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是被树叶的“沙沙”声叫醒的。
她睁开眼，透过叶片穿来的阳光直射她的眼睛，让她不禁闭上，摸索着树干起身。
手底的树干有些粗糙，却也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只是犹豫了一下，回去的选择便被收回。
山顶的微风吹过少女的发丝，小巧的银饰随风摆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里的高度能让辛夷看遍周边的所有情况，她下意识地看向西方，那里的土地一片平坦，金黄的麦田在她眼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形。
再看南边，海域今天风平浪静，在天衡山的东部，似乎兴起了一座城市。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似乎错过了很多。
循着下山的路径，她走过曾经跑过的路。两边的树木看起来长高了不少，辛夷抬头，只有一点点的阳光能穿过缝隙，为脚下的草地提供光照。
在山脚的镇上，也就是梦之魔神曾经的领地，她看见了一名熟悉的人。
名为应达的夜叉手里飞出火球，与成队的魔物厮杀。随着魔物的倒下，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一点微弱的黑气。
在清理这些魔物后，她似乎受到黑气的影响，小麦色的肌肤有点苍白的感觉。
辛夷还未靠近他，灵敏的夜叉便察觉到来人的气息，转头看向对方所在的方位。
在看到来人的样貌后，原本抬起的双手放下，成型的火球也随风消散。
她来到辛夷的面前，先是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开口道：“大人，您是从外头游历回来了吗？”
这是钟离先生为她寻找的理由吗？辛夷不太清楚，先顺着应达的话应下。
她担忧地看着应达身上的黑气，问道：“应达，你身上的黑气——”
面前的火夜叉随意的摆摆手，再次掐出火球，逼退了一些黑气，“击杀魔物沾染的业障，不妨事。”
辛夷经过对方的允许后，摆动右手的银链，几只紫色的蝴蝶围着应达转，将她身上的黑气消灭。
应达挥去纠缠的黑气，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后挽上了辛夷的右手。
一路上，活泼爽朗的夜叉详细地讲述了她离开这些日子的变化。
比如归终，赫乌莉亚和钟离结盟的事情，后面还有许多仙人和另一位魔神的加入，他们五夜叉如今的职责是在边缘巡逻，顺路清理一些因为魔神死亡而衍生的魔物。
“所以你刚刚沾染上的，是击杀魔物所沾染上的业障，”辛夷问道，“那其余几位呢？我想我应当能解决。”
应达挠挠头，掰着手指一个个说过来，“魈，也就是金鹏，现在大概到灵矩关一带了，浮舍在绝云间那边，伐难去了海边，弥怒去了北边的山坡。”
绝云间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灵矩关则是两位魔神商量后设立的防线，伐难负责了海边这一块，是因为摩拉克斯已经将海里有敌意的魔神处理的差不多了。
走过熟悉的木桥，辛夷先是看到了一片金色的麦田，嘈杂的人声闯进耳朵。相比较于之前，如今的归离原更加繁荣，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应达作为魔神的手下，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在居民中有着一定的知名度，吸引了部分注目。
一路上回应了许多居民的招呼，她带着辛夷来到了南边的山坡，那边有着一座高台，是契约之神摩拉克斯居住的地方。
辛夷突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这么久的时间中，曾经作为旅伴的魔神是否还记得她，是否会埋怨她当时的决绝。
醒来的时候，她反复想了很久，依旧认为自己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她想，如果钟离先生埋怨，甚至是憎恨自己，那也是应该的。
这座高台就像她与对方的距离，也像两人在世界中所拥有的身份。
最初走下山时，她还不清楚时间。在应达的叙述中，辛夷这才知道，原来时间已经过了千年。
千年的时间过去，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从应达的反应来看，五名夜叉没有忘记，那身为魔神的他，大概也不会忘。
如果，如果她刚醒来就知道千年已过，或许就没有勇气来到这里。
愧疚与不安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就连平平无奇的台阶都有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辛夷不禁闭了闭眼，一旁的应达略带担忧地看向她，想要扶一扶，被她制止了。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都不能把应达扯进来。
辛夷深吸一口气，与应达告别后，缓慢地走上阶梯。
这是与从前奔向古树完全不同的体验。那时她是兴奋的，也是难过的。而现在，她的心中只剩下忐忑与苦涩。
门口的守卫好像见过她一般，并未阻拦。辛夷畅通无阻来到门前，端详着门口的花纹。
她与摩拉克斯好像只有一墙之隔，却又很遥远。
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辛夷不断地整理措辞，又不断地否定自己。
当她整理好心情，抬手敲门时，眼前的门从里面打开。
摩拉克斯穿着辛夷从未见过的衣服，熟悉的白色披风也没有带在身上，只有制作衣物的颜色还是她熟悉的黑金色。
辛夷对上熟悉的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还未说些什么，便被一把拉进了门内。
门被重重地关上，她被禁锢在熟悉的怀抱中，手肘抵着坚实的胸口。辛夷努力抬头，只能看见摩拉克斯的下半张脸。
……靠的太近了。
辛夷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摩拉克斯的心跳，她不禁观察对方的表情。
或许时间真的过了太久，他早已能够控制好自己的神情，不让人看出一点情绪。
完全无法想象，这样表情的人，心脏跳得跟她一样快。
从进门到现在，两人没说一句话，辛夷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依据，觉得钟离先生不会对她生气，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
…真的能回到从前吗？
辛夷记得书上说过，小问题积攒久了，就会变成大问题。两人之间的问题不小，真的要这样轻飘飘地翻过去吗？
她鼓起勇气抬头，正好对上了熟悉的琥珀色。所有的话语好像都在这一刻沉寂，她崩溃的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懦弱，是害怕的避风港。
辛夷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在害怕一切揭开后的失望与陌生，在害怕撕开伤疤后带来的疼痛。
而现在的一切，由她亲手造就。
她低着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就这样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夷觉得自己手有些酸，想要把手从胸口拿开，自然垂下。她微微有点动作，放在腰上的手臂却手的更紧，背上的手掌也微微用力，让她更加靠近。
怎么办啊…
辛夷有些无助。她认为自己对摩拉克斯是有亏欠的，于是放任了对方越界的动作，但她维持这个姿势有点久，手臂被折叠在胸口，快要麻的没有知觉了。
思绪一团乱麻。
当第一句话没说出口后，她就像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一样，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至少，她要将自己的愧疚表达出来。
辛夷调整了呼吸，踮脚在摩拉克斯耳边道：“对不起，我…”
“辛夷，”摩拉克斯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为此道歉。”
他放开了怀抱，牵着辛夷来到窗边坐下。
他好像一块沉淀了很久，饱经风霜，看透一切的岩石，将她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千年来，我想了很多，也看了很多。”
“这个世界上，总有比感情更加重要的东西。我能理解你的选择。”
“但是，理解不代表接受。”
这句转折让辛夷羞愧的低下头。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摩拉克斯对视。
她轻轻按下手，努力不让自己逃避，去面对一切。
“一路上，我们相处的很融洽。我刚来人世，很多情感都是第一次接触，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的误解与矛盾。”
“这是我的不对。”
辛夷想要张嘴反驳，却也无从讲起。她其实有些不太坦诚，也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异样，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人的错。
她得想想一会儿怎么反驳才是。
“我的力量让你恐惧，我的身份让你敬畏。你在这里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只能让这些情绪埋藏在心里。”
“你信任我，喜欢我，但矛盾的情感会让你下意识的选择最能保全自己的道路。这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你不必为此愧疚。”
“魔神的一切让你害怕，所以你会更喜欢钟离这个名字，因为它的来源与你有一些关系。而你在与我告别时，叫的是摩拉克斯。”
“你并不想与钟离告别。”
大概是把话说开了，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笑意，坐姿也随意起来，右手握住了辛夷的手腕，“我说的对不对。”
“…对。”辛夷感觉自己被揣测的明明白白，前面想好的措辞也被全部推翻。
但接下来又轮到她来回答了。
人在紧急的情况下，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辛夷下意识道：“我确实喜欢钟离先生。”
“可是，在我看来，不管是钟离，还是摩拉克斯，都是同一个人，我当时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了离我更遥远的那个。”
“我虽然害怕，但我知道你不会成为那些魔神。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证明。”
“我喜欢钟离的细心与沉稳，也喜欢摩拉克斯的可靠与筹谋，这些不都是你吗？”
摩拉克斯赞同地点头，拿起她的双手，“所以，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岩王帝君想要我告白，点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