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墨的坦白,让李舜生陷入沉默之中。

  他的双眼追随着电影屏幕的镜头,思绪却随着林子墨的话语靠拢到对方身边。

  平行时空,相似的经历,不同的选择——

  在学校隐藏自身,拖到最后的考试,第一次杀人,毕业,辗转几年后加入蔻蔻·海克梅迪亚的队伍,十五岁那年得知父母的消息,回国,有了监护人,如寻常孩子一样上学,爱上电竞,高考后拒绝录取,直接加入战队,成为称霸赛场的大魔王。

  这是属于这个,面带微笑的,灵魂寄宿在面前身体内的,来自平行时空的林子墨的经历。

  “那,这个‘你’呢?”李舜生不期然想到,那个在基地里因为用小手段再次逃过“杀人”行为而窃喜的林子墨,由于怕鬼导致三天没好好吃饭的小家伙。

  林子墨倒是不意外李舜生的问题,这也是他穿越后一直以来担心的问题,鸠占鹊巢显然不是他的习惯,只是经过这次的副本,让他明白对方的存在,“简单讲,我们是一个人。”

  见李舜生皱眉欲言又止,林子墨继续贴心的解释:“这么说吧,决定一个人的人格,需要用经历这种客观存在的东西,以及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判别,如果拥有相同的灵魂,相同的经历,那么能否判定是同一个人呢?”

  “在这个副本里,我重新变小,体验了‘他’的人生,做出了和他相同的抉择,甚至连他在十五岁之后的记忆也全部拥有。”

  “大概是世界在琥珀暂停的时间内观测到我这个存在的异样,自动将两者合理化了。亦或者......”林子墨低下头,鼻尖扫过李舜生的手背,“原本在那个世界死去的我,在这个世界又度过了全新的一生吧。”

  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个世界的林子墨小的时候是否遇到过一个叫“李舜生”的灵魂,已经无从回答了。

  “等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去华国吧。”记忆里那个已经组建新家庭的父亲,似乎已经隔了很久没有见面了......明明在他第一年拿上联赛冠军杯的时候还吵过一架。

  “怎么说,也要在他面前炫耀一下。”林子墨坏笑了一下,像极了电影里十七八岁逃课的不良,“我妹妹应该会和你妹妹很合得来吧。”

  李舜生抬眸,忍不住也跟着幻想到两个女孩相遇的画面,如同春日的樱花从树梢飘落在鼻头,李舜生不自觉地点头,笑意从嘴角流露,他自己都没发现。

  “好。”

  蜻蜓点水般的吻拂过眉梢,林子墨指尖蹭了蹭李舜生鬓角的黑发,“那就这么说定了。”

  看来,洗白的计划刻不容缓啊。

  雨停了。

  李舜生再次接到组织的任务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流星碎片被琥珀带领的月见草组织抢走,就在全天下的情报机构都在搜寻流星碎片的下落时,一个重磅消息骤然惊起学术界的惊涛骇浪——物理学家,“门”内物质资深研究教授罗伯特·施雷德,通过以往的数据和试验信息,成功掌握流星碎片的使用方法。

  这一前所未有的研究进步让世界上的每个对“门”内信息有所渴求的组织蠢蠢欲动。

  当然,李舜生在这天下午,得到了自家名称不明,人员未知,构成神秘的组织的信息。

  曾经琥珀和李舜生在这个组织里同为伙伴(前男女朋友),大概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组织派给李舜生的任务简直是比办公室里打杂端茶送水倒垃圾还要不如的边缘信息。

  “说起来也巧。”林子墨假装自己听不出组织如此安排的用意,尽管他和琥珀那个可爱的姑娘友好交谈过,可每当意识到李舜生曾经有一位女友,这位前女友现在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男友,他心中的莫名骄傲过后,总会涌起一点点微不可查的酸意。

  “恩?”化身成“黑”的李舜生话很少,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指尖握持着一部最新型号的梨子手机,和林子墨那个白色的恰好相反,黑得发亮,是林子墨从副本回来后送给他的“情侣款”。

  “怎么回事?”猫的肉垫踩了踩黄的大腿,小声叨叨,一脸八卦。

  在车窗夹缝间抽烟的中年男子一脸不快地望过来,视线在李舜生的手上停滞了三秒,扭头又继续吞云吐雾,“一看就是被人送的,怎么了,管这么多。”

  猫撇嘴,胡须跟着一起下坠,像是两根听话的鱼线,窗外李舜生接着电话走到路口拐角,消失在视野中,他这才恢复音量,“嗨,我这不是好奇吗?黑这家伙,之前明明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突然就买了最新款的梨子。”

  黄撑着头,回忆里是曾经交往的女友志保子在樱花弥漫的台阶上的那个吻,他的手掌盖住嘴,撑住因为记忆而略微沉重的脑袋,下垂的视线停留在黑刚才站的地方,“明明是个契约者,没有感情的家伙,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上这种......”

  李舜生没注意这边小伙伴的私下讨论,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像本人在耳畔吐息,就连电流声都带着酥麻的感觉,“今天我也接到了一个任务,大概这几天都不在。”

  李舜生顺口“嗯”了声,才反应过来,“去哪?”

  “我也不知道。”林子墨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用脚跟带上门,手里用牛皮纸信封包裹的信纸上是油墨印上的小字,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圈——金碧辉煌的洋馆内,诸多稀世珍宝如同装饰品般随意摆放在柜子上,背靠大门的羊皮椅上,老人的背影......

  无法追踪来源的最普通的信封纸,就连油墨都是打印店里常用的那种,没有指纹,没有气味,小心谨慎到极致。

  他在心里挑挑眉,没有按照记忆里的做法把信烧毁后倒进洗手间,而是把密信叠好,在屋子溜了一圈,把信纸随手夹在床头翻了一半的漫画书里。

  “林子墨?”

  “恩,不用担心。”林子墨微微笑,“说不定咱们这次又是同一个任务呢,要是再碰上,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工作时间约会了,一举两得啊。”

  “嘟————”

  电话挂断了。

  “是害羞了吗?”林子墨挠挠脸,赤脚站在衣架前。

  多亏了李舜生,他这个从超市买回来的小衣架才没沦落成“衣服圣诞树”,指尖在整齐摆放的衣物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件足以买下超市所有衣架的西服套装上。

  “见BOSS的话,还是穿稍微正式一点比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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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下眼罩的时候,林子墨伸了个懒腰。

  鲜榨橙汁那后味的那丝苦恰好遮掩住安眠成分的药味,林子墨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清甜味,他接过站在门口的黑衣保安递来的清水,吞咽两口,整理好西装,站起身。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并不很在意,这只是和记忆里无数次会面相同方式的又一次再现。

  半开的墨绿色窗帘如同深渊植物的藤蔓,缓慢舒卷着枝桠,遮住两侧的阳光,斜阳宛若印象派的画作,油彩点缀成薄云,铺满远处的大地,透过窗还能望见不远处的海,峭壁上拍打出雪白的泡沫,好似铅灰色桌面上滴落的啤酒泡,穿着宽松细条纹西装的老者面向落地窗,衣袖上的混杂着24k黄金、铂金掺杂的精细羊毛线,在柔和的晚霞中依然明亮。

  “白兰地,你来了。”粗糙的嗓音如同砂纸打磨过,又像是喉咙里被硫酸贯穿了无数空洞,风声从残破的声带缝隙呼出,经由苍老的口腔传达。

  这是个再老不过的老者了,风烛残年用来形容他都有些年轻,如果非要说,就仿佛某种化石被重新填上脏器,嵌上血肉,再次复苏一般。

  他艰难地抬了下手臂,黑色的手杖在深褐色的原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

  “BOSS。”林子墨欠身。

  乌鸦手杖的两只眼睛是由红宝石镶嵌的,在老者抬动手腕时,那阴森诡秘的眼睛就会从指缝间露出,窥探着你。

  “罗伯特·施雷德,这个人我们必须抢到。”

  他的话从不说长,一字一顿,林子墨怀疑面前的老人唱句rap都有可能当场昏厥。

  “抢?”林子墨直起身。

  据他所知,罗伯特·施雷德教授早在三天前就被潘多拉机构的人带离自己的原试验机构,秘密保护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想要找到都需颇费一番功夫,更别提抢了......等等!“抢”?

  林子墨眨眨眼,“这次的行动有合作方吗?”

  “EPR。”老者猛然咳嗽,掩住口鼻的手宛如狂风中颤抖的烛火,好一阵,他平复下来,林子墨这才上前搀扶,将老者带到柔软的伊姆斯躺椅上,蹲下身,将老人肌肉萎缩的小腿放到脚凳上。

  “最近您的身体愈发不好了。”林子墨关切道,“相信这次施雷德教授的研究能为您带来些许帮助。”

  “白兰地,孩子,我就知道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老者按在扶手上干瘪的指头在颤抖,“只有你值得信任,只有你。”

  林子墨单膝跪地,抬头,微微润湿了眼角,“请相信我,BOSS,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那些叛徒,你调查清楚了吗?”

  “一部分。”林子墨颔首,“您说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组织里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我还需要决定性的证据......有些蛛丝马迹,或许是我理解错了......”他欲言又止,“等下次再见到您的时候,我会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调查清楚。”

  “好。”

  ......

  雾蒙蒙的冷月从海面升起,黑夜吞没光明,林子墨道别,回身关上门,尽职尽责的保镖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带路。

  “下次换薄荷苏打水吧,橙汁还是太苦了。”端起离开的饮料杯时,林子墨突然道。

  “我需要请示boss。”黑衣保镖机器人般回答。

  橙色的果汁被一饮而尽,林子墨翘起嘴角,双手交叠叩在腹部,仰躺进柔软的沙发上,阖上双眼时,他慢吞吞地,笃定道:

  “他会同意的。”

  在黑暗侵袭思维的前一秒,林子墨悠哉地放松身体,脑海中掷起骰子,一个个熟悉的酒名从上面闪过。

  洗白的第一步,先拿酒厂的谁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