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春日宴【完结】>第19章

  高太后哼哼两声,算是勉为其难地接过了薛皇后奉的酒。薛皇后见此,倒也没有觉得多难堪,实在是她对这位粗鄙浅陋的婆母对自己的不善见怪不怪。倒是高太后之姊高姨母面露仓惶,不住推辞道:“娘娘是中宫之主,身份尊贵,岂可为奴婢奉酒……”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发觉殿中开始呈现出一样异样非常的安静。一众妃嫔都垂着头,使劲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酒盏和佳肴,以此掩饰娇靥上或惊讶或不屑或难堪的神情。早知道高太后出身微贱,可谁能想到高太后的亲生姐姐竟然是奴籍出身?

  高姨母几十年间为人奴婢、供人驱使,惯于察言观色。见此情景也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让阿妹和天子外甥蒙羞,不由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案几上。薛皇后对天子和高太后都没有什么本分之外的感情,但看到高夫人尴尬不已的面色却不知怎么心下一动,微笑道:“您既是太后的阿姊,便是妾和陛下的姨母。晚辈给长辈奉酒,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天子这才面色稍霁。

  薛皇后放下酒盏,提着裙摆就要迈下陛阶,向自己的坐席走去,高太后却突然叫住了她。高太后扫了一眼坐在下手大腹便便的薛美人,又看了薛皇后一眼:“你也别整日弄些有的没的了,调养好身子,趁着现在还能生,再生几个儿子才是。”

  高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冲:“我儿都快三十的人了,竟然只有三个儿子并两个女儿。想当年便是村中的地主老爷,也要娶上九房老婆,生他十几个儿子,才算是人丁兴旺!”薛婉樱仍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笑容已经有些泛冷。高姨母见状,扯了扯妹妹的衣袖,低声劝道:“奴…我来京城的路上,已经听通儿说了。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有母仪之德,东宫殿下忠信孝悌,咸宁公主淑质天成,全赖娘娘教诲。阿英,天家毕竟是寻常人家不同!”

  最后一句话,高姨母已是说得诚惶诚恐,高太后却白了她一眼,啐道:“什么不一样!”她一指坐在下手的天子:“天皇老子也是我的儿子!”又哼哼两声,“公主教导得再好也没用!女儿都迟早是别人家的,嫁出去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屁!

  甄弱衣在席上听到高太后宛若乡野村妇的一番癫语,在心里不住地翻着白眼。她实在不明白,高太后自己也是个女人,怎么对女子的偏见却那么深?但须臾,她又自己想明白了:原因无他,只在于她这一生所有的意义都在于“生了一个好儿子”。

  咸宁公主和东宫同在一席。东宫向来很是依赖信任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阿姊,听到高太后这么说姐姐,一张脸涨得通红,反倒是咸宁公主不以为意,甚至还往弟弟的杯中续了一杯果酪,轻声道:“只许喝这些了。”

  薛婉樱听着高太后喋喋不休的絮语,不再笑了。她看向高太后,柔声道:“公主自然也是有用的。但为人父母,又何须计较儿女有无用途?毕竟人非货物、非牲口。只要他们能够平安顺遂,一生无忧,妾便满足了。”

  高太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对薛婉樱这个儿媳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出身高贵,打不得骂不得也就算了,便是偶尔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话,她也有千万句话堵回来。偏偏一句说得比一句漂亮,一句说得比一句冠冕堂皇,让人想吵架都找不到门路。你说旁人家哪个新媳妇不用受舅姑的气?

  自然,高太后是不会去回忆当年她做先帝妃嫔时,婆母陆太后连为难她都懒得的事。

  “好了,母亲。”一直不置一词的天子终于开口,对母亲道:“尝尝席上的獐子肉,是皇庄今日早上才献上来的,味道鲜美。”

  又向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儿子道:“阿沅、阿淇,去,到你皇祖母身边去,为皇祖母布菜添酒。”高太后最心爱的,除了天子这个儿子便是几个皇子,听到天子这句话,这才喜逐颜开,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好好”。

  甄弱衣在心里又翻了一个白眼。

  薛婉樱走下陛阶,纤长睫毛覆在白净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疲倦。

  坐回八仙案后,天子侧过身要去握薛婉樱的手,被薛婉樱不留痕迹地避开了。天子笑道:“这就生气了?”

  薛婉樱笑了笑,“妾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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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筹交错,教坊司为高太后准备的节目被指挥着一一呈了上来,看得人几乎是目不转睛。高通是外男,本不该在席上,只是天子有意讨母亲欢心,所以特地恩准他和皇子公主坐在一块儿,就落坐在咸宁公主身旁。

  宴席上,歌姬学赵飞燕做掌上舞。

  太子李沅立在高太后身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太敢直视歌姬的面容。倒是皇次子李淇的表现有些出乎甄弱衣的意料。

  当年陆贤妃和薛皇后同年有妊,陆家为了抢占先机生下皇长子,不惜让陆贤妃服用催产的秘药,这在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知是否因为皇次子的诞生掺杂了太多的算计,天子对这个儿子并不算上心,寻常祭天、观政这样的大事从不让皇次子参与。而甄弱衣又和陆贤妃交恶,鲜少有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因此当甄弱衣看到八岁多的皇次子坐在高太后身边,将高太后哄得喜不自胜,不停地拍着他的脊背,而皇次子本人稚嫩的面容上却显露出一种和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沉静时,不知怎的,心中“咯噔”一下。

  天家的儿女,向来早熟。

  只是有时懂的多,也就代表求的多。

  但这个世界是有一套规则的。这规则体现在男女之间,是男女有差;体现在东宫和皇次子之间,则是嫡庶相别。

  甄弱衣想到这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有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虫蚁,难以挣脱。可谁是蜘蛛呢?

  她偏过头,看向下手的席位。

  高太后的侄孙高通对席上的歌舞明显很是有兴趣,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那歌姬身上的时候。但这也难怪,高通比几个皇子公主年长了不止一两岁,正是少年怀春的时候,对女人好奇得不得了。甄弱衣在深宫也有所听闻,这位高家的独苗苗,深受高淑妃之母高夫人的宠爱,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未娶妻,就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高家本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暴发户,高家人又如此溺爱高通,便是有心念着高太后是天子的生母,那些世家也不愿与高家结亲。偏偏高老夫人眼高于顶,放言要为孙子迎娶一位才貌双全的高门贵女。

  甄弱衣想到这里,在心里又啧了一声。

  但下一刻,甄弱衣看见坐在高通身边的咸宁公主,看见高通绷紧的肩头,脸上抗拒却又不敢过分表露的神情一闪而逝。甄弱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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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太后和姐姐多年未见,一朝终能团聚,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还没等宴席结束就先回了弘徽殿。赵婕妤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关注着高太后的动静。见高太后要回弘徽殿,昭惠公主被乳母带着跟在后头,也连忙跟了上去。

  昭惠公主的乳母见是赵婕妤来了,连忙将公主抱在怀里,脸上虽然带着笑。一双眼睛却带着十分的警惕:“婕妤不在席上,怎么到这儿来了。”赵婕妤的面色十分不善:“公主是本宫亲生,本宫难道还不能来看一看公主么?”昭惠公主的乳母垂下脸笑道:“娘娘何必对奴婢说这些话,奴婢并不是能做主的人。”

  赵芳蕖听了她这话,不由有些心灰。

  在前头的高太后远远地听到了廊下的争执,回过头来,不耐道:“这又是在做什么?磨磨蹭蹭的,连带个孩子都带不好!”乳娘连忙抱着昭惠公主跟上高太后的仪仗。自始至终,年幼的昭惠公主都趴在乳娘的肩头,甚至没有看赵婕妤一眼。

  等到歌舞将歇的时候,天子已经有些醉了,支在案几上,眼神迷离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娇滴滴地给他灌酒的美人。娥眉淡扫、纤腰高束,脸上画的都是宫中近来最时兴的梨花妆。高淑妃和陆贤妃一左一右,捧着酒杯要喂天子吃酒。高淑妃在天子耳边低语道:“陛下,夜已经深了。皇子公主也都被傅母带走了……”

  陆贤妃听着她一番婉转柔媚的话,在心底啐了一句不要脸。

  天子看向高淑妃,盯着她的脸看了约莫有半刻钟的辰光。

  高淑妃今日是特意装扮过的。她自己自己生得不美,因而向来十分热衷于调制脂粉一事。再平淡的女子,盛妆之下,亦有动人之处。天子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掷到地上,发狠道:“皇后在哪?”

  一直远远地守着天子的方玉听到这话,不由便是一个激灵,硬着头皮上前道:“皇后娘娘带着咸宁公主和东宫一道回丽正殿了。”

  “……”

  天子挣扎着从案几前站起了身,环顾一周,忽然嚷道:“去把甄贵妃给朕叫过来!朕有话要问她!”

  方玉擦了把脸,低声道:“贵,贵妃也跟着皇后娘娘一并回丽正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