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联系上您。”年轻的老板缓缓讲述着,“后来我们决定把一部分收益用于旅馆的建设,这里便逐渐成为今天的模样……”

  清水清微微颔首,当年买下这家温泉旅馆后他便将其抛之脑后了,一户普通人家想要找到他,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家看起来生意惨淡不知道哪天就会倒闭的旅馆,他钱多到没地花就随手买了下来,结果如今竟然还发展得不错。

  “一直以来,辛苦了。”清水清起身,“作为报酬,这家旅馆的一半收益,就请您自由支配吧。”

  “一半?!不不不,这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详细讲,您不了解这些年的发展状况,其实……”

  “至于剩下的一半,用来继续建设旅馆就好。”

  清水清拉开和室的门,笑道:“请不要推辞,收下吧,川本小姐。”

  “还有……如果可以,请代我向花子婆婆问好。”

  “……奶奶她已经去世了。”

  清水清脚步一顿。

  “奶奶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旅馆维持下去,等您回来。”提及伤心事,川本芽子脸上不禁流露出落寞,但她还是庄重道:“奶奶她一直都很感激您,您愿意在旅馆最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保住了她和去世的爷爷一起创立的这家店!”

  清水清重新提起脚步,轻声道:“我也很感激她。”

  他想起那位抓着他一定要为他包扎的老人,又想起偶然听到的关于那家店经营惨淡即将倒闭的叹息,所以在临走前将这家旅馆买了下来,勉强作那卷绷带的报答。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在这家旅馆发生过故事的三个人,仅仅几年光景,竟然已经离去两位了。

  他拉上和室的门,把因提起伤心过往而渐渐压抑不住的啜泣声隔绝在门内,转身离开。

  漫步在长廊,清水清想,或许我该去看看故事里的第三个人了。

  花子婆婆有家人们去祭拜,那那个男人呢?那么唠叨的一个人,如果没人陪他说话,大概会很孤单吧。

  ……我这么大度的一个人,就勉为其难去看看他好了。

  清水清的脚步轻快了几分,落座在缘廊。

  他缓缓阖眼,阳光明朗,微风拂面,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

  少年不情不愿地带着boss拨给自己的搭档出任务,那个男人看起来麻烦得很,他实在不想要却又无法拒绝boss,只好带着一起。

  明明不熟却又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清水清看不惯那个男人,也不愿意听那堆关于要包扎伤口才行的念叨,明明那种小伤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愈合。

  终于忍无可忍,他把男人远远甩在身后,突然被旅馆的老板拦住了去路。

  他可以对看不顺眼的搭档冷脸以对,却做不到对一位慈祥的老人也甩手推开,最终只得被两人按坐在缘廊,任由绷带一寸一寸地缠绕在身上。

  明明是不情愿的,大概是那天的阳光太好,以至于他竟然生出点类似开心的情绪。

  铃———

  清水清如梦初醒,收拾好那些关于陈年往事的回忆,拿出手机,看到下属的名字后熟练地点击接听。

  “清水?”

  清水清随意应了一声,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交易双方已经来了,我们也已经准备妥当,你要过来看看吗?”

  “你们随机应变,我会去的。”

  他挂断电话,再一次穿过长廊,走出这家与他颇有渊源的旅馆,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清水清没直接报任务地点,而是选了个临近的地方下车,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该被牵连进去的。

  他站在高处俯视着一处废弃的工厂。

  这次的任务依旧平平无奇——和组织合作已久的一家公会最近换了掌权人,年轻人胆大包天,妄想脱离组织的控制,甚至在秘密地同其他势力接触。

  组织决定给他们点儿教训。

  双方碰面时,一是杀掉公会掌权人,直接让他们换个明理懂事的人上位;二是干掉另一股势力的接头人,好心教教他们,什么东西是他们碰不得的。

  这种任务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杀。

  清水清迅速捕捉到两个下属的隐蔽点。

  他从十几岁起就开始执行任务,能以最快的速度分辨出哪里是最好的观察点和狙击点,于是他不出意料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踪迹,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还不至于玩偷偷靠近然后吓一吓搭档的那一套。

  “您来了。”安室透率先开口道:“已经准备就绪了,时机成熟就可以开始行动。”

  清水清点了点头,视线转而投向匍匐在地上架着狙击.枪另一位下属。

  “绿川的狙击动作一如既往地漂亮呢。”他感叹道。

  绿川光低声答谢,目光没有挪动,继续透过瞄准镜观察下方工厂内的情况。

  他不想第一次和清酒一同出任务就掉链子,是以十成十地专注。

  当第一颗子弹、第二颗子弹接连击破长空,清水清几乎可以想象到工厂内两方人等群龙无首的情形,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安室透抓着手.枪翻出狙击点,向着工厂方向奔去,绿川光则是停留在原地继续狙击,同时为队友打掩护。

  清水清略略思考了一下,不太放心,还是追了上去。

  安室透半蹲着侧身掩在墙后,观察着内里的状况。

  工厂内,两个领头模样的人已经倒地不起,是刚刚绿川光的两枚子弹的功劳。

  安室透计算了一下剩余的人数,觉得问题不大。

  当第三个人中弹倒地,本就慌张失措的众人彻底陷入了混乱。

  安室透一脚踢翻一个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的男人,对着惊恐万状的众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径直冲了进去。

  清水清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

  他猜到安室的体术会很不错,却没想到不错到这个地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下属都能力出众,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他甚是欣慰。

  清水清环视了一圈,突然皱了皱眉,他穿过还未结束的打斗现场,停在那两具最先被绿川狙击掉的尸体身旁。

  他抬起脚分别踢了踢,两张带着血污的脸呈现在眼前。

  他蹲下身,在其中一人的脸侧摸了摸,捻起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清水清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向身后看去,安室透仍在和几个仅剩的走狗缠斗。

  “安室!!”

  是清酒的声音!

  安室透下意识地看过去,一时不察,被一人击中背部,他踉跄几步差点跌倒,维持好身体的平衡后迅速转身,一个颤抖的枪.口却已抵住他的额头,持枪的男人面容狰狞地大笑起来。

  一道银色的身影瞬间闪过,那只手.枪跌落到地上,安室透迅速将其捡起,对着其余的乌合之众快速扣动下扳机——他自己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是以刚刚只能肉搏。

  他喘着粗气看向那道身影,银色清瘦的青年一脚踩在男人的脖子上,清脆的“咔嚓”一声后,那人嘴角流出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生息。

  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那人忽然转过身,厉声道:“跑!”

  清酒的表情在逆光下模糊不清,那对海蓝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安室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与此同时,那位上司已经朝他奔来,抓住他的胳膊便开始向外跑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依照本能迅速跟上对方的步伐。

  绿川光眯了眯眼,看着狙击镜内突然出现地极速奔跑中的两人,有些困惑。

  下一秒,那对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隔着狙击镜的镜片,他清晰地看到那两人身后的工厂突然闪耀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爆.炸声震耳欲聋,似乎连大地都在晃动,烈火浓烟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

  绿川光的手颤抖起来,他扔下狙击.枪,跌跌撞撞地冲向工厂。

  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穿过重重浓烟,当视线捕捉到两个正缓慢挪动的身影时,绿川光终于松了口气,脚步一软,几乎跌在两人身旁。

  安室透搀扶着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的清酒缓慢地行动着,同惊魂未定的好友交换了一个眼神。

  谁都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一场爆.炸发生,唯一行动力正常的绿川光当机立断,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清酒打横抱起,三人迅速离开现场。

  田中健次郎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他推开车门,望向那个逐渐升起脓肿黑烟的地方。

  “那里是……”他神情恍惚,喃喃道:“清酒大人的下属们去的……”

  他在原地打转了几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那两个年轻人走的时候也没带炸弹啊,怎么突然就炸了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温和的笑脸与恳切的嘱咐,这个在组织里庸庸碌碌半生的中年男人神色逐渐坚定起来,带着枪匆匆地跑向浓烟升起的方向。

  没事最好,如果真的出事了,哪怕把那两个人的尸骨带给清酒大人也好……

  田中健次郎脚步不停,迷蒙地想:我这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过去?如果那里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还能回来吗?

  他内心纠结犹豫着,却终究没有停下。

  当视线里出现几个磕磕绊绊地人影时,田中健次郎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不止是为了那两个年轻人,也是为了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莽撞和勇敢,现如今终于有了停下脚步的理由。

  绿川光和安室透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司机,这人明明是在远处等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清酒大人?!”

  田中健次郎快速注意到那个不省人事的银发男人——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银发了,斑杂的焦黑中混杂着已经凝结的深色血块,红白黑三色交织,产生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田中健次郎顾不上气愤两个年轻人眼中明晃晃的不信任,上前搀扶起状况看起来更加狼藉的情报贩子,带着清酒小组三人赶回车旁。

  绿川光扶着仍未苏醒的上司坐在后排,一时间手忙脚乱,努力让对方能够半躺在自己身上,不再发生什么额外的磕碰。

  安室透喘着粗气,心有余悸,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到那个拉着他逃跑又在爆.炸发生前一刻扑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又想起被对方死死抱住时的紧绷感。

  他缓缓抬起双手,上面斑斑血迹已经变成深红色凝结在掌心和指缝,仿若铁锈——

  但是他没有受伤,这不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