,夜里她独自守在医院的走廊祈祷。
一整晚睡得昏沉,一个接一个的梦,额头上满是汗水,但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天光大亮,梦境逐渐消失,闹钟响起,夏璟才醒过来,眼里都是血丝,她缓了缓,等血丝散了才背着包去了学校。
上午有一节课,结束后和室友一同去食堂吃饭,中途秦诗于接了个电话:“时间改了?可那两天我有事不在学校,好的我知道了,我尽快想办法找人替我。”
见她挂了电话,夏璟问她:“发生什么了?”
秦诗于:“我们学院和其他几个学校联合搞了个毕业什么什么的比赛,要去郊区仙山那边两天,这事也不复杂,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时间定在下个月初的,到时候带着比赛的人过去就行了,但刚刚通提前了,时间正好是我要去别的省考试那两天,我又不会分身,真是的。”
夏璟问了是哪两天。
“这周末。”秦诗于拿着手机捣鼓,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替她。
夏璟说:“这周末我没事,过去需要做些什么?如果不是很专业的事,我能替你去。”
秦诗于:“你不上班吗?会不会麻烦你?”
“那两天没事,不用加班。”
秦诗于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老四你太好了!我请你吃饭!”
“饭就不用了,你先告诉我得做什么?”夏璟说,上学这几年宿舍的人,尤其是秦诗于大大小小帮了她许多忙,现在帮点小忙没什么。
秦诗于说:“不复杂,准备工作好就做好了,我也不是主要负责人,就是点个名,配合发个资料,怕临时有急事又找不到人手,有人需要帮忙时才上,没事的时候就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
“对啊,仙山那边风景很好,不然我之前干嘛接这事,事情既不复杂又能玩,多好啊,谁知道时间提前了,我去不了。”秦诗于说,“我把你拉进群里,等会儿再把整理出来的资料发给你,就没什么事了。”
夏璟点头:“行,有问题我再来问你。”
“等会儿你想吃什么?”
“老办法,哪家窗口排队的人最少。”
吃完午饭两人便道别了,夏璟在去公司的路上接到了曲筱宜的电话:“在忙?”
“没有,”夏璟说,“不会是又有礼物要给我吧?”
曲筱宜哈哈哈笑,确实有,但还在运送中:“昨天给你的礼物你用了吗?”
夏璟:“我都没打开,你不是说是棒棒糖吗,最近牙不舒服,不想吃糖。”
里面是什么东西,曲筱宜也不好明说,提醒道:“你记得打开就是了,没啥事,就是问问你礼物打开没有,挂了。”
电话被挂断,夏璟:???
怎么感觉曲筱宜怪怪的。
*
临近中午时,霍离雪刚上车就接到了霍绪的电话,第一通她没接,静静听着铃声响起再挂断,紧接着第二通又响了起来。
霍离雪深呼一口气,知道自己如果不接,电话会响个没完没了,接通。
霍绪虽然是商人,但霍家是书香门第,在那种环境下长得,身上没有铜钱味,反而带着儒雅,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温和:“下班了吗?”
霍离雪:“下班了。”
霍绪:“下午还有课吗?”
霍离雪看着车窗外的鸟,有些想笑,既然霍绪能主动打这通电话过来,一定知道她已经下课了,也知道她下午没课。
“下午没课。”
“既然如此,回家来一趟吧,我们等你吃饭。”
一个小时的车程,到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霍琦没在家。
霍绪和魏欣荣没吃饭,等她入座了才让人上菜,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饭后三人坐在客厅,电视里放着财经节目,声音很小。
魏欣荣先开的口,笑音道:“离雪真是越长越出挑,马上快三十了吧?”
霍离雪:“是的魏阿姨。”
魏欣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琦琦都几岁了,可爱得不行,现在一天天就知道气我,今天也不知道和哪个朋友鬼混去了,她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霍琦她还小,性格率真,挺好的。”霍离雪。
霍绪这时开口,让魏欣荣去烘焙房看看糕点好了没,客厅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霍离雪从容地给霍绪倒茶:“爸爸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霍绪细细看了眼她:“在生你爷爷的气吗?”
“嗯?”
“那日生日宴上你爷爷介绍你是远方亲戚,还在生气?”
“爸爸多虑了,没有生气。”
霍绪笑了笑,这个笑算什么,他只是想问霍离雪生没生气,但也不在乎她生不生气。
“老爷子能让你去生日宴,说明已经认同你是霍家人了,只是不好在那种场合向人公开,毕竟十年一次的寿宴,不能让其他事喧宾夺主了。”
霍离雪静静听着,面容没有波澜,直到听见霍绪说:“你也不小了,事业要忙,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考虑,老爷子认识很多青年才俊,有空安排你们见见。”
霍离雪忽然笑了一下,抬头看着霍绪:“爷爷想安排我相亲?”
“只是年轻人之间认识,不算相亲。”
“认识?”霍离雪道,“那么爷爷是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去认识这些青年才俊,霍家的远方亲戚,这些青年才俊会看上霍家的远方亲戚?”
霍绪不恼她说这些话,只是道:“霍家孙辈中,你最有出息,也最有前途,又是在教育领域,老爷子没有老糊涂,前些天我陪他下棋时,谋略不减当年,我这个做儿子的赢不了他。”
霍离雪听着,她提醒:“爸爸若是再不喝,茶便要凉了。”
霍绪端起来品了一口:“你晚上还有课,先回去吧。”
*
晚上有课,霍离雪晚上确实有课,但是她没回学校,直接开车回了家,拿出手机给同事打了电话,和同事换了课,把今晚的课换到了明天。
霍离雪静静坐在沙发上,窗外天空阴沉,整个人没了精气神,神情黯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梦中的天色比现实的天色还要暗沉,她梦见了明溪去世那天,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对她指指点点,她跪在明家的坝子里,那些指指点点和倾盆而来的雨混在一起,毫无缓冲地打在她身上,眼里全是黑暗,画面一转,明家的坝子变成了霍家的大宅子,她依旧是跪在雨中,头低到了尘埃,求着他们开门,求他们帮帮她。
霍离雪惊醒,满头大汗,开了瓶矿泉水,不停歇地将其喝完。
睡觉时把头发弄得乱糟糟,喝水时速度过快,又洒了些在衣裙上,有些狼狈。
她深呼一口气,拉开抽屉拿起里面的小物件走进了浴室,半小时后才出来。
换好了干净的衣物,除了面色比较红润,又是别人眼中温婉得体的霍离雪。
重新给方才那位老师打了电话:“孙老师是我,实在不好意思,我的事情安排好了,今晚的时间空了下来,能去上课,实在不好意思。”
孙老师笑道:“霍老师你也太客气了,这有什么,你通知我了就行了,有啥可抱歉的,平时我找你换了那么多次课,我也没不好意思啊。”
两人聊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霍离雪在家做了份三明治当晚餐,配了杯燕麦奶,吃完后就开车去学校上课。
煎蛋时有些心不在焉,边沿糊了,霍离雪咬了一口微微皱眉,没有夏璟做的三明治好吃。
夏璟做的三明……
霍离雪顿住,叹口气,她怎么又在想夏璟了,不能想她。
其实那日在理工大的校道上她看见了夏璟,即使人很多,还是在出教学楼那刻就看见了她,比夏璟看见她还要早。
靠近,并肩,再远离。
那么近的距离,即使她和同事在说话,她也不可能看不见她。
夏璟自然能想到这一点。
霍离雪就是想让夏璟知道自己不想和她碰面,真的不能在碰见了。
不是她讨厌夏璟的靠近,正相反,她在渴望她的靠近。
在地铁上被挤在一起,和夏璟紧紧挨在一起时,原本好好的她,因为这份靠近,就在那几秒间忽然来了感觉。
属于夏璟温热的体温,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
是药三分毒,她能接受她的触碰,同时,夏璟似乎也能勾起她的瘾。
霍离雪在那刻忽然意识到这点,是药三分毒,夏璟解药,也是毒物。
要利用吗?
将那么干净之人拉入泥潭吗?
那刻霍离雪又动摇了,她知道她该先顾全自己,但那是夏璟,对她来说是特殊的人。
霍离雪犹豫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不将对方拉进来,干干净净的人,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她选择了尽量不靠近夏璟,无论夏璟怎么想,不靠近她便行了。
*
整理好心绪,霍离雪换好衣服,开车去了学校。
晚课是在大阶梯教室,一个半小时,上到九点。
中途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霍离雪在走廊窗边休息室,遇见了吴院长,打了声招呼。
吴院长点头,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小声问她:“最近在考虑终身大事了?”
霍离雪楞了一下,瞬间明白怎么回事,道:“是啊,实验室是我终生奋斗的地方,可不就是终生大事。”
吴院长笑了两声:“忙事业是好事,男人什么的靠一边去对不对,老霍给我打电话说这事时我还困惑,他说的是你吗,看来不是,窗口风大,你穿这么点也不怕着凉,快回教室暖和暖和。”
正好上课铃响起,霍离雪确实得进教室了。
下课后,操场上的学生依旧很多,有跑步的,有学习的,热闹活力,是最好的热血青春片。
霍离雪开车离开时往那边看了一眼。
青春谁都有。
但活力的青春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至少她没有过。
吴院长能突然问那些话,明显是霍家人提了些什么,没有明说,只是暗暗提了提。
但吴院长根本不知道霍老爷子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爷爷,只知道她是霍家的后辈,霍家的亲戚。
霍家那些人想做什么?
霍离雪将车窗摇了下来,冷风吹在身上,浑身发凉。
不想回家,但又能去哪?
“家”
霍离雪笑了一下,她有家吗?
车停在一家风评很好的同□□门口,霍离雪在车里静静坐了会儿,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因为热闹,也不仅仅是因为热闹。
霍离雪下车,进去。
*
灯光昏暗迷离,喧哗中又有民谣的宁静,混搭复杂的组合。
夏璟进来后,找了几圈都没找到约她来的曲筱宜和唐沁,她打开手机看了看发过来的地址,就是这附近啊。
不过附近酒吧多,这家酒吧也不止一家店,是连锁店,在不远处另一条街上就有一家。
难不成走错地方了?
正准备出去给曲筱宜打电话时,瞥见了角落卡座那里的情景。
霍离雪坐在那里,一个头发是棕色大波浪卷,穿着皮衣的女性端着酒走向霍离雪,说了什么过后才坐在霍离雪身边,将酒递给她。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夏璟好像看见大波浪卷女人在酒里动了些手脚。
夏璟微微皱眉,脚步飞快地走过去,站在她们跟前:“霍离雪。”
霍离雪握着酒杯,抬眸看她,并没有说话。
大波浪开口问:“你的小情人吗?”
霍离雪摇头:“不是。”
大波浪又对夏璟说:“小朋友你成年了吗,跑到这里来玩,你妈妈会不会来抓你?”
夏璟没理她,看着霍离雪,问道:“要一起出去吗?”
霍离雪晃了晃酒杯,笑了一下:“出去啊?小朋友看不出来我在做什么?”先住赋
“在做什么?”夏璟摇头,“我看不出来,一起出去吗?”
霍离雪放下杯子,还是笑着,笑得更加明艳灿烂:“在约人,晚上约人还能做什么事,做|爱,别人做我,我跟你出去干嘛,小朋友快走吧。”
夏璟沉默着,在她们以为她要离开时,她却向前走了一步,半蹲着,和霍离雪直视,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和我出去,和我约,和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