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因为下意识就开了枪,完全忘了要射偏这回事!

  林子墨发誓,自从他来到这个训练基地后,除了最开始几天,剩下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失误!

  发挥失常,彻彻底底的发挥失常。

  林子墨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攥着纸的手像是恨不得把面前的东西直接捏碎。

  他盯着那个分毫不差正中红心的弹孔,余光在视野里看到那个从二层窗户里望过来的黑发男人,憋着嘴。

  我就知道鬼啊什么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林子墨脸上失落的表情太过明显了,以至于站在他身后的红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惜林子墨没给他再多看一眼的机会,牢牢地将这张靶纸揉成坨,团在掌心。

  跟在红毛身边的几个人可乐坏了,他们刚才因为被红毛的身影遮挡,并没有看到靶纸上的内容,三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看着林子墨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简直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前面那个小家伙这次成绩肯定不好!

  他们用肩膀顶顶红毛的背,起哄似的叫嚷起来:“哟,来看看我们的第一名这次是个什么水平呀,快摊开靶纸,让大家开开眼!”

  “别——这次、这次咱们就算了吧。”红毛欲言又止地拦住几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刚才那眼没看错。

  是幻觉吗?不然那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难过?

  不是幻觉吗?那成绩好成那样难过个锤子啊!

  红毛在原地快把自己的脑袋绕成毛线球了,旁边几个伙伴可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继续涌上前,试图从林子墨的手中把那张纸抢过来。

  “别动!”林子墨沉下声,一张脸黑得出奇,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我说了——别动我的靶纸。”

  刚伸手想抢过来的人闻声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环顾了一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拢上一圈看热闹的人,他顿时觉得没面子极了,可看着比他矮一头的男孩的脸,又不敢前进半步。

  红毛也没吱声,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都干嘛呢?还不准备下一组?”教官吉米拍拍手,把聚拢的人群拨开,一眼就望见中心处的风暴眼,“林子墨?这次成绩怎么样?”

  “......”林子墨抿着嘴,没回答。

  “问你话呢。”挑事的几个人又开始贱不兮兮道,“快说啊。”

  “不怎么样。”林子墨言简意赅,“打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他上前把靶纸递到教官手里,乖巧得站在原地,像个听后教导主任发落的小学生。

  “哦?”教官吉米一提眉毛,展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眼睛倏地睁大。

  周围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所有的学员和教官都看到了吉米的反应,他们等待着后半句的结果。

  林子墨在整个训练基地里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他的成绩不错,但称不上很棒,对于这个一旦达标就要“毕业”的学校来说,他就像是个游走在及格线上的人,就像59.5分之于60分的感觉。

  可他偏偏又是个59.5分,在这个普遍都是五十分平均分水平的地方,他总是比大家好上那么一点,又好得不是很多。

  因而在教官之中,他值得认真对待,但不值得郑重对待;在学员眼里,他有点强,但还没到追不上的地步。

  处在这种暧昧而又模糊的交界线之间,林子墨顺利地度过了这几年的光阴。

  “这不是正中靶心吗?”吉米惊呼一声,动作夸张地举起靶纸,在空中挥了挥,“这次应该算超长发挥吧?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在射击这方面有天赋!”

  “是走了狗屎运,不是超长发挥。”林子墨一脸执着地辩解道:“我知道这个成绩很棒,但我也不想撒谎说这是我自己打出来的水平。”

  他顿了顿,细不可查地看了眼红毛,随后,在所有人看傻子似的表情下,举起手里的枪,“吉米教官,请你看一下我这把枪的瞄准镜。”

  那视线仿佛一道冰柱从前额叶直插入脊髓,红毛登时背后一凉。

  旋即,他盯着检查瞄准镜的教官,心里暗笑:谁不知道,在这个基地里不论是什么手段,无关龌龊、光明正大,只要能成功,只要不死人,就不会遭到责罚。

  不管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瞄准镜是我调换的,教官都不可能为你出头的!

  林子墨,你还是太嫩了!

  吉米看了眼偏差极大的瞄准镜,抬起脸,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说,在射击前没发现,是你自己的过错,我可不会......”他的灰色眼睛渐渐凝滞了,低头疑惑地看向林子墨,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用这个德行的瞄准镜打出这样的成绩的?”

  他虽然这么开口问了,但其实心里已经否认了这种可能性,原本怀疑的天平倾斜着向林子墨的话语那方靠拢,对男孩说的“狗屎运”理由,实则已经确信无疑。

  “恩。”林子墨点点头,几根栗色的发丝在头顶抖了抖,“我当时发现瞄准镜不对,心里一紧张,就随手开了一枪,没想到......”

  “真是个幸运男孩啊。”吉米摸摸林子墨的头,想从上面沾点欧气,“既然如此,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只会看最后的结果——你打中了训练基地有史以来,这个项目的最好成绩。”

  “恩!我真是太走运啦!”林子墨低下头,用雀跃的声音掩盖住自己不情不愿的表情。

  “切,真叫他走了狗屎运!”红毛身边几个人恹恹散去,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测试。

  红毛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就像坠落悬崖前发现自己手里揪住是根发丝,坠落的时刻绝对会来临,而是在下一秒还是能更久一点,这就只有空落落悬挂在半空中的他才能知晓了。

  “你在发呆?”

  突然从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红毛的思路,他猛地一震,向后撤了一步,诧异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前的林子墨:“你干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想告诉你。”林子墨放在后脑勺的手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过我还是第一哦。”

  以为他要来找茬的红毛:“就这?就这?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他死死抱住自己的枪,坚决杜绝林子墨用同样的方法换掉自己的瞄准镜。

  “恩,对呀。”林子墨甜甜一笑,两个小酒窝圆汪汪地刺进红毛的眼睛里,“就这,哦对了还有......”

  “下一组!”吉米的叫声从队伍尽头传来。

  红毛怀疑林子墨是想拖延时间,好让自己错过射击的机会,他瞪了男孩一眼,立马转过身,毫不理会林子墨后半句还未说出口的话。

  林子墨眨眨眼,看着对方趴伏下去的身体,发出衷心的祝愿:“......还有,祝你射击测试顺利。”

  “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心里有鬼,红毛警觉地在射击前最后的准备阶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瞄准镜——

  !!!!!

  竟然真的被换了!还换成了他放在林子墨枪上的那个偏移的镜片!

  他内心大吼一声,难以置信地回想刚才的场景,由于对林子墨怀有戒备,他连让对方近身的机会都没给,对方到底是怎么换掉他的瞄准镜的???

  不慌,不慌。

  他下巴扭转,用衣领沾去面颊上的冷汗,心里却得意起来——林子墨虽然互换了两个人的瞄准镜,但他却忘了一件事!

  红毛目光不自觉地从自己的肩膀越过,看向身后,想从林子墨的脸上看到对方计划破灭时那张滑稽的脸。

  只可惜那个栗色头发的男孩早就不知道跑向哪里去了。

  真遗憾啊,红毛一边想着,手上却已惊人的速度摸向自己的口袋——

  看样子你是忘了啊,林子墨?你那个完好无缺的瞄准镜可还在我的......兜里......兜里什么都没有?

  手从裤兜里插-进又拿出,好似表演帽子戏法的魔术师在台上完全摸不到自己帽子里原本藏好的鸽子,他难以置信地掏了又掏,连两边的内衬都翻了出来,也没见到半点瞄准镜的踪影。

  “砰!”靶子弹起。

  而红毛僵硬的手指,还没从裤兜里拿出来呢。

  宿舍楼背阴的转角,铁皮垃圾桶散发着恶臭,嗡嗡的绿头苍蝇盘旋飞舞。

  林子墨屏住呼吸,嫌弃地从兜里掏出一截嵌着镜片的黑色瞄准镜,如同三分投篮般,隔着大半个距离,将红毛的瞄准镜筒扔进黏腻的猩红色腐烂内脏中。

  “呼——”好臭。

  林子墨掩住口鼻,觉得自己又能省下一顿午餐。

  “你为什么......”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嚯!”浑身一个激灵,林子墨差点跟猫咪一样来个原地起跳,他捂着胸口,豁然转身,望向那个熟悉声音的主人,“吓死人了!鬼都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吗?哎,我好像说了句废话......”

  李舜生深谙顺毛撸猫的本领,他原本想抱抱林子墨,但看到男孩还未散去戒备的眼神,打消了这个想法,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独属于“华国留学生”李舜生的笑容——要知道这是林子墨特别喜欢的一个表情。

  果然,不管是大人版的,还是未成年版的,亦或是幼年版的,都对这个笑容没什么抵抗力。

  林子墨很快停住了悄眯向后撤的小碎步。

  李舜生问出了后半句:“你为什么会故意撒那样的谎?”

  林子墨抬起眼皮看了李舜生一眼,很难去形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充斥了怎样的情绪——总之,在李舜生看来,那是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眼神。

  “既然你是鬼,那我说了也无妨。”男孩刚要开口,一阵风驰电掣的引擎声轰然靠近。

  牢笼般的基地,高墙上布满通电铁刺,唯一的通道,便是正对着宿舍楼的那扇黑色的铁门,如今,巨兽齿牙般的铁门轰然敞开,一辆吉普车开了进来。

  “答案。”林子墨抬了抬手指,“那就是我撒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