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棠赶来的时候, 姜莞已经昏迷了两天。
据说是刺客作乱，客栈走水，姜莞在服侍姜谨行时被打晕, 若不是发现及时, 恐怕也要葬生火海。
徐棠本来还担心，一看她肤色红润，神采奕奕, 就知道她是装的。
“我千里迢迢来, 你还躺在床上吓唬我, 着实没有良心。”徐棠一屁股坐下, 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热茶, 又瞪了在旁边守着的福若一眼, “你还说随时通传信息, 就这么做探子的？”
福若吐了吐舌头：“我也诸事不知啊。”
姜莞趴在床上，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徐棠，“我爹才死，如果不这样，恐怕会有人对我生疑呢。”对她放软了语气，“我这也是……事急从权啊。”
徐棠哼了一声：“你倒是活学活用了，”又道：“我路上遇到姬澜也来看你，直接把他打晕扔到了一艘船上，如今也不知道漂洋过海去哪里了。”
“你……”姜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着实幼稚！”
“我也不总是这样, 若是旁人的事情，我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姜莞又哄了徐棠一下午, 才让她消除了心里的不满，不过以后也不需要有什么事情瞒着徐棠去做了。
夏天的事情虽然捅出来不小的篓子, 可是武林盟主还是有人做的，这件事也就这么落下帷幕。转眼秋过，冬天降临。
徐棠辞了少主的位子，每天陪着姜莞游山玩水，到了冬天又回到了玄殷山庄，准备过年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徐棠陪姜莞去寺院里上香，两个人坐在马车上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上山的路很冷，马车也有些颠簸。
“过些天该下雪了。”徐棠放下帘子，外边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天阴沉沉的没什么好看的，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种桃树了，以前还说过要带你去看桃花。”
姜莞没有想到徐棠还记得自己上辈子说过的话，抬手拍了一下她伸过来的爪子，“那就春天再说吧，我还想到时候去看看我娘呢。”
“也是，岳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家宝贝女儿，已经被我拐走了呢。”徐棠不由分说的把姜莞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再盖个章。”
姜莞看着她在眼前越来越靠近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往后抵，笑吟吟的，“不要脸！”
“亲自己媳妇儿怎么了？”徐棠含含糊糊地开口，“我们都磕头拜堂了，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无媒妁之言，二无聘礼聘书，三无长辈主婚，谁跟你名正言顺了？”姜莞撤了憋嘴，小小的哼了一声。
徐棠揽着姜莞纤细的腰肢，往自己腿上一带，像是抱小孩儿一下抱着娇小的人儿，“原来你是不满我这么草率的成婚啊？”她抬手弹了一下姜莞的脑门，“行，来年去见你娘的时候，一定请最好的媒人，把我的小金库全部交由娘子来掌控。还要让我爹来主婚。凤冠霞帔，百里烟花，用最热闹的婚礼昭告天下。”
姜莞听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也不需要那么高调……”
“当然需要。”
这次去庙里上香，徐棠身边没有带多少人，她如今辞退了少庄主的名分，也不好总是兴师动众的动用玄殷山庄的人。一路上倒也算是清净。
到了寺庙里，姜莞想去祭拜一下亲人，被引到了后院去了。徐棠自问没什么好祭拜的，干脆就在院子里和主持随便聊了聊。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等到姜莞出来，“真是奇怪，怎么那么久还没结束吗？”
主持皱了皱眉：“按理说是……施主不要着急，贫僧让人去看看吧。”
正好有个小和尚匆匆忙忙跑出来，差点跌了跟头，“师傅师傅，不好了，师兄们让人偷袭了，那些黑衣人把姜小姐掳走了！”
“什么？”徐棠眸光一冷，赶紧去里边看了看，发现果然已经人去楼空，毫不犹豫地牵了匹马追踪去了。
悬崖之上。
姜莞双手被绳子束缚着，悬挂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绳子的另外一头系在树上，而树下坐了个戴着帷幕的女人。周遭七八个黑衣人围绕着，守着这一处。
“姜莞，想不到你们这么大意。”姜清袂揭开帷幕，走到悬崖边上，看着被悬挂的人，“你猜猜徐棠会来救你吗？”
姜莞垂着眸，也不说话，徐棠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会来救她的。
“你怎么不说话？是很害怕见到我的吧？你以为我死了？”姜清袂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叫做女主光环吗？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毕竟，我还要好好和你算算账。”
“如果不是你，小骄儿不会死！”姜清袂瞪着姜莞，想起生离死别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痛，“你也不用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了你，我也要让你们体会体会生离死别是什么感受。”
有个人到姜清袂耳边耳语了几句，她眉头一皱，“尽量拦，我就不信她一个人能够打败几十个人？就算是车轮战也无所谓，切记要生擒。”
姜莞虽然心里担忧，可是表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你别费功夫了，这里还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只要有你在，我就输不了。”姜清袂哼了一声。
徐棠赶来的很快，她担心姜莞的安危，也顾不上自己，身上负伤不少。看到姜清袂的时候，脸色沉了沉，“是你。”
“是我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你们弄到这里来。”姜清袂转动了一下手里的刀，“我只要切断绳子，你们就会天人永隔咯？这底下深的很，也没有河，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徐棠手里的剑上血迹斑驳，她抿了抿唇，“你想怎么样？”
“把你的武器给我。”姜清袂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人去接过徐棠的剑，等徐棠没了武器后，她才笑着起身，吩咐自己得手下，“杀了她。”
徐棠明白了姜清袂的用意，她想让自己死在姜莞面前。不过徐棠毕竟是个凡人，在这种地方不好施展，又牵挂着姜莞的，一时间和七八个人交手有些落了下风。“彭”一声，她踹飞一个杀手，自己的肋骨间也被剑刺中。
姜莞听着上边的厮杀声，心跳如鼓，见姜清袂走过来，道：“你是只想杀一个是吧？徐棠是玄殷山庄的人，你杀了她也会惹祸上身，如果我是你，就砍断绳子，毕竟和你有仇的是我……”
“你现在话多了啊？”姜清袂哼了一声，“我杀了你，徐棠同样不会放过我，不过你说对了，我确实只会杀一个。”她笑了笑：“你会懂得我的痛苦的。”
她说完就转身往大树走去。
徐棠在战局上稍有喘息之地，突然看到姜清袂在树下扬起匕首，想都没想就往悬崖边上窜了过去。
“阿！”姜莞感受到失重感，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就被人拉住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徐棠几乎咬破了嘴唇，喏嗫了两下没有说出一个字。
“别害怕，我来了。”徐棠拉紧了姜莞的手，自己刚在扑的急，手腕上被蹭的鲜血淋漓，可还是先把姜莞手上的绳子解开了，“我马上救你上来……”
“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姜莞高高在上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触及到姜莞眼底的惶恐，不由得心情舒爽，接过手下递来的剑，“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徐棠，小心！”
剑插入徐棠的后背又马上拔出，带出一串血珠，徐棠趴在悬崖上，死死的拉着姜莞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不要……”姜莞脸上已经泪流满面，摇头，“徐棠，放手吧……”
“还真是情深义重！”姜清袂看着她们这感人至深的场面，冷笑了一声，有些癫狂：“我倒要看看，你的意志力有多强！”
“徐棠！”姜莞眼睁睁看着姜清袂扬起的剑，几乎不敢看，那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仿佛没入了自己的心脏一般，疼的她闭上了眼睛，哭的声嘶力竭，“徐棠……疼不疼……”
“不疼。”徐棠想要扯一扯嘴角，可是却笑不出来了，背后又挨了一剑，贯穿心肺，“咳咳咳……”她喉咙里涌起腥味，可是却不想被姜莞看到，强行忍下了，但血液还是从嘴角溢出来。
“徐棠，我求求你……”姜莞看着徐棠的眼睛，真的很想去给她擦去血迹，但此刻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求你放开。”她竭尽全力想要去掰开徐棠的手指头，可是徐棠却握得死死的，“你这样，我们两个一个都不能活……”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姜莞声音已经带了乞求，“就像上辈子那样……我相信，就算你身边没有我，你也可以好好的。”
徐棠睫毛颤了颤，又往前爬了爬，“傻子。”她有些眷恋的看着姜莞的脸，呼吸粗重了许多，“没有你，我怎么好好活下去？”
她的语气温柔而认真，“你要是死了，我会陪你一起的。”
姜莞看着徐棠，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无一处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日日夜夜让自己思念不已的人就在眼前。她看着徐棠，一如最开始见到她时那样，斯人如玉，意气风发。
可是心上人，却因为自己受苦受难，她真的痛恨自己，如果世上真有罪人，那就是她姜莞啊。
“徐棠，我爱你。”姜莞眼眶酸涩的厉害，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爱你，我……”
“傻丫头……我也爱你，年年月月，暮暮朝朝。”徐棠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手也开始颤抖，咬着牙齿坚持，“或许今天，我们会一起死在这里，这样也算是……我死都没有再抛下你。”
姜清袂听到这句话收起剑，退后一步，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实在是没有意思。她看着姜莞，竟然觉得嫉妒不已，“世上能够有人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惊讶呢。”她顿了顿：“徐棠，既然你那么想要她活，那我就答应你。你跳下去，我就让人退开，放她走。”
“好。”徐棠不假思索的答应，有黑衣人来她身边，把姜莞从悬崖上拉了上来。其实她失血过多，已经有些听不清那脚步声和哭声了。
就算她不跳，估计也活不了了。
“徐棠，你还想拖延时间吗？今天你们两个之中必须死一个！”姜清袂拿剑横在姜莞的脖子底下，“就算救你们的人来了，也难以保全她的性命吧？”
徐棠确实是想拖延时间。
“阿棠，不要答应她！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姜莞呜咽着看着徐棠，声音都在颤抖。
“我也想让你活着。”徐棠开口，颤巍巍站了起来。
“姜清袂，你若是违背诺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回头看被人押着的姜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破风之声在耳边响起，失重的感觉，让她有片刻的惶恐。冰冷的谷风把衣衫扯的破碎，疼痛感已经被麻木取代了。
系统在她脑海里开口：“徐棠，你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而且你的心肺遭受不可逆的伤害，也是一个死字。”
“死有什么可怕的？”徐棠看着苍穹，心底带着眷恋和不舍，“我终于知道了……”
“原来，爱是这样的……我想要她活着，哪怕自己会死，也不害怕。只要她还活着……春花秋月……她会代替我看……哪怕我成了灰，她也会记得我……”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爱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永远都活着……活在，她心里……”
与此同时，悬崖之上。
姜莞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姜清袂的胸膛里。而她的腹部也被一把长剑刺穿，血色晕染在她碧蓝色的衣裙上，像是一朵红色的花。
“你这个疯女人！”姜清袂抽出剑，看着姜莞倒在地上，自己也踉跄着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姜莞躺在地上看着天，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颤抖着抬起了手，双眸里满是笑意，眼角泪水朦胧，慢慢的合拢，“阿棠，桃花开了……真美啊……”
那只手还未触及什么，就颓然滑落，落在了地上。
这次我们谁都没有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