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南雨连发的几十张照片,段司宇没来得及细看,只先扫一眼文字检查,点开保存图片而已。

  专辑发布,飞回鹭城,与承办方沟通,加装设备,彩排,调试效果。

  按常规速度,流程过慢,至少筹备一个月。

  但段司宇忍不了这么久,他想早点见颜烟,只能像个平静恶鬼,一刻不停,冷静地压榨自己与旁人。

  偶尔喘息时,才会点开图库,细看颜烟的照片。

  冲浪,游泳,躺在沙滩椅上喝椰子水,精神状态饱满,甚至会笑。

  早上运动,下午晒太阳,这几日忙着收养小孩的事,天黑前去救助中心,托人找合适领养的家庭。

  充实,规律,有意义。

  比与他待在一起时,心情好得多。

  有一瞬,段司宇不禁怀疑,如果他不来西岛纠缠,颜烟就能早点享受假期,开始高兴。

  好在,这想法立刻被推翻。

  因为他清楚,在沪城的两年,颜烟是如何低迷。

  肖卓建议他别那么急,给彼此喘息的气口;段玉山质疑他改得不够,又要回鹭城去害颜烟。

  不合适就分手,何必要死要生,分久了就能忘记。

  许多人如此建议。

  但对他来说,这不可能。

  他非要把这问题解决不可。

  至少让颜烟知道,就算嫉妒也没关系,他不在意;他们分手,也并非颜烟一个人的问题,他的责任居多。

  “预约通道上了,热搜也上了,工作室的账号马上官宣。”叶思危汇报进程。

  段司宇回神,手机息屏,“知道了。”

  主动回应。

  跟着连转轴折腾,叶思危要了半条命,仍不死心,“确定就只一场?不加场,或者回北城再办一场?”

  累都累了,不如咬牙多赚一笔。

  “以后再说,我要先解决颜烟的问题。”意料之中的拒绝。

  这问题叶思危翻来覆去问,初时是想说服,但无果,现在是故意问,试探段司宇是否真改了脾性。

  段司宇果真不生气,重复回答七八次,仍心平气和,只除了眼神不太好,像在看痴呆,甚至有一丝悲悯。

  “行吧,不加。”叶思危不问了,心想祖宗不缺钱,爱倒是缺不少。

  -

  辗转努力,颜烟未找到有意向的领养家庭,几对夫妻来中心看过小孩,皆答复要回去考虑,而后杳无音讯。

  一般家庭领养,多先考虑健康小孩,毕竟要再相处几十年。

  无法,颜烟只好拜托随晏,说明情况,让其在交友圈里询问。

  随晏认识的人多,不到半天,就问到一对有意向的夫妻。

  家境殷实,北城人,女儿因病去世,自己年纪也大了,想领养个小女孩,会在周末时到鹭城一见。

  小孩不会说话,非生理原因,而是环境使然。

  父母早早去世,爷爷是哑巴,爷孙只用画画沟通,没有说话的环境,失去学语言的黄金期。

  所以在北城的夫妻到达前,颜烟常去救助中心,看缺什么东西,安排购置补入,顺便教小孩说话。

  有个叫林双的十三岁男孩,见颜烟多次来,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收养。

  就算满足条件,他也无法收养,因为末路将至。

  颜烟只能解释客观原因,“我年龄不够,不满足收养的条件。”

  “好吧。”林双听了解释,见他教小孩,也跟着教。

  “你好,我叫林双。”

  “你好,李伤......”

  “不是李,是林。”

  “李。”

  “是林!L-in林!”

  到中心时,颜烟正看到林双抓狂,因为小孩发不出准确的音。

  小孩被吓得正要哭,瞥见颜烟,急跑到他身后躲避,怯懦地看林双。

  “烟,”林双跟着跑近,急躁,“马上到周末了,她还是学不会。”

  颜烟没让林双叫自己叔叔,因为实在别扭,只用他工作时的称呼即可。

  颜烟蹲下身,翻找口袋,找出一盒果冻递给林双,“没关系,能开口就好。”

  林双接了果冻,情绪稍有缓解,但仍着急,“可她学不会,就会和我一样,一直住在这里,没有人收养,也去不了寄养中心。”

  林双已在中心滞留半年有余,年龄偏大,再过一月就能进行职业培训,几乎没有被收养的可能。

  小孩能听得懂话,又怯懦地尝试,“林伤,颜烟。”

  倒是能准确说他的名字,因为简单。

  “是双!”林双仍急躁纠正,因为将离开这里,并不想让小孩和自己一样,常年居于救助中心。

  “没事,”颜烟平静安慰,“慢慢来。”

  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下,小孩终于能说出数句完整话,最熟练的是“你好”“谢谢”,以及“我没有名字”。

  对有意向的夫妻来说,最后一句足以让对方心软。

  小孩健康听话,只是学得慢而已,只要耐心教,就会有收获。达到心中的预期,夫妻立刻提交申请,办理异地领养手续。

  夫妻常去催促,所以流程走得很快,不到一周,小孩便从救助中心转移,前往北城。

  出发这日,不想给小孩多留下印象,让人长久记着自己,颜烟没去机场送,而是继续他规律的计划。

  游泳冲浪,正午前上岸,洗澡吃午饭,躺在沙滩上休息。

  最后一次救世主的任务结束。

  或因小孩离开,也因他的末路近在咫尺,望着海面时,颜烟忽觉乏味。

  度假带来的正面效应很短,他每天都看海,看多了也会腻味,兴致渐失。

  最后的三万元存款,颜烟决议,全部捐给救助中心。

  钱有了归处,日子却未定。

  该选哪一日离开?

  调个程序抽签?

  还是往日历上投飞镖?

  颜烟思索间,身旁忽然坐下一对男女,神色兴奋,似正在聊八卦。

  话题确实是八卦,但关于段司宇。

  “段哥是失恋了吧?”

  “我也觉得。”

  “Yan到底是谁啊?段哥第一张专辑就叫这个,我还以为只是个代号,但新的专辑居然还有Yan,这肯定是个真人。”

  “营销号说是他学长,不清楚,管它呢,好听不就行。”

  ......

  无力到动弹不得。

  像被长钉定在椅上,贯穿胸膛,发懵。

  颜烟躺在原位,不像几月前那般慌乱,因为他逃无可逃,被动静静听。

  段司宇出了新专辑。

  专辑仍以他的名字命名。

  封面甚至是他在北城阳台上的背影。

  第一场演唱会,不定在北城,而是反常地定在鹭城。

  桩桩件件,无不说明。

  段司宇还想求和。

  下一步是什么?

  等演唱会结束,段司宇又会回西岛,继续死缠烂打,装无赖求和?

  他已然说出那种话,说“我讨厌你”,数次故意伤害,一句句指责攻击,将段司宇逼得快发疯......

  段司宇竟然不恨他。

  甚至,还在爱他。

  骤然,海面失了色。

  阴云压过,金光尽失,天色忽变,将要落雨。

  大雨落下前,身旁的年轻男女跑走,不想被困在伞下等雨停。

  耳畔沉寂,再无人声。

  一瞬过后,大雨砸下,伴着滚滚雷声,掀翻海浪。

  轰——

  轰鸣声中,颜烟不禁轻笑一声,死寂,而后再克制不住,肆意发狂地笑。

  如果有观众,定会认为他是个神经病,因为他不仅狂笑,泪也同时流不停,成串落下,浸湿衣襟。

  大笑的同时,也在大哭。

  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失态,彻底崩溃。

  伪装的面具被打烂。

  前半月虚假的高兴有多猖狂,此时反噬的痛苦就有多狂妄。

  段司宇还爱他。

  他骂都骂不走。

  无数次,他将段司宇的自尊踩在脚下,拿着利刀往下扎,疯狂刺,刺得对方鲜血淋漓,段司宇竟还不肯放弃。

  骂没有用。

  说谎无用。

  他还能怎么办?干脆心软妥协?

  可他身后没有路,是个死角,更无机会退步心软。

  如果他心软,结局只有一个。

  那就是段司宇看着他死,目睹他油枯灯灭,持续极致的痛苦,彻底偏离轨道,从高空坠到地面,变成和他一样的杂草。

  他无法想象。

  更无勇气想象。

  笑了多久,又哭了多久。

  颜烟不知道。

  大雨停时,颜烟嗓子发痛,已不再笑,但泪水仍在往下流,无法止住。

  海面是朦胧的虚影,因为眼眶里全是泪,他抬手重重抹干,清晰不过几秒,又再度模糊。

  最终,颜烟不抹了,索性闭上眼,就这么躺着,等泪流到干,眼睛发肿。

  他何需挑日子?

  根本不用挑,他已知道该在何时离开。

  不能在演唱会之前,因为段司宇会收到死讯,跟着崩溃,无法表演。

  也不能往后延,因为段司宇会回西岛,继续纠缠,步步紧跟,破坏他的计划。

  他能离开的时间段只有一个。

  从演唱会结束,到翌日天亮前。

  机不可失。

  深呼吸数次平复。

  颜烟睁开眼,点开软件,查演唱会的时间。

  下周六。

  幸运的是,还未开始售票,在今晚八点,通道才正式开启。

  预约人数极多,颜烟点了预约,到更衣室冰敷眼睛,等肿消退,看不出痕迹,才回程西岛。

  第一场Livehouse。

  他去了。

  第一场演唱会。

  颜烟决议,去不去全凭天意,他不会去找代码爬,也不会找代拍,他就自己抢。

  上天让他抢到,他就去。

  如若不让,那就算了。

  “南雨小窝”已休整结束,正在营业,每日房间订满,楼间欢声笑语,相当热闹。

  为不打扰旁人休息,每个客人入住前,辛南雨特意提醒过,在晚十点后,一定放轻脚步,不大声喧哗。

  颜烟住在三楼,楼上和隔壁无人居住,楼下的响动不明显,只要门关着,他也不觉得吵闹。

  回房,颜烟点进页面,等到八点时点击购买,下意识选最贵的票档。

  上天赐予他无数不幸。

  然而这次,临到生命尽头,他竟然得到垂怜,一击即中,直接成功。

  支付票钱,颜烟再返回细看,所有票已被抢光,社交平台上,多的是粉丝喊着加场。

  或许他并未得到垂怜。

  而是任何事,只要与段司宇有关,他就会变得幸运,因为上天的宠儿从不失宠。

  倒计时正式开启,他的余命以天来记。

  颜烟在脑海里盘算,还有何事未完成。

  演唱会,救助中心,还有......

  段司宇的歌。

  他逃避了两年,一首也不敢听。

  而今他将去看演唱会,逃避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终归听见。

  颜烟闭眼深呼吸,片刻后找耳机戴上,终于敢在音乐软件上搜索“段司宇”。

  除开零散的单曲,专辑只两张。

  旧的一张,《Yan》。

  那时,段司宇说没有特定含义,就是要用他的名字命名,谁都不许质疑。

  新的一张,《To Yan》。

  答案太显而易见,是为他写的歌。

  手下意识颤抖。

  颜烟咬紧牙,数次深呼吸,勉强保持平静,点进专辑,按照顺序播放。

  若是控诉,他将安然接受。

  若是乞求,他也只能道歉,第无数次在心里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