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生的任务一向来得突然,没什么征兆。他们和组织的联系是单方面的,小队的人只负责服从与执行,向来没有反驳与拒绝的权利。

  哈沃克的任务在李舜生看来是彻彻底底失败了,原本等待着组织上下达惩罚命令的他,没想到却接到了新一轮的任务。

  “啊,哈沃克那个啊。”黄拽拽鸭舌帽,隔着两条马路跟另一侧电话亭里的李舜生解释,“我也有点好奇,所以去问过了,听说是咱们合作的那一方很满意,对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向极为谨慎,这种在普通人看来有些多余的举动,正是他们多年以来隐藏行踪总结下来的经验教训。

  李舜生靠在红色的电话亭内,玻璃墙壁上被人用蜡笔涂得花花绿绿,大多是些情情爱爱的话,再拿爱心把两个人的名字圈起来,似乎这样就向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许下愿望,能够长长久久。

  他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妹妹对着流星许愿的画面。

  人们总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就好像这写在电话亭里的恋人笔记,又像是妹妹星对流星虔诚的祈祷。

  星的话,到底在哪儿呢?哈沃克这条线断了,自己必须继续待在这个组织里调查下去......

  黄那边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我看你不是和黑衣组织那边派来的那个龙舌兰挺熟的吗?你可以问问他啊,不过你们这群契约者啊,我估计也没什么真感情......”

  黄又照常表达出他对契约者的厌恶,倒也难怪,这个男人在还是个刑警的时候,最要好的搭档死于契约者之手,而他本人,更是被杀人的契约者欺骗了感情。

  契约者,都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这是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血的教训。

  李舜生单手插兜,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的确是个合格的契约者模样,他在话筒那边停了半瞬,突然问道:“黄,你认识的契约者里,有人......会做梦吗?”

  “开什么玩笑!”黄笑骂着踢了一脚红色的铁皮,觉得有些好笑,“你明明是契约者,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我可从来不知道有能够做梦的契约者......”他絮絮叨叨半天,猛然反应过来,追问道:“喂,你这家伙,不会......?”

  “不是我。”李舜生干脆的回答,“身份安排好了,下午我跟着最新的这批工作人员进去,挂了。”

  他干净利落地挂掉电话,头也不回地往海月庄的方向走去。

  ......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每天早晨醒来之后,枕边都有你。”

  ......

  绿色的夹克外套在风中摇着衣摆,李舜生低头向前走,脑海里接连不断的回想起林子墨的话,男人那双真诚的琥珀般的,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眼眸,不断地在脑海中出现。

  代价——真心话?

  究竟林子墨的代价是真心话,还是假话?

  亦或者,林子墨是个像他一样的,不纯粹的......契约者?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沿着道路边缘缓缓走着,心里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有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林子墨。

  想要去问问他——你说的一切,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吗?

  于此同时,林子墨跟林兰来到了一家偏僻的咖啡店。

  林兰的意思当然是想在林子墨住在海月庄的房间里商讨,可被林子墨严词拒绝。

  他可没有随便拉一个女性到自己住所的嗜好。

  这家咖啡店人流量小,空空荡荡的卡座正好是聊天的好场所,地址是随意选择的,没有被窃听的风险。

  “你点吧。”林子墨嗅着空气中飘散的味道,做出绝不会点这家咖啡的判断,顺手把菜单转了个方向,递给林兰。

  红着脸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儿的林兰点完单,打发走服务生,便神神秘秘地吐露出情报。

  也不知该说这个女人是傻大胆,还是大智若愚,林子墨几乎没怎么试探,她就像倒豌豆一样,把信息拱手吐出。

  不出所料,面前自称“林兰”的女人,就是林子墨手机短信里提到的那位叛逃人员,她原本是一名科研工作者,是一名专业的生物学家,对于契约者的生理结构极其着迷。

  起先她只是单纯地做实验,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实验的对象和目的,也没深思过自己的实验结果最终落在了谁手里,简单点说,这是个心大的女人。

  略去“林子墨”和她的相识过程,这位姑娘可以说是被“林子墨”点醒的。

  她从那时开始思考自己的实验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会有谁受益,随着实验的逐步进行,直到前不久,组织开始大批量的进行活体实验。

  不是兔子老鼠,也不是猩猩猴子,实验的对象——是人。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了赋予他们契约能力,为了转移他们身上的契约能力,林兰成为了一个刽子手。

  “哈沃克。”林兰的指尖落在银质小勺上,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卡布奇诺,“组织得到了哈沃克,这是我们已知的,唯一的丧失者,拥有契约能力,却又丧失了能力,谁也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林兰并不清楚哈沃克是林子墨的送过去的,她继续说着,“虽然是尸体,但也很有研究价值,他们想要逆推这个过程......了解哈沃克丧失能力的原因,是不是就能找到获得契约能力的方法?”

  林子墨听懂了,他抱臂靠在椅背上,目光注视着林兰,余光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控中。

  “他们,想要制造人为的契约者?”林子墨皱皱眉,心里早已过了无数念头,他分析道:“我猜,他们是想激活定向能力的契约者。”

  不然,为什么之前各大组织像大妈在超市特价抢购一样地抢夺契约者时,黑衣组织却毫无表示,甚至连招揽的动作都没有,除非BOSS突然失心疯受了刺激,推翻自己先前的布置,这种前后自相矛盾的做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有需求,但并不是将契约者作为战力方面的需求,而是另有目的。

  “没错。”林兰重重点头。

  不愧是白兰地啊,就算是这么少的信息也能够分析道这种地步,她心里感慨着,眼神忍不住又黏到林子墨身上。

  “组织没有明确把研究目的告诉我们,似乎每个研究小组都只能得知一部分研究细节与内容,做好手头的工作,像个不知道前路为何的小白鼠,茫然的在迷宫里按照固定的道路行进。”

  “直到前不久,我意外发现了这个长达十年的研究,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兰深吸一口气,终于,她终于找到了白兰地,能够将这个无法诉诸的秘密告知给他!

  “这个实验的目的,其实是生......”

  就在那一瞬间,林子墨心头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而来。

  如同陷阱之下削尖的木楔,猎豹在树丛中探出的利爪,冰面下龟裂的缝隙——那是林子墨再熟悉不过,冰冷刺骨,牢牢锁定住他们的......

  杀气。

  “蹲下!”林子墨骤然起身,一把将坐得笔直的林兰一巴掌按到桌子下方,他自己则一个侧身,侧滚着,离开了通透明亮的落地窗边。

  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子弹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冲破玻璃,冰花一般的碎渣散落一地,划伤了林兰没来得及收回的裸露在外的小腿。

  子弹沿着固定轨迹,直直落到了她的面前。

  ——正是她刚才坐着的位置。

  “啊!”从后厨走出来的女服务员吓得花容失色,手一扬,滚烫的咖啡摔了一地,好险林子墨身手矫健,原地一闪,躲过了这场险些毁容的意外。

  他从地上爬起来,矮下身子,单手把动弹不得的林兰从桌子下拖出来,往咖啡店的深处走。

  一个冒着烟的坑洞就擦着林兰的脚尖过去。

  “切。”高台上的狙击手啐了一口,敲敲耳机,汇报道:“失手了,没人说这个叛逃的科学家旁边还有个这么厉害的角色啊。”

  “卡尔瓦多斯,冷静。”慵懒的女声带着性感的腔调问道:“能看清叛逃者身边的人是谁吗?”

  “一个没见过的小白脸。”卡尔瓦多斯眯眼凑近瞄准镜,放大的镜片能清晰地看到咖啡店一切暴露在外的部分,阳光下没有能隐藏住的东西,刚才的目标的的确确连点伤都没有,就被那个横插一脚的男人救走。

  “个子挺高,棕发棕眸,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卡尔瓦多斯没想到自己能够失手,这么近的距离,在他看来,根本没有狙击的难度。

  通讯的另一边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停止了话语,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在耳机中流淌,卡尔瓦多斯惊慌地,仿佛快要失去恋人爱慕的男人,匆忙呼喊女人的姓名:

  “贝、贝尔摩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会追上去的,这次绝对不会失手!”

  “不用了。”女人长长叹了口气,吐出嘴里的烟雾,眯起狭长的眼睛,“你打不到他的,卡尔瓦多斯,任务失败,撤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