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轻轻颤着睫毛,从一片空茫中缓缓醒来。

  入眼是一折高高的穹顶,流畅的弧线字南北而架,凌空若飞鸿。

  阳光穿透瓦蓝色格纹的琉璃,照在床上云舒冷白的面容上,也将她懵懂迷茫的神情照彻。

  她这是在哪儿,不该化作天地雨雾消散了吗,又为何还会活着?

  云舒蝶翼般的睫毛轻轻摇动着,无数光影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琉璃色的瞳孔中,把她瞳中小小的光圈勾的更加散漫。

  忽然,光线一暗,一只兔耳朵似的蝴蝶结忽然盖入她眼底——

  云舒一愣,呆滞的动了动空泛的瞳孔。那枚兔耳朵人性化的动了动,像是在朝她打招呼。

  “嗳?芭芭拉,你看她醒了哎。”兔耳朵的主人往上一怂,笑意盈盈的眼与云舒眼神相撞。

  是一双比阳光还要灿烂的金瞳,里面化开暖色的笑。

  “你好呀,我是侦察骑士安柏!”女孩儿弯着唇,活力满满道,“我在鹰翔海滩巡逻时,发现你独自一人躺在沙滩上,身上有好多伤口。”

  “唔,我想,留你一人在野外太危险啦,所以就擅自做主把你带回蒙德城。异乡人,等你养好伤再启程也不迟呀。”

  她噼里啪啦说完好长一段话,没给云舒什么反应的机会,又利落的回首,对着不远处一名白衣少女招了招手。

  “对哦,她是芭芭拉。西风教会的祈礼牧师,你身上的伤口都是他帮你治疗的哟。”

  云舒尚处于恍然中,听到少女如是说,用残剩的思绪道了声谢,便紧抿着薄唇不再作声。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把用久朽了的残剑,即使躺在松软的床上,腰腹绷得很直,也是要随时断掉的。

  疼,好疼,不仅是缠绕在四肢躯干骨髓上的疼,更是有来自神魂深处的巨疼。

  云舒身上冷汗丛丛,疼痛几乎要将她的头骨断裂冲掉。

  仿佛有人在她神魂里打了一场仙魔战争,四目苍夷,满地残骸间,唯有烈风苦雨,残碎的星,还有滔天盖来的洪水。

  是了,这些都是她残存下来的记忆。

  她是真真切切的死掉了的。

  记得那时。

  她神力燃烧殆尽,苍青色的结界一点点破碎化开,而她的道体,也如同打碎了的琉璃一样,寸寸消解。

  她犹记当时漫天的细雨,都是她神魂所化。

  神陨,亦如鲸落,鲸落生万物,而她为半神,也可以已身哺天。

  于是,她在临死前,馈赠给人间一场青葱的大雨。

  云舒缓缓的闭上了眼,雨色自她周身漫开,不知道的是,遥远的云层之下山河震荡——

  人间一场春雨过后,好风拂过干涸的土地,卷着新生的力量与微光。

  风过处,掀起浩浩荡荡的微光,带来属于人界最质朴的馈赠。

  江流河海抚平她残破不堪的神魂,山峦赠她一副慨然不可侵犯的道骨,日月让她双眼灿然生辉,深雪将她苍青色的发丝点点染白。

  最后,星星点点的白光自黄土垅间腾起,来自人界的信仰之力,卷携着云舒已经散掉的神体碎片,带着天下最好的祝福,将她的神魂一点点重构。

  与此同时,天道所属的紫电霹下,与庞大的灵力一齐,拧成一条白色夹杂紫电的飞龙,撞入云舒的身体中,淬炼她的魂灵。

  渐渐地,她感觉到散落碎絮的灵魂,拼凑完整了。

  身体里仿佛经历了四季,春让她灵魂凝结育,夏让她惨薄的身躯生机勃发,秋来冬转,高速循环九周天之后,云舒竟然真的逆转了生死!

  好像是世界意志?还有那些她拼却性命保护着的人们,携着为数不多的信仰之力,救了她。

  哈,估计天庭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也想不到,他们视作蝼蚁的人,其实蕴藏着这样能将半神复活的伟力吧?

  所谓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有常,上古法自是是如此。

  云舒面容苍白,唇却倔强的抿着,眼底奔涌的热意被她勉力抵住,她得稳住神魂,方才不辜负此番情意。

  只是,她分明得救,醒来时却身处异界,身负重伤……

  .

  云舒缓缓阖了目,放在身侧的指尖合紧收拢,最后捏出一道青色的冷弧。

  天道在最后的关头,将残存的信仰赠予她——

  她在想。

  失去了世界意识的酒泉大陆,将面临怎样的分崩离析?

  所谓世界意志,其实约等于天道与众生信仰的聚合。

  而天道的强弱,亦取决于大陆生灵的信仰。信仰力越强,天道则强,反之亦然。

  可她出生时,九玄大陆便仙道失落,信仰日渐稀薄,辉然煌煌的天道也变得孱弱不堪。

  这次后,恐怕也陷入了沉眠吧。

  云舒无能为力紧了下手指。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修炼,然后,回到自己的大陆。

  云舒性格向来坚韧,一旦认定的方向便努力的往前走。思及此,她心中某种飘忽不定的东西重重放下,转而思考起了现状。

  显然这是片异世大陆,浮世三千,皆自有其法则。每个世界皆有天道,外来者绝不能贸然更改。

  因此,云舒从少女口中窥见几个从未听说的名词时,出于谨慎的考虑,也只是缄默不言。

  她静静的躺在原地,忍着浑身的剧痛,思绪随着倾天的阳光束拢——

  忽然,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有水珠在她皮肤上缓慢蜿蜒。

  似裹着某种魔力一般,水珠浸润过的的地方,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像是被完全治愈那样,留下一阵干燥温软的风。

  云舒不住的蹙了下眉,耳畔又拂过一阵轻如呢喃的调子:“很疼吗?要不然我给你唱首歌吧。”

  芭芭拉抬起温暖的指尖,揉开云舒紧蹙的眉头,俯身轻轻在她耳旁哼唱着。

  音调轻缓舒柔,却携着窗外十里阳光,将云舒身上遍历的阴冷尽数驱散。

  云舒僵疼的身体放松了些,风声清盛中,她闻见了一股温宁安然的木质香气。

  是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像是往火里投入木松,燃烧后剩下的渺远温暖想起,让她眼皮摇摇欲合,也让她想起故乡。

  远方钟声嗡鸣,庄严的敲过三下,飞鸟在日影中打着旋,最终栖停在城堡尖顶上。

  芭芭拉见云舒合上双眼,为她捏了捏被角,这才起身。

  她走到窗前,对一直向外张望的安柏道:“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还剩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口,不太好处理。”

  ……小伤口?

  云舒本来陷入沉眠中的脑海倏然一跳,方才迷茫的思绪顿开。

  她记得自己身上所受之伤,除了混沌的丹田无法愈合外,余者全在重构身体时被天道众生抚平。

  所以,现下身上的伤,应是穿越异界时,罡风刮裂所致。

  浮生世界千万,未免外来扰动,界与界之有黑洞与裂风阻隔,这是自洪荒以来的定下法则。

  除非有强大的灵力壁障护佑,不然是不可能强行穿越的。

  所以,天道已经孱弱到连维护结界,都做不到了吗?

  云舒舒展的眉目又紧紧皱起,芭芭拉远远望见,以为她又难受了,回身走到她身边继续温声轻抚。

  手边挑出道碧蓝的水波,一面拂过云舒裂开的手,一面对安柏说:“不知是谁弄的,喏,你看看,这些伤口我根本没有办法治愈。”

  “呀,还有芭芭拉束手无策的事儿?”安柏跟着拧眉,“要不然我去找一找砂糖?听说她最近在炼制一种有助恢复身体的药剂。”

  芭芭拉摇头:“前日和砂糖一起喝下午茶,听说她说最近要和阿贝多老师一同出躺远门,说是去找某种炼金的材料,大概一个月才回蒙德城呢。”

  “啊,这样啊。那这位异乡旅者该怎么办?”

  两位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咬着唇陷入了沉默。

  吱呀,门开。接着晃荡的水声涌入,一名头戴玫瑰,身着银铠的少女抱着银盆进来。

  她轻手轻脚的把盆子噔到床头柜旁,拧干了帕子往云舒脸上擦了擦,方才问:“咦,安柏前辈,芭芭拉小姐,发生什么事儿了,脸色这样难看?”

  芭芭拉没有作答,只轻叹一声,抬指点了点云舒。

  “喏,你看吧。”

  她指尖再次掐起一点水光,挽住云舒白皙的手背,将水色按入伤口中。

  只见白皙冷白的手泛着盈盈微光,上面狰狞着猩红的伤口,水花携着虹色注入,裂口缓缓合拢。

  不一会儿。那痊愈的伤口又惨淡的裂开——

  芭芭拉灰蓝的眸子闪过一丝低落:“我好像真的帮不了她。”

  ……

  温柔如水的语气中不乏低落。

  云舒卧在床上,斜飞的长眉皱了又皱,这次她无法再静置不理。

  艰难的挑开凤目,腰腹蜷起,想要起身。

  “呀,你身上这么多伤口,怎么能突然起身呢!”铁铠的少女忽然掩唇低呼。

  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又提着裙摆向她行了一礼。

  “可敬的陌生人,您好!这里是蒙德城,我是西风骑士团女仆诺艾尔,您养伤期间暂时由我照顾。”

  她茶色的眼睛轻轻弯起,樱唇恰好勾上一丝笑。头上戴的玫瑰冠冕随着她摇头的角度,轻轻晃动。

  云舒哑声道谢,拎着被子往上提。

  “您是想起身吗?但您有伤在身,我不建议这么做。”她拿茶褐色的眸注视着云舒,见她仍在动作,便上前妥帖的帮忙。

  温柔的将她披散在肩头的白发拢好,又往她的腰后垫了块枕头,而后优雅道:“您的愿望,理应由我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