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恐惧,在害怕。”
“这是为什么?”
“你所恐惧和害怕的,究竟是谁?”
寂寂的荒野间,黑色的雾气弥漫莉莉丝同玛门现出身形来。
身姿曼妙的魔女似乎仍是在笑着的,不管是目光还是表情都同过往没有任何不同。
但玛门的眼睑垂下,却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莉莉丝牵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在颤抖。
细细的、不为人知的颤抖。
这是玛门几乎未曾在莉莉丝身上所见到过的情形。
这将他带大而非是抛弃到的魔女、这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可以称之为他母亲的存在,向来都是美丽、风情万种且无所畏惧的。纵使是再强大不过的恶魔,抑或是黑暗生灵,都不足以叫莉莉丝产生出任何恐怖与畏惧的情绪。
玛门本以为这魔女应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事实却又似乎并非是如此。
畏惧与敬畏,这似乎是本不该出现在黑暗生灵身上的,却又不可以被磨灭的本能。
即使玛门的内心中,至少就目前而言,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存在。
这叫玛门不由得想到了他们离开地狱,来到这大地之上的初心。
为了躲避地狱之中愈发混乱的局势,为了避免遭受某些地狱大公之间战斗的波及。甚至于,为了避免某些阴谋和算计蔓延到他们的身上。
风情万种的魔女足够聪明,足够敏锐,足够机智的能够从那诸多繁芜且嘈杂的信息中,提取到自己所想要的,并且窥探到那诸多种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变化。
新的波澜与战斗,战争的序幕与浪潮或许将要拉开。而等到了那时候,等到了莉莉丝与玛门被迫卷入到那其中之时。再想脱身,那么便会变得十分的困难。
所以放纵且似乎沉迷在那纸醉金迷中的、具有着某种超强的、可以被称之为女人第六感的魔女选择将玛门带到大地之上。
“大地啊,那里或许可以被称作是人间,是另一处繁荣之所。”
“即使就现在而言,并不繁荣。”
“更没有多少强大生灵的涉足。”
彼时的莉莉丝似乎是陷入到了某种并不愉快的回忆之中,于地狱那惯常吹动的、似乎是带着喧嚣与嘈杂的风里,将耳边那被风吹动的发丝拨动到脑后。而后掩唇轻笑,显露出带着恶意的、仿佛是跃跃欲试与唯恐天下不乱的笑颜。
“所以,我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毕竟......”
毕竟什么莉莉丝未曾说明,而彼时的玛门亦不过是抬了眼静静的看了莉莉丝一眼,而后低下头去,继续玩弄手中的金币。
这本应当是世间第一个女人的魔女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更不屑于去成为任何生灵的妻子及母亲。
因而在很多时候,在做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的时候,莉莉丝其实并未避讳玛门。
当然,这或许同地狱之中的风气有关。
毕竟恶魔以及黑暗中的生灵们对此并不看重。
不管是道德还是血缘,抑或者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枷锁的东西,都似乎是可以被抹消和践踏。
男男,女女,男女,父母与孩子,血脉相连的兄弟与姐妹......在这世界被创造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人类的族群尚未于大地之上繁衍昌盛。
兴之所起念之所至,其实并没有过多的阻碍。
而这样的行为其实并不仅仅存在于地狱。
更遑论玛门并非是普通的幼儿与孩童。
在莉莉丝同那些优秀的同性抑或者异性展开肉与肉、身与身之间的交流之时,在玛门似乎并没有任何玩伴与同伴之际,这孩童对金子、金币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爆发出极大地兴趣。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从这生灵于此世间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玛门便是对此感兴趣的。
莉莉丝无意于干涉这孩童的爱好,只是在那某一瞬间,在望过玛门手中那似乎是一直所拿着的金子之时,给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于是玛门便知道,莉莉丝应当是知晓些什么的。
只是这魔女拒绝同玛门说明,而玛门同样没有那个追根究底的习惯。
他所想要知道与了解的,他自会自己去寻那个答案。
这似乎成为莉莉丝与玛门之间的某种心照不明的相处模式。
因此,将玛门养大对于莉莉丝而言或许费心,却又不曾有想象当中的费心。
而于此时刻,在玛门观察、了解、知晓莉莉丝那看似平静与美丽的皮囊之下,又究竟是潜藏着何等样的惊惶之时。玛门开口,试图再度做出猜测与找出那答案。
那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却又似乎是足以叫这世间的任何生灵为之毛骨悚然的答案。
“是那人类的男子吗?不,不会是他,所以是他口中提到的......”
玛门口中将要吐出的那个称呼被莉莉丝伸出的手堵在了喉头。
魔女目光冷冽,却又如同深渊一般,带着那似乎足以将一切所吞没的深沉与寒意。
“凡有言,必被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
莉莉丝摇头,本就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呈现出雪一样的、不带有任何血色苍白。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吗?”
这魔女如是言,意味深长且似乎不容拒绝道:
“你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纵使不知道,我想,你应当保持沉默才是。”
于是玛门摇头而后点头,垂下目光,继续将心神与注意力投诸到掌中的金子之上。
好似是要于此看出一朵花儿来。
莉莉丝牵了玛门的手,带着这孩童向着同亚当、夏娃所在的方向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近乎落荒而逃。
而在那屋舍里,在亚当将夏娃挪动到那床上,并且进行简单的收拾,而后又煮下食物之后,这初为人父的人类男子似乎才后知后觉,想起夏娃近乎耗尽半条命所生下的孩子。
那被他取名为该隐的长子。
屋内并没有那陌生者的身影。
于是亚当走出门,恰见有架子凭空生出,很快便被翠色与绿色相间的葡萄藤爬满。
在那爬满了葡萄藤的葡萄架下,似乎是以藤蔓所编织的摇篮里,正安睡着一个婴儿。
是该隐。
知善恶、通晓了智慧的人类始祖对这样的神迹并不陌生,而在下一刻,在亚当发自内心的赞扬神明的伟大和感恩主所赋予的那一切的那一刻。有无所不在的光充斥着这人类男子的感官,将属于主的意,传递到亚当的耳边。
“你需要于大地之上生儿养女,将属于人类的族群,扩大至这地面的每一处角落。”
全知全能的主如是言,然而自始至终,属于这神明的手似乎都未曾离开路西菲尔的腹部。而是将这造物圈在怀中,昭示着自身对这造物的占有及存在。
有属于路西菲尔的、薄薄的衣料与皮肉同那神明的掌心相阻隔,然而在那某一瞬间,在神明对亚当说出的话语落下在属于主的呼吸喷洒在自身的颈侧之际。属于神明之最完美造物的目光透过那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落在了那茫茫然不知何处。
于是路西菲尔看到了......看到了什么呢?
人类的族群不断壮大,在这大地之上繁衍生息,致使这世间欣欣向荣,芸芸众生都在歌颂着主的名。
是欢喜,是愉悦,是繁荣,是盛大的庆典开始,白鸽于天际衔来橄榄,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陷入到那载歌载舞的海洋。
这是最好的时代,是属于人类的、再是辉煌与灿烂不过的时代。
但同样的,这却又似乎是最坏的时代。
灯火酒绿纸醉金迷间,有黑暗与罪恶在滋生,在充斥着繁华景象下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是每一寸骨血。
所有的光鲜与亮丽之下,都似乎是在流淌着那同天使纯洁的灵、同他们的信仰所不相符合的血液。
于是足以席卷整个天地的洪水降临,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进行清洗,而后抹去。
男与女父母与孩童所有的活物都被淹没在水中,都丧生在雷霆、在地震、在火焰的炙烤、在利刃的收割之下。
主抛弃了这片大地。
但主却又似乎未曾全然将这片大地抛弃。
所以方才有了清洗和重塑,有了将所有属于这大地之上的、存在于旧时代中的一切掩埋,而后将那新的世界所开启。
高悬在那至高的天上的晨星本不应当能够同那样的景象共情,更不应当,于此生出任何的感慨。
可是于那某一瞬间,纵使是双眼被遮蔽双耳被自欺欺人的掩盖,路西菲尔却又似乎有一种直觉。
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又或者说这叫路西菲尔的,这于诸天使中做王的,这深受神明偏爱与纵容的炽天使长,其实同这世间、同这大地之上的生灵,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终有一日,或将被舍弃,被清洗,被重塑,被掩埋。
所有的一切,俱皆只是依靠着那神明的意,以及主之所想而已。
然后路西菲尔忽然便对上了一双眼,一双熟悉且陌生的,仿佛是有千言万语将要说明,却又不知当何以言说的眼。
那眼的主人以食指伸出,抵住唇瓣,隔着久远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对着这炽天使长缓缓露出笑容。
带着恶意与笃定的笑容。
而后下一刻,有手遮蔽在了路西菲尔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