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墨跟前面的日向同学打了个招呼,兴致缺缺的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他的鼻子埋在臂弯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敞开的大门外,妄图在来来往往的身影中寻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然而,等到开始授课,那抹熟悉的人影还是没能出现。

  林子墨坐如针毡,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来上学什么的实在不是他的本性。他双眼放空的姿态太过火,以至于台上的老师从里面只能瞧出目中无人四个大字。

  初春的校园飘着零零散散的梨黄色花瓣,微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轻轻拂过林子墨的面颊,他的姿态维持的太久,莫名而来的困意悄悄钻进脑袋。

  他睡着了。

  “林同学!林同学!”

  一阵天崩地裂的摇晃。

  恍如星球坠落,犹如巨石崩塌。

  在这片剧烈的晃动中,林子墨看到一片湖面,湖水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天水之间浑然一体,湖的中心站着一位带着白色发圈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双手交握在眉心,虔诚的对着天边划过的流星许愿。

  她在说什么?

  林子墨抬脚向前,身形却怎样也无法动弹,他扭动头颅,视野却一动不动,他猛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身躯。

  于是他只能坐在原地,看着女孩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到半点声音,侧过头来露出的灿烂笑容让人眼眶发酸。他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这个身躯里发出。

  那声音喃喃道:“白......”

  是李舜生的声音!

  胳膊上的晃动愈发剧烈,梦境如同地震般碎裂坍塌,场景如泡影般消退。

  清脆的少年音闹钟般吵人,林子墨感觉自己的脑壳快要从头皮飞奔而出,全身的血液鼓动着要从身体的每一处开口涌动。

  眼前的光景如同万花筒般炫目,晕眩的感觉让他神情恍惚,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希望之峰学院的课堂上,然后......

  晃动还在继续,身边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

  “林同学,快醒醒!老师来了!”

  林子墨找回自己麻木的四肢,找回纷乱的思绪,感受到座椅,桌面,周围窸窸窣窣议论的声音,以及一个越来越近,带着愤怒的脚步声。

  “林子墨!”

  他缓缓睁开眼——

  周围明显是教室,刚认识的日向创同学一脸担忧的望着他,林子墨注意到他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林同学,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看来刚才是这个小孩在叫他。

  林子墨冲他摇摇头。

  他坐直身体,慢慢抬起眼皮,不紧不慢的瞅了眼怒气冲冲的女老师。

  轰隆隆如同推土机一样从讲台上飞奔而下的数学老师还没在走近林子墨,愤怒的一扬手,手里的书直直的砸向林子墨。

  林子墨把视线从自己的手掌收回,抬了抬眼皮,不慌不忙的握住厚重的数学书,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递到老师眼下。

  “老师,你的书掉了。”

  藤山佳雪一把夺过书,看着林子墨淡然的脸,险些背过气。

  “林子墨,请回答一下老师的问题!”

  藤山佳雪是个人不如其名的女老师,她教学水平差劲,却总喜欢把学生努力学习的好成绩笼络到自己的功劳里,也许上天从她身上取走美貌和智商的时候为了公平起见给她多添了点好运,她的班里总会有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人,这也就成了她骄傲的资本。

  她其实并不在意林子墨学不学习,毕竟在这个才能决定一切的世界里,成绩似乎没那么惹人关注,一个预备学科学生的堕落,顶多是从泥沟陷入泥潭的差距。

  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家伙居然敢无视她的存在睡了整整半节课!

  “站起来!来说说这题答案!”

  藤山佳雪插着腰,等着林子墨出丑。

  林子墨站起身,看了眼黑板。

  ......

  ............

  这什么玩意儿?

  他从十七岁开始打电竞,半玩半学,高考考了个不错的成绩,而后大学报到都没去,直接加入职业电竞队,十八岁夺得世界联赛冠军,一直到二十五岁,这中间的七年间,他基本是告别了书本,除了与生俱来的数学物理天赋,其余的知识有多少算多少,一分不差全都还给老师了。然而目前的情况和学历、智力、解题水平无关——

  他不信邪的往前边看去,呆毛挺立的前桌摊开笔记本,低着头奋笔疾书似乎是在解题。

  林子墨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工整的字迹,再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字,又看了看面前女老师的手。

  虽然像个猪蹄,但毫无疑问这是人手。

  所以人类的手居然能写出来这么难看的字???

  林子墨一瞬间觉得自家战队新来的十八岁小队友那一□□爬字都如游龙走凤。

  这个老师的字实在是太丑了,丑的林子墨除了阿拉伯数字能看懂,其余的都只能当甲骨文来辨认,林子墨是个成功的狙击手,这从他垄断了五年的电竞联赛大满贯就能看出;但他真的不是考古学家,没有分辨出远古文字的能力。

  “不懂。”林子墨坦白。

  “呵,我就知道你不懂!”藤山佳雪得意地冷笑,“像你这种学生,能懂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究竟是怎么考上预备学科的?就这样还想进入本科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痴人说梦!”

  藤山佳雪暗中得意,这道题就连她照着答案反向推导也没能算出来,还是让自己身为大学数学教授的解出来的,今天就是为了在这群预备学科的学生们面前来个下马威。林子墨区区一个高一学生,能做出来什么?

  “抱歉老师,我想你误会了。”林子墨嘴角勾起,笑意冲淡了脸上的淡漠,“我想说,我看不懂的是——你写的那坨东西。”

  “你!”

  他饱含歉意地打断,并补充道:“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个是现代人类书写出的文字。”

  原本沉闷的课堂氛围突然一松,周围的同学一阵闷笑,噗嗤声刚响起又被强忍住,此起彼伏,整个教室像是B-BOX的海洋。

  “你给我滚出去!”藤山佳雪爆喝,涨红的脸像是染血的猪肝。

  林子墨耸耸肩,他十五岁的壳子还没开始发育,和他二十多岁身高腿长人形荷尔蒙的形态完全不同,有种可爱的奶气。春日的暖风拂动枝芽,阳光透过云朵在他脸上晃动,让人心中一点点小小的悸动像幼芽一样在风中微微摇摆。

  淡然的神情和处变不惊的表现和外表形成截然的反差,林子墨吸引住全班人的目光。

  林子墨在藤山佳雪燃烧着怒火的目光注视下,闲庭信步往外走,路过讲台时,他点了点第一排那位女同学的桌子,这女孩自始至终没抬起过头一下,心无旁骛的低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

  “这里——”

  双唇抿起,右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显露出来,林子墨笑得安静。如果他曾经的队友在场,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圆窝出现时,一定逃命似的飞奔而出。

  ——队长又要使坏了!快跑呀!

  “这一步多余了,换上你右边写的公式,在原有的......”

  女同学佐藤猛地低下头,笔尖刷刷,两眼放光:“原来是这样!”

  藤山佳雪:“别磨蹭!”

  林子墨继续往外走,班里的人蠢蠢欲动地盯向埋头解题的佐藤,心中不约而同的充满好奇与疑问:预备学科的人都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尖子生,比不过同一学院超高校级的人才,但在普通学生里也都算是学霸,心中再怎么压抑,还是有些自得的。

  连他们都解不出来的问题,林子墨这个睡了大半节课的学生扫一眼就能看懂?

  佐藤兴高采烈地举起草稿纸,声音带着兴奋,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安静的教室里每一个学生听见:“我解出来了!”

  “老师,刚才忘记问了。”林子墨拉开门,突然一脸无辜地停下脚步,“你是让我滚出去对吧?”

  “对!”藤山佳雪警惕的说,“干什么?”

  “啊,没什么,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藤山眼睁睁看着本该在教室门口罚站的林子墨冲出门,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林子墨!你给我回来罚站!”

  “哦好的,老师!”林子墨装聋作哑摆摆手,“我会努力滚得更远点的!”

  罚站是不可能罚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罚站。

  林子墨也不担心退学问题,毕竟让他滚出去的是老师,全班同学都能见证,乖巧如他只是遵循老师的命令罢了。

  久违的校园,变小的年龄,两相重合,再加上正大光明的逃课,林子墨难得放飞自我,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蹦着跳跑开了。

  顺利跑出教学楼的林子墨无聊的闲逛,他英灵的身体能和李舜生产生某种主从间的共鸣,他隐约间在这“雷达”似的指引下,能够感受到李舜生已经顺利进入学园。

  可是他人呢?

  像是被看不着的线无形的牵引着,林子墨如同在游戏中的玩家,顺着地图索引一步步朝着“宝藏”前进。

  不远处一个背影吸引住他的眼球。

  那是个身姿并不笔挺的身影,肩膀束缚在淡蓝色的制服内,衬衫的肩线绷起一道褶皱,顺着姣好的身姿滑下,被皮带紧紧束缚在腰间,扎起一截绷紧有力的腰肢,两条长腿随意开立,脚尖分立,面朝着一位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男性。黑色短发压在帽檐之下,头颅微微低下,并不卑微,透着股不想惹是生非的普通人气场。

  林子墨在空气中虚晃的眼神瞬间定格。

  仿佛这眼球和那身影间存在某种异性磁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身后推拒他,他脚下的步子一步步,一步步的迈向前去。

  距离还有几步,林子墨停下来。

  那身影和对面的人交流完,随手整理了一下衣帽,回过头,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林子墨。

  林子墨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寂寥,李舜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的,每当对方收起常挂在嘴边的微笑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就格外显眼,弯起的弧度完全消失,剩下的就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李舜生!”林子墨站在原地摆摆手,他们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可他却一动没动。

  他小的时候一直闲不住,喜欢玩,喜欢跑,在他还是个短腿的小豆丁时,跑来跑去也逃不出爸妈的掌心。可等他长大一点,长到五岁时,他不识路的情况渐渐被家长发现了。

  “墨墨不可以乱跑哦。”妈妈总会这样嘱托他:“找不到妈妈的时候就站在原地等,妈妈一定会出现的。”

  林子墨这辈子只有一次没有听她的话,那一次就成了最后一次。

  他冲着李舜生笑,李舜生拉了拉帽檐,靠近他。

  “我找到你了哟。”林子墨眯起眼:“李舜生......李......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