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考试这天,天上下着雪。

  建在半山腰上的基地内,山谷间吹来的风如同波浪从上空涌进,将雪花吹散。排成队列站在两侧的学员们脸上挂着亢奋,如同古代罗马斗兽场边的观众,对于人类原始的血腥决斗充满了激情。

  奥斯洛站在二楼的露台上,肩上披着灰黑色的皮大衣,双手撑在大理石栏杆上,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还有几个人?”

  还有几个人才能轮到林子墨这一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吉米早已贴心地自动脑补全,飞速地翻动手中的名册,“还有一场之后便是,奥斯洛先生。”

  场上的一男一女间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女孩一个反手格挡,手腕一旋,卸掉了男孩手中的武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捅向心口,男孩连挣扎的机会都被剥夺,四肢被死死按在地下,哀嚎在他吞咽血水的声音中渐渐消退。

  “喔喔!”周遭的人欢呼起来,像是拳击场上看到了KO般,犹如对待夺魁的拳皇,将女孩迎下。

  奥斯洛舐了口酒,挥挥手,让下面收拾残局的人加快速度。

  几个男人分工合作,捡刀的,打扫血迹的,还有一个拖着男孩的两个胳膊,把尸体拉到一旁的推车上,随手一甩,落到“小山”尖上。

  李舜生皱着眉,将自己的手掌拦在男孩琥珀色的眼睛前。

  “别这么做。”站在人群中的林子墨不敢大声说话,语句从他的齿缝间挤出来,“我必须看下去。”

  他佯做挠痒,把面前的手掌拉下来,冰凉的指尖毫无温度,如同冰雕做成,李舜生心里一抽,低头打量男孩的表情,被拽住的手反客为主,将温暖包裹在寒冷之外。

  林子墨抖了下,没把手抽回来。

  李舜生仿佛找到了些许安心,他不知这安心来自对方的回应,还是来自自己对对方的信任,尽管是如此年幼的林子墨,他仍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股从未改变过的安心感,仿佛胸有成竹这个词就是为林子墨量身打造的。

  当然,除了对方见到鬼的时候。

  想到小林子墨怕鬼还强作镇定的模样,李舜生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现实,重新选择那个下午——

  他一定会和林子墨看完电影(注:恐怖片)之后再去完成任务。

  “你的对手是红毛。”李舜生心安理得的给自家孩子作弊,“今天早晨我看到你们那个戴眼镜的教官给了他一瓶药,大概是兴奋剂之类的吧。”

  “啊,这个的话,我知道。”林子墨丝毫不觉得他的情报灵敏到可怕,说这些话的模样像极了班级里头疼隔壁小胖找茬的学霸,“除此之外,红毛应该还在我的刀上做了手脚吧?总感觉他脑子不太够用......”

  林子墨小声嘀咕。

  李舜生脸上的笑意消退,男孩的话语里分明是轻松的插科打诨,可手掌里那只细瘦的手,却始终没能被掌心的温度捂热,他嗅了嗅鼻尖的气息,被擦洗过的地面已然看不出血迹,但那股腐烂植物般的腥臭味,依然萦绕在周围。

  “如果不想做,我可以帮你。”

  如果是现实生活中,我或许不会这么做吧。李舜生想,溺爱有时等于毁灭,可这里只是一个记忆世界罢了,我明明有能力,为什么还要让林子墨承受相同的痛苦呢?

  他早在听到奥斯洛等人的计划的那一刻,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林子墨果断拒绝,“你不会打算像个真的背后灵一样,附身之后帮我决斗,以此来消除我内心可能出现的罪恶感?”

  李舜生确实是这个打算,只不过他可不具备恶灵附身的能力,顶多像是操纵人偶一样,把持住林子墨的双手来代替他作战。

  不过,听到这个回答,情理之中的选择还是让他苦笑了一下,“这个基地里也没有语文老师啊,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词语?”

  林子墨翘起眼角望了他一眼,神情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架势,“抱歉,这是天生的哦。”

  李舜生摸摸他的脑袋,脑海勾勒出这所学校的建筑平面图,细心思考自己这些天逛过的地方,笃定道:“是奥斯洛那个上锁的藏书室?你怎么进去的?”

  “唔。”林子墨眼神游离片刻,小时候的他可还没锻炼出长大之后的厚脸皮,心虚之余,一点点艰涩的红漫上耳廓,“那个电子锁,太简单了,我就随便试试,谁知道就开了......再说了,我只是看看书,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这表情分明是在说:当时绝对做了什么坏事。

  李舜生莞尔,眼睛如同探照灯,直勾勾盯着男孩,直到对方忍不住回避视线,挠了挠头。

  “好吧,就稍微......”林子墨眨眨眼,捂住嘴巴的手比出小拇指尖,“就稍微看了下里面的资料。”

  感觉有些调皮?

  方才的担忧瞬间消逝,李舜生勾起嘴角,报以轻松的心态目送男孩走上训练场,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分明是想去帮助林子墨,想让对方能够卸下心中的包袱,迎接血腥的胜利。

  却好像不知不觉......反过来被男孩安慰了。

  有些无用啊,我这个大人。李舜生握住掌心,抬头看向二楼。

  原本百无聊赖的奥斯洛正靠在护栏上,小腹紧紧贴着冰凉的花白色大理石栏杆,上半身探出,快要把整个人塞进训练场的上空中。

  心里知道对方绝对有后招,又对林子墨内心尚未透露的计划不得而知,作为一个除了林子墨能够触碰,能够察觉,能够沟通的灵魂状态的人,李舜生能够做的,只有监视住那边心怀鬼胎的家伙们。

  “呼——哧——呼——哧——”红毛踮着脚尖,凶兽般的双眸死死盯住林子墨的喉,只等待一声令下,便能冲上前,用手中的刀刃隔开那喉咙。

  看样子,思维也不太清晰了。林子墨不知道红毛服用了什么药,但在基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使他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奥斯洛手里有一种能够激发人类潜能的药物,通常,他会用在“毕业考试”的学员身上,尤其是用在他看好的学员的对手身上——用以筛选出更符合他心意的、更强的人才。

  就像在重点班里挑精英一样,对待特殊的人才,他会下手更狠。

  “果然是变态,在你手下工作,迟早玩完。”林子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奥斯洛,将注意力转移回场上,“红毛,啧,估计你也没有什么理智了,不过我还是想提前说一句......”

  “抱歉。”

  托森举起手臂,曾经是拳击手的他,做起裁判有模有样,只不过他这个裁判,可不想赛场上那样,还要负责读数和防止犯规动作。

  他只是个单纯的报幕者罢了,挥下手臂的那一刻——

  属于林子墨的毕业式,终于开始!

  弹射而出的两人快得有如闪电,围观的学员禁不住惊呼,勉强用眼睛追随那一闪而逝的动作。

  林子墨并不是这个基地里最擅长格斗的人,他的技巧在于快,以快破万物,在地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往往就能决定胜负。

  红毛则不同,他是个相当均衡的格斗者,在力上略微见长,速度技巧都在平均线之上。

  举个例子来描述两人,林子墨大概就是敏捷10点全部点满的刺客型,而红毛则是每个属性都加到6点,力量加到七点的战士型。

  “噔——”刀刃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涤荡开来,犹如鹤唳。

  两个人同时倒退两步,稳住身形。

  林子墨甩了甩手,掌心麻木的感觉还在顺着手臂向上蔓延,他皱起眉头,尽管想到了嗑药之后的红毛会很难对付,但在真正动手之前,他都没法判断出真实的情况。

  “不光是速度,就力量也提升了吗。”

  林子墨的思维和行动是割裂开的,脑海中的观察与分析并不影响他手中不断挥舞的刀锋,每一道银光都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击红毛,可实力上的差距被药物与不要命的打法填补,受伤,在所难免。

  红毛低头看了眼插入肋骨间的刀,毫不犹豫地握住刀刃,将林子墨固定在原地,反手将银光扎向林子墨的脑门。

  “啪!”电光火石之间,林子墨果断松手,他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一步,整个人撞进红毛的怀里。

  致命的匕-首落空,红毛横过刀锋,转而攻击林子墨暴露的肩胛。

  “咦?”奥斯洛惊叹一声,他已经看出了林子墨的打算,脸上不禁为这个举动露出一丝笑容,他招招手,将吉米呼唤至身旁,“等林子墨赢了之后,带他来我的书房。”

  吉米愣了下,接过奥斯洛手上的酒杯,“您不接着看了吗?”

  “不了。”奥斯洛拍拍肩上的雪,转身回屋,“林子墨他,已经赢了。”

  “是,我知道了。”吉米心里嘀咕着,作为教官,他对林子墨再熟悉不过——爱耍小聪明,格斗场上从来都是靠急智取胜的那家伙,怎么可能赢过服了药的......

  “砰——”

  场上,躯体倒地的声音格外明显。

  吉米探出头一看,雪花掉落在洇开的血泊内,红色的头发被腥稠的血浆打湿,红毛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另一头的林子墨,也终于摇摇晃晃地倒向地面。

  阖上眼前,他看到那个黑发的,独属于自己的幽灵,扑身上前。

  “啊。”用血腥沾染的苍白唇瓣吐出微弱的话语,“请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住我,李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