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总比声音更快一步。
蔻蔻紧盯着前方的路，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在路上行驶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手上略微的一点挪动，都有可能造成车毁人亡的结果。
她的余光在左侧不断闪回的灰色水泥地上徘徊，想竭力避开那辆冲撞的汽车。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那声枪响过后，黑色的车影消失了。
紧跟着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如同半空中被扎爆的气球，“啪”地将气体释放，变成干瘪的模样。蔻蔻用了0.1秒思考，从后视镜她确认到，那是敌方车辆爆胎的声音。
“搞定了？”她在后视镜里眨眨眼。
男孩刚将手从门缝间收回，带着硝烟的枪口朝向空中，施施然关上了门——力道很小的那种，就像中学门口偶然间坐了同学爸爸车辆的乖学生，带上门的姿态既小心又轻柔。
“是的。”林子墨只用一发就结束了那辆车的使命，他将装着15发子弹的手枪重新放回蔻蔻的衣袋内。
“你认得这个枪吗？”车速依旧没能降下来，飙车的刺激让蔻蔻兴奋了起来，她提高了声调，头也不回地问道。
林子墨愣了下，嘴巴张了又合，求助般地看向李舜生。
没料到对方会不知道，饶是李舜生也讶异片刻，在他的印象中，林子墨一向是懂枪且擅长抢的人，面对这种枪，林子墨就算在黑暗条件下，只要摸上一把，应该就能说出型号，甚至连弹夹里还剩几发子弹都能掂量出来。
小小的手掌还在掌心安静的蜷缩着，李舜生很快就被自己逗笑了——不论如何，用一个人长大之后的情况来要求现在的状态，该说自己是太在乎林子墨了呢？还是对林子墨这家伙太想当然了呢？
他的指尖在男孩的膝盖上滑动，心里喟叹道：果然还是因为，在刚才那种紧急情况下，小林和林子墨表现出的那种如出一辙的淡定让自己稍微有些混淆彼此的差距。
【FOR......】
“FOR......”林子墨慢慢等待着字母压过布料顺着皮肤反馈进眼底。
只是他的话还剩半句没说出来，旁边不明所以的约拿顺口接话：“Fort 14自动手枪，蔻蔻，你问这个干吗？”
“啊，约拿约拿。”蔻蔻哭笑不得地感叹一声，“不准抢台词啊。”
林子墨听出蔻蔻的弦外音，摇摇头，诚实道：“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型号的枪，蔻蔻。”
“但是你开枪的那一刻，就仿佛枪支和手臂融为一体，极其自然顺畅哦。”蔻蔻道：“你该明白吧，男孩，我是个武器商人。不论是你手里的这把，还是你在奥斯洛学校里练习用的那些，都是经由我的手上才一步步流转到你们这些使用者的手里。”
车辆如同激流中的一叶孤舟，从河川的岩石缝隙间掠过。
没有风声，也没有喇叭鸣响，身后的枪声似乎也渐渐远去了，车里没人说话，只有呼吸与通讯器内传来的细小电流声。
“我知道。”林子墨点点头，他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愿意把自己藏起来，伪装成降低对方心理防备的模样，就像栖息在指头的兰花螳螂，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说出对方愿意听到的话，这似乎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有爱吃薯片的人，就会有商店进购薯片，就会有厂家愿意制作；换种说法，厂家做出了薯片，让商家放在货架上，人们看到了，才有机会去买。”
男孩敏锐的洞察力让蔻蔻愣了一下，她安静地听完一个十一岁小孩的话，用认真到近乎商业谈判的态度，细心聆听，“没错，需求和供给是微妙的关系，哪里需要武器，我就会去哪里，而同理，我去了哪里，那个地方势必会使用我提供的这批武器。”
“有些人说，武器商人贩卖的不是武器，而是战火。而我想说的是，我贩卖武器的原因正好相反......”
约拿擦动枪械的动作停了下来，李舜生将十指严丝合缝地递进男孩的指缝中，
林子墨隐隐察觉到，面前这位雇主将要说的话，将会影响自己的未来，那片没有前路，一片贫瘠，毫无光明与希望的未来。
“制约势力间的武力值，平衡彼此的战斗力，贩卖武器到该去的地方，如果用一种更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我做的事，那么我更愿意这么说——这是为了世界和平。”
一个武器商人，大言不惭的说出救世主的话语，车上的三个人——约拿，父母死于战争，好友被军人抓去探雷，一切的不幸都源于武器；李舜生，为了保护妹妹拿起武器，却又拿起武器为了找回妹妹；林子墨，母亲死于爆炸，五年的时间，那双原本该在课堂翻看书本，和小伙伴们为了游戏抢夺手柄的双手，在训练场上拿起一个又一个武器，为的就是毕业后能去剥夺其他人的生命。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的悲剧，都与这钢铁机器有脱不开的干系。
而就在他们面前，年轻的武器商人嘴角挂着笑意，身上的高奢正装像是刚从峰会上走出的演讲者，雪白的指尖叩在黑色的方向盘上，银标反射的光照在她脸上，如同镀金般耀眼。
三个人沉默着，在凝滞的氛围中，约拿率先摇摇头，“你到底要说什么，蔻蔻？”
林子墨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恶，他茶色的眼眸中平静无波，嘴唇开合，绷紧，“您说这些，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没错......”蔻蔻手下一动，车身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停靠在机场。
军绿色涂装的货机停靠在停机坪上，陆陆续续有人从货仓内走出，再用推车搬进去盖着布幔的高大机械。
“蔻蔻，后面的追兵我们解决了，还是按原计划登机吗？”通讯器里瓦尔梅的声音越靠越近，车窗突然被“叩叩”敲响。
蔻蔻摇下车窗，冲瓦尔梅撒娇似的抱怨起来，“啊，真是的，为什么总会在离开之前遇到这种事啊，瓦尔梅。”
“都是那帮不长眼的家伙的错，蔻蔻，等会上飞机可以躺在我怀里休息一会......”蔻蔻和瓦尔梅的身形渐行渐远。
约拿望了眼新来的小伙伴，留了句“跟上”，便也跟随着离开了。
林子墨沉默着在车里坐着。
距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这里独属于两个人的小小空间内，就连呼吸都仿佛能从空气中感受到彼此的心绪。
李舜生像一个安静的守护神，只是那样静静坐着，直到车周围的人影散去，没人再能透过车窗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颤抖。
来自身边一言不发的男孩，他的嘴唇咬得发白，叹息混合着喜悦，惊讶以及怀疑从他的齿缝中滑出一丝气息。
“呼——”
林子墨那一刻想开口问，就像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扑进父母的怀里，流淌着欢愉大声反问：“是真的吗？”
可是他没有，警惕让他无法放松，车内的通讯器难保会不会将波频连接到飞机那头，蔻蔻看来值得信任，可团队里每个人都值得信任吗？
他不敢保证。
所以他只能颤抖着指尖，在李舜生无人能够触摸到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出自己想说的话。
【她同意了，是吗？】
【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