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子。
如果他是个普通地球人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因为颅内出血而死了。
即便如此，塞尔温也很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患有额颞部对冲性脑损伤——有着轻微重影的视线当中，索尔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他倒在地上，心里仍旧充满了迷茫。倒不是很担心自己受伤，毕竟只要关键的心脏没有损害，即便是头部受损也会很快恢复……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生物。
但，为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有在什么地方得罪过洛基。
塞尔温知道有一部分神会受制于自己的神性，就像是一部分地球人会受制于金钱一样。神分善恶人分好坏，既然有人会为了赚钱铤而走险，那也能想象会有神放纵于自己神核所赋予的禀性。
但对方一贯以来表露出的态度又似乎不是这样。
过于精湛的法术或许会连魔眼的视觉都一并扭曲，但灵魂所传递而来的情绪却很难作假。当洛基在自己面前掏出远古冬棺的那个时刻，塞尔温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拯救世界。
至少曾经如此。
但神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改变目标吗？
他倒在地上，头颅当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一些骨骼残渣在魔力牵引的作用下逐渐恢复原位所发出来的杂音。塞尔温一时之间忍不住联想起曾经在网上很热卖的某款骨传导耳机，据说能够更清晰地让声音抵达大脑平层的听觉中枢据——说不定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虽然经常和大体型的生物交战（主要是陪龙运动），但塞尔温和同体型类人形生物的战斗经验其实并不太多，大多数时候的流血也不过只是为了获取龙血而采取的必需手段。他被好几双手按倒在地上，侧过脸去看索尔，金发的阿萨神眼中满是受伤，显然万神之父的长子在漫长神生当中很少受到这种委屈。
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上次，塞尔温隐约记得当时的地方新闻，这位王储殿下被能够麻翻大象的□□几枪放倒，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还绑着束缚精神病人的束带。
这一次出逃的后果显然很严重，他们被关进了看守更加严密的牢房，手脚都被捆束起来，只能在很狭窄的一小片范围之内移动。
根据索尔的翻译，第二天他们就将被制作成收藏家的珍稀标本，在巨大生物玻璃罐当中度过接下来的上亿年时光。
那肯定还是不行的，塞尔温低垂下眼睛，感觉自己龙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
毒蘑菇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拉几天肚子，这种能够阻滞魔力的药物虽然见效极快，但只要被身体自然代谢掉，他就能够恢复到自己平日的水平。
但问题在于，时间未必来得及，最糟糕的情况是，他还没有恢复到足以自保，就已经被收藏家制作成了人形罐头。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骨笛项链，但不确定这里究竟是宇宙当中的哪个位置，从地球进行连续空间跳跃赶过来，也不知道橘子能不能经得住这样的远路……塞尔温一连想了好几个方案，都觉得不完全靠谱，想要抗衡一柱宇宙古神的力量，单凭他自己总显得有些吃紧。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神。”
塞尔温转过头对索尔说：“你们兄弟两个都让我觉得很难理解。”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带上我？”
索尔显得悲愤莫名，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无辜的受害者：“虽然洛基确实不对劲，但我很正常啊？”
“也不能算完全正常吧。”
他说：“我承认你的那个神造兵装确实很好用，但你说自己因为没了它就无法使用雷神的魔力，它是你的安抚奶嘴吗？”
“……安抚奶嘴是什么？”
“一种能够塞在婴儿嘴里的东西，能够有效减少婴儿的哭闹。”
“听起来也是一种很不错的法器，但那又和妙尔尼尔有什么关系？”
“……”
塞尔温停顿了一下，对这对兄弟之间的性格差异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确实不该使用外星人听不懂的复杂比喻，经过了一阵自我反思之后，塞尔温决定采用更加直白的说法：“神的力量来自于自身的神核，这是基础的生物特性决定的，你们作为能够流通真以太的生物，只要神核还保持完整没有破碎，就……”
“等等。”
索尔说：“说简单点，不要像斯塔克一样讲话。”
塞尔温：“…………”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阿斯加德的基础教育当中竟然不包含生理知识吗，还是说神的生理知识里面没有这一环。
*
所谓命运的纺线，竟然是一种半透明质地，拿在手中几乎没有重量的细丝。
就像是光纤当中发丝一般粗细的玻璃纤维。
据说，无数根这样的细线凝结成手腕粗细的长绳，而无数长绳又编织出更加复杂的结构，层层叠叠堆砌盘绕，构筑出了世界树当中奔流不息的魔力脉络。
洛基看着手中的一捆细线，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对方交给自己的是否是真品。
“我亲眼看到过世界树。”
洛基说：“那些遮蔽天空的树冠和深深嵌入大地的根系，就是由——”
他掂了掂手中没有重量、仿佛云雾一般的细线：“就是由这种东西构成的？”
“它是从更高维的世界里投射到三维空间当中的影子，并不影响使用。我听说你们是从地球来的，地球上不是也有圣枪的投影？”
收藏家很从容地解释：“拥有与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相似的机能，看上去却与巨大的世界边境之枪有着很大区别。”
从这个角度上解释，也确实能理解……但洛基还是从对方的话语当中感到了一丝违和。
虽然无法想象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生命究竟对地球这个遥远星球的文化有多少理解，但既然能够清晰叫出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名字，他对于地球的神秘学结构一定有着基础的认知。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一样，收藏家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眶：“我有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会获得什么新藏品。”
目光当中，有流虹一般的色泽一闪而过。
虽然他只是看上去轻描淡写地这样一说，却成功让洛基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又是未来视这种魔眼，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能够看到多遥远的未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迄今为止所做出的努力说不定早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
这双眼睛的精度究竟是多少？他能看清楚多长时间之后的未来？信息实在太少了，洛基勉强自己笑了一下，握住手中的透明丝线：“那……如果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当然，感谢你带来了这样好的一笔生意给我。”
收藏家说：“但你不打算看看吗？我将他们两个彻底变成藏品的瞬间。”
看着洛基明显僵硬起来的笑容，收藏家从容开口：“原本我也是打算明天再动手的，但就在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诡计之神，我知道你想出了一些用幻象来代替他们的方法，但试图欺骗一位古神可不是聪明之举。”
遭了。
不用对方明说，洛基也意识到了未来视这种力量的难缠。
塞尔温和索尔还没在牢房里待多久，就被一群蜥蜴人连拖带拽地又重新推了出去。他们一边忙碌一边叽里咕噜地抱怨，原本说好了是明天动手，现在连机器都还没来得及热起来，若是标本制作得不够完美出了破损，到时候收藏家怪罪下来，他们每个人都要去领罚。
“怎么回事？”
好几只手压着塞尔温的胳膊，他尽可能松弛肌肉，费力抬起头，站在自己面前的蜥蜴人正好是最初遇见的那一位。
“谁知道呢？”
对方裂开嘴角，明显很愉快地笑了一下：“据说是那位把你们卖掉的神和收藏家聊了些什么，随后对方就突然打定主意要立刻把你们处理掉了。”
洛基？
……很难猜想他这么做的动机。
把他们两个人卖掉，应该是为了交换某些价值对等的东西；而如果说动收藏家提前动手……现有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他作出判断。
塞尔温嘴里衔着一枚骨笛，一边往前走一边无声地吹。索尔很焦虑地挣扎着，拖拽沉重的手铐和那些蜥蜴人们展开搏斗，急切道：“你在干什么？”
“这里距离地球的空间坐标太遥远，斯特兰奇的法术定位不到，但可以以我自己作为移动坐标，从地球传送一些体型够小的东西过来。”
塞尔温回答：“能让我短暂地恢复力量。”
还有这种东西？索尔瞪大了眼睛。
他们被拖拽进一个几十米高的大厅，就在两人即将被推进巨大的生物罐时，一个很小很小、只能容一只手通过的传送门在塞尔温眼前无声展开。
传送门当中掉进来了某种亮晶晶的东西。
好姑娘，橘子，干得漂亮！塞尔温忍不住在心里喝彩。
他的动作很快，在索尔还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将那一小片碎屑吞了下去，伴随着喉结上下滑动，几秒钟之后，以塞尔温自己为圆心，骤然向外辐射出了非常强烈的魔力。
这种纯粹的魔力放出甚至让整个生物罐的钢化玻璃都遍布裂痕，周围的蜥蜴人们一时之间因为这种冲击波而人仰马翻，为首的那一个在地上打了个滚，单膝跪地将武器扛在肩上，毫不犹豫地就要向塞尔温发射，炮弹却在半途就被磅礴的魔力拦截了下来。
脖子下方逆月形状的鳞甲如今已经非常醒目。
最初的惊慌之后，收藏家迅速派出了更多的战斗魔像和自己的手下用于迎敌。一时之间，塞尔温感觉自己的心率和血液流速都在急剧增加，人与龙的天平迅速向一侧倒去，他前踏一步，袖口和衣领都在魔力的激荡之下无风自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索尔想，多年的战斗直觉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是那种更加庞大又危险的东西，仿佛高压气罐一样被封装在了人类狭窄的躯壳当中。
收藏家的藏品多得数不胜数，巨大的生物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天花板，而在此时此刻，那些遥远的罐体也开始簌簌动摇起来，表面的玻璃上开始攀爬起层层叠叠的裂纹。
然而就在现场的紧张气氛即将达到巅峰的时候，仿佛一根针刺破了气球般，塞尔温周围的魔力倏地一下消失殆尽。
纷扬的头发缓缓回落，就连那些被气浪掀了好几个跟头的蜥蜴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寂静当中，塞尔温转过身，冲着索尔抬起右手，说：“张嘴。”
索尔下意识的“啊”了一下，于是对方将某个还不到小指甲盖大的东西精准地扔进了他的嘴里，整个过程太让人猝不及防，索尔甚至还没尝出味道就将它吞了下去。
“这是龙神法拉戈尔遗留下来的力量结晶当中，被剥离出来的一小部分，我之前就是想让橘子把它从地球上送过来。”
塞尔温平静地注视着索尔，解释道：“我的身体终究是人类的身体，过量使用这种东西会带来很大的副作用，但你不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紧张，但索尔没有看出来。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措，胜败在此一举。
“神的身体能让你承载极大的魔力流通量，而法拉戈尔的力量会让你无需妙尔尼尔也能够行使雷霆。”
塞尔温想了想，又补充了后半句：“至少在两个小时之内，它会帮助你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作战状态。”
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索尔顿时精神一阵，旋即他又想起了这是龙神的遗产，顿时收敛起脸上的惊喜，恢复严肃的模样：“当然，我一定会好好使用这份力量，呃——”
他两只手握成拳头，肌肉绷紧，摆出了想要用力的姿态，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索尔顿时有些无助地看向塞尔温，后者脸上的表情明显也紧张了一下：“说不定是因为，这种结晶要隔几秒钟才能生效？或许你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那到底是要隔多久啊！
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一个身高高达三米的魔像就提着巨斧冲了上来，裹挟电光的斧头重重挥下，在玻璃破碎的声音当中溅起一地扬尘。这一击似乎误触到了某些变电柜，电路局部燃烧诱发的浓烟和尘土混杂在一起，几乎将塞尔温的视觉彻底遮蔽。
数秒之后，浓烟当中，泛起湛蓝色的电弧光亮。
随后是索尔的影子，他的两只眼睛透出电光，只是抬手一扫，强大的电流就将刚刚那个魔像击飞出去。对方的控制术式很显然在这一季当中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魔像整个摔在地上失去了平衡，随后像是昆虫一般弹动两下，四肢一歪坏了个彻底。
见状之后，周围的蜥蜴人们纷纷倒退几步，甚至有的人已经转身想要逃跑。索尔立即追击上去，单手就能将敌人抓起来狠狠掼在墙上。
场上的形势看上去似乎是他们占了上风，然而这周围都是重力门，即便能够打赢眼前这几个，若是来者源源不断，他们也没办法永无止境地耗在这里。这里是收藏家的星舰，就算逃脱，也要面对复杂的宇宙环境……
就在这时，高处的通风管道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动，洛基从中探出头，来对着塞尔温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走这边！”
他说：“动作要快！”
对方的表情看上去自然极了，像是从来没有把他们两个卖出去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