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山要把虞微送出国去。
他执意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叛逆期孩子为了争夺父母注意力惹出来的闹剧。
虞微人生中还是头一次得到母亲这么长时间的陪伴, 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虞静雪推了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地做女儿的思想准备,虞微被迫记起自己随口而出的谎话,抱着肚子用尽了自己毕生的演技做一个谨小慎微的孕妇。
睁开眼看见妈妈的第一时间, 虞微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妈妈?”
虞微眨眨眼睛, 她这样看起来还是小时候那样,毛茸茸的眼睛,很乖,在还没和薛振山结婚前,她有时候忙于工作忘记去幼儿园接她, 小姑娘戴着小黄帽穿着小鸭子的雨靴,小小一只乖乖坐在幼儿园门口等她来, 有时候等到天黑,等到下雨, 别的小朋友都走光了,她也不哭,只是在虞静雪仓促赶来的时候很用力地攥紧妈妈的小指。
她当时忙于新建律所的事,丈夫新死, 她只能一个人拉扯着小孩长大,重压之下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点点烦心事就能让她发火, 哄小孩时偶尔也露出烦躁神情。
妹妹后来就会抱着小熊自己就能把自己哄睡着,绝不让她多费一点心思, 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小孩子。
妹妹从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吵大闹质问父母为什么没时间陪她,她天生胆子很大,又格外体谅妈妈的难处, 又省心又漂亮, 简直是上天派来救赎她的小天使。
这样懂事的孩子,长大了怎么会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呢。
虞静雪摸了摸她的脸, 轻声说:“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行不行?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妈妈送你去意大利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想和裴家的小子结婚就不结了,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在虞微的记忆里虞静雪似乎很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候。
她从床上坐起来,歪歪头,那双很漂亮也从来很乖巧的眼睛里倒映出母亲的影子,她笑一笑,唇边就浮起小小的梨涡。
她动了动嘴唇,漂浮在空气中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声宽宥的叹息,她说:“妈妈,我早就不喜欢画画了。”
虞静雪瞳孔震颤起来。
她直觉自己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当年没有珍惜过的宝贝,现在已经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而她对此全然无知。
虞静雪下意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就有点不敢看虞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虞微的头发,好像她还是那个不到腰际高的小姑娘。
“妈妈也不想这么做的。”她语气轻忽,像是梦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残忍之处,“但是你们这样做,妈妈没办法活了。”
她自己知道这话说出来和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来企图威胁儿女的疯子没什么区别。
虞微说:“我很爱你,妈妈。”
所以虞静雪的要求她一定会做。
虞静雪点点头,眼底像是要落泪,但是到底忍住了:“妈妈知道。”
“出国去,就当是妈妈对你最后的请求。”
她很乖的小孩子长大了,幼鸟的羽翅已经丰盈,就要飞到她没办法触碰的地方,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虞静雪看着自己突然间就好像长大的女儿,被凡尘俗事塞满了的大脑中缓慢地想起一件似乎被她忽略的事。
妹妹真的是天生胆子大吗?
至少长大的虞微已经不会再费尽心思地编织出一个笨拙的借口让妈妈回家陪她睡觉了。
虞静雪或许已经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到达米兰的那天正是阴雨天气。
雨水溅在细高跟的黑色漆皮短靴上,驼色大衣下摆漾出一片湿漉漉的花。
竟然比京城的冬天还要让她瑟缩。
天际厚重层云堆叠,几乎要压垮黯淡的天穹。
管家已经在机场等候着她。
管家是个穿着一身黑裙的古板女人,梳着极高的发髻,鬓边连一丝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胸前悬挂着一枚银质的十字架,瞧着像是经典的中世纪老修女。
“小姐,请跟我来。”
她冲虞微点点头,深陷的灰绿色眼珠里冷淡的没有一丝痕迹,虞微心想或许自己现在就是那种网飞剧里触犯天主教规矩被囚禁起来的可怜小姐。
虞微被自己的猜想逗笑。
被囚禁吗?
那她会是那种一脚踹开窗户从天而降的暴力狂。
她的住处是一处位于市郊的别墅。
窗外暴雨如瀑坠落,裹挟着寒意敲撞着窗户。
风雨中显得暖色的灯光都格外孱弱起来。
虞微躲在被子里,不敢关灯。
她睁大了眼睛,连亮着灯的房间也觉得空旷可怕。
窗户发出吱呀的声响,接着是一丝水潮的气息入侵她紧紧封锁的防线。
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响起。
虞微闭紧了眼睛,将被子捂得更紧,直到连最后一丝灯光都透不出来。
隔着柔软的羽绒被,她听见男人轻声地笑:“裹得这么紧,要把自己憋死了。 ”
虞微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看见了全身湿漉漉的薛逢,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眼镜不知道去哪里了,全身滚着一层湿淋淋的水珠,连头发都凌乱地贴着苍白潮湿的额角。连脚下站着的地方都聚起小小的一汪水洼。
看起来像是一只幽怨美丽殉情而死的男鬼。
“谁让你不走正门,非要翻窗上来?不怕脚滑?”幸亏别墅不高,她住的也不过是二层。
男人估计是知道她出国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有时候她也会为大人们的奇怪想法觉得好笑,他们早就不是那种因为一张机票被迫天涯海角的年纪了。
薛逢怕自己身上的水汽让虞微难受,也不肯走近,只是站在原地弯了弯眼睛:“谁叫我现在是家里重点观察对象,不允许靠近,就只能做贼了。”
哪里有人做贼都做的理直气壮。
虞微哼哼了一声,把被子扒下来,露出穿着吊带睡裙的身体。
薛逢脸色一变:“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我不在了就开始作妖是吧。”
他下意识地想把这只坏猫似的小姑娘揪起来,刚伸出手就因为顾忌到自己全身湿漉漉不敢动,只能说:“虞微,胆子大了,身子骨硬了是吧?”
虞微才不等他废话,穿着白色丝绸吊带的身体就贴住了湿淋淋的男人。
她抱着薛逢,赤着的脚踮起,裙子被雨水沾湿,逐渐地洇出半透明的胸口。
妹妹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卷发,眸光天真而狡黠,像是风雨中引喉而歌的塞壬:“怎么办,哥哥,你把我也弄湿了。”
薛逢喉结滚了滚,失去了眼镜的掩护,他眼底兽性似的黑再也压抑不住。
寻宝而来的水手心甘情愿地在海妖的歌声里堕落。
他叼住了少女的纤细的脖颈,像是叼住了自己心爱的珍宝,锋利犬齿碾磨着纤薄皮肤,安心地感受着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他轻而易举地把虞微单手抱起,上目线望向虞微的时候竟然依然带着狼一样凶烈的眼神。
“哥哥会替你洗干净。”
他说。
他推开浴室的门,升腾起的水雾转眼间模糊了视线。
虞微浅进浴缸里,伸出一条腿踩着薛逢的腹肌,脚趾在块垒分明的肌肉上碾了碾,咯咯地笑起来,眼尾的湿红如同被碾碎的玫瑰。
“当初在我那个房子里,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啊哥哥。”
薛逢握住她作怪的脚,毫不介意地在少女皎白的脚背上亲了一口,声音低哑得叫人心跳如擂鼓:
“轻声一点妹妹,不要被人听到了。”
虞微动了动脚趾,用脚背挑起薛逢的下巴,姿态漂亮得像个公主:“该小心的人是你,哥哥,别让你正人君子的马甲掉了。”
薛逢顺从地任由她挑起自己的下巴,也扯开唇角,绯红唇边戾气与宠溺并存:“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是小人,妹妹。”
他承认得坦然而肆意,总是伪装在冰山外表下的疯狂被热水,蒸汽,和吻浇出了淋漓的缝隙。
折腾到大半夜,两人总算是香喷喷干干净净地钻进了被窝。
薛逢替她吹干了长到腰际的头发,又非要给人换上了毛绒绒睡衣,成功演绎了什么叫有一种冷叫你哥觉得你冷。
虞微累得沾床就睡着,脑袋一骨碌钻进薛逢的怀里,男人的身形要比她宽阔出许多,轻而易举地把人揽在怀里,像是年幼的虞微抱住自己的晚安小熊。
薛逢一如小时候那般哄着她睡觉,耳边响起幼年时的儿歌。
他吻了吻虞微散发着暖融融香气的发顶,唇边笑意缱绻:“晚安”
虞微没有回应他,呼吸绵长而安稳。
薛逢无数次确认虞微正躺在他的怀里,总算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小虞微的胆子大不大已经不重要了。
从她遇见薛逢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了从此以后的漫漫黑夜里她都不会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