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第二天醒来,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昨天晚上的片段。

  他把一壶酒给喝干净了,对着周允枫发酒疯,周允枫把他给背回潇雨院,还去勤国公府揍了那脑残世子。

  最后的最后……他舔了周允枫的手掌心。

  不如毁灭罢。

  他即便是对周允枫有那心思,也不能那么、那么孟浪才是……形象全无。

  哦,周允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骗他醒酒汤是热水。

  他大方一点儿,一笔勾销,不跟周允枫计较。

  “侯爷,起身了就洗漱吧,奴婢也叫人把早膳给送来。”花团见萧景醒了,去挽床帘。

  萧景:“周允枫人呢?”

  花团应道:“在院子里打拳。”

  周允枫常年习武,保持着锻炼的习惯,有空就会在院子里练练。

  以前在校场和沙场纵横的将军,困在一方院子里。

  个中无奈辛酸,旁人难知。

  “那就让他练去。”正好,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周允枫。

  喝酒果真不好,他昨天晚上还只是舔了一下周允枫的手掌心,没干别的,否则还得了?

  萧景起身更衣洗漱,独自用膳。

  就让他暂且逃避一下。

  萧景想逃,周允枫偏偏不让他逃,打完拳还没有去冲洗更衣,直奔萧景。

  “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吗?”周允枫问。

  萧景眼睛盯着今天新插的梨花:“这我还是记得的,没失忆。”

  周允枫又问:“那你记得你喝醉之后干了什么?”

  萧景:记得是记得,但我不说。

  “这个没印象。”萧景故作惊讶,“我打你了?”

  周允枫观察着萧景,试图在萧景的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可能性。

  但是萧景太坦然了,坦然到他根本找不出来破绽。

  也许萧景确实喝醉了之后会不记得。

  大抵是萧景总是露出聪明狡黠的一面,以至于他觉得萧景连醉酒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是他想太多。

  今日阳光不错,院子里的树也吐了新芽,种的梨树开满了雪一样的花,风吹簌簌。

  萧景命人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小几上摞了一叠书,晒着春光好不自在。

  周允枫越看越觉得像一只懒散的小狐狸。

  细碎的光影投在萧景身上,斑驳一片,却让周允枫想到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侯爷,奴婢给您煮了一碗牛乳茶。”花团端着碗过来,牛乳茶的甜香成功地把萧景从躺椅上给勾了起来。

  “好久没有喝过牛乳茶了。”萧景捧着碗,异常怀念。

  花团笑:“要真天天喝,又要嫌腻味得慌。”

  萧景:“知我者,花团也。”

  萧景吹了吹,没用勺子,直接端着碗喝。

  “侯爷!户部尚书和魏国公都到咱府上给您说亲来了!”

  “噗!”

  上好的牛乳茶被萧景给喷了出来。

  花团赶紧拿了帕子给萧景擦,同时呵斥道:“糊涂东西!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来人是潇雨院伺候的小厮,名叫黄青,被花团训了也不敢回话,只老老实实弯腰候着。

  萧景冷静了一下,才道:“你刚刚说,户部尚书和魏国公都来了?”

  昨个才听闻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有意,户部尚书上门倒是不奇怪,魏国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景竟不知他何时在京城勋贵们的择偶范围里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景对自己的风评再清楚不过,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可以说是偶然,再来一个魏国公,那就有得商榷。

  “黄青你且下去吧。”萧景对户部尚书和魏国公上门这件事并不在意。

  倒是他瞧了瞧今日穿的衣裳,沾上了牛乳茶。

  “平白害我换身衣裳。”萧景嘀咕着回房间里去换衣裳。

  萧景对来客毫不在意,倒是苦了萧授这个当爹的。

  户部尚书和魏国公的地位都不言而喻,两个人同时找上门来,还都是想把自家孩子说给萧景,萧授脸都僵了,想不通这两个老家伙怎么就瞧上了那逆子?

  再者这二人也完全没有让他这个当爹的践行一下父母之命,才上门没多久,就要见萧景。

  他不愿意把萧景喊过来是一回事儿,萧景愿不愿意来是另外一回事儿。

  萧授无数次在心里暗骂萧景是个逆子,文不成武不就,找事倒是一等一的好手。

  茶都凉了,萧授还在跟两个不速之客僵持着,最后没得法子,只能派人去请萧景。

  萧景虽一向不给萧授面子,却也不想就这么得罪了户部尚书和魏国公,拾掇拾掇就去了。

  正好他也琢磨琢磨,他怎么就变成了香饽饽。

  萧景带了锦绣跟自己一道过去,人到时,茶又换了一盏。

  其实于户部尚书和魏国公而言,换不换都无所谓,左右他们也不是来喝茶的,心思压根不在茶上。

  “听说曾大人和国公要见我,特意来见。”萧景迈进大厅,朝两人露出和善的微笑。

  “早就听人说侯爷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户部尚书曾行远一上来就夸赞道。

  萧景心道曾行远可真能胡说八道,这满京城里谁会传他一表人才?

  “曾大人谬赞。”萧景施施然落座,没应承户部尚书的浮夸。

  魏国公就很干脆,一来就道:“侯爷也已快及冠了,这终身大事也该好生考虑,不知侯爷可有中意之人?”

  萧景笑而不语。

  有啊,说出来怕吓死你们呢。

  “这么看来,两位今天是奔着我的婚事来的。”萧景也直言道。

  曾行远爽朗大笑:“侯爷痛快,那我也不遮遮掩掩,我家小女年十六,和侯爷年龄相仿,也属意和侯爷相处,不知侯爷是何想法?”

  萧授要将椅子的扶手捏碎了,他还在这里坐着呢,就直接越过他?

  萧景歉意道:“曾大人,很是不巧,我不喜欢姑娘。”

  甭管真有有意还是假有意,都别想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找个姑娘成亲,那不是祸害人家么?

  曾行远笑意凝固。

  他不由得联想到萧景把周允枫要去当仆人……萧景让周允枫给他当男宠?

  一代将军,怎么能受得了奇耻大辱?

  曾行远没了话说,魏国公高兴不已。

  “那不是正好?我家的是个小哥儿,跟侯爷刚好相配。”魏国公说。

  萧景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道:“长姐如母,婚姻大事我还是得进宫,问过姐姐的意见才行。”

  魏国公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

  萧景垂头,轻勾唇角,看来是和姐姐有关。

  难道姐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当上皇后了?

  得寻个时间进宫去问问姐姐。

  魏国公哪里能不明白?萧景这就是拒绝了,只不过大家都不会把话直说而已。

  “确实是该问问贵妃娘娘。”魏国公道。

  萧授想赶人了,他儿子的婚事不问他,还当着他的面讨论,真不把他当回事儿?

  萧景三两下把人给打发了,将人客客气气地送走,至于萧授,他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待走出一段距离,萧景才跟锦绣吩咐:“递个折子进宫,我要去见姐姐。”

  自从去年冬至宫宴,他已经太久没有进宫见过姐姐了,耐不住寒姐姐不让他乱跑,况且他一个外男,也不好总往皇宫里跑。

  要不是有锦绣经常来返,他都不知道姐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递了请见折子最少也得明日才能进宫,萧景不着急。

  萧景不急,别的人着急。

  余氏下午找到了萧景的潇雨院,为着萧筝的事儿。

  他就说最近耳根子好像清净不少,都忘记了萧筝还在宫里这回事了。

  多日不见余氏,余氏明显憔悴了不少,和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

  也是,女儿不知如何了,儿子又远在千里之外,娘家还被自己丈夫给收拾了,她哪里能好?

  要说萧授也是真的够心狠,这么多年的姻亲呢,说舍弃就舍弃,把自己大舅子的官给弄贬了,直接贬到了七品。

  余端来找过余氏,余氏回忆起当年萧授是如何对待兰氏的,便劝兄长就此罢了,以后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娘家不满余氏,觉着余氏无用,余氏也不想理会,只想把自己女儿给接出来。

  为此,余氏特地跑到潇雨院来,找萧景求情。

  “只要你愿意把筝儿从皇宫里接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余氏就差举手发誓了。

  萧景卧在躺椅里,任由梨花扑了满身也不曾掀开眼皮动上一动。

  余氏紧张地攥紧了手帕。

  良久,萧景才睁眼,拂去衣上梨花。

  “好说,一千两,我帮夫人打点。”

  一千两!

  余氏险些脱口而出“你这是在抢劫”,幸好理智拦住了她。

  只要能把她女儿给换回来,一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她做萧家主母十几年,也不是拿不出来这一千两银子。

  余氏竭力摆出和蔼的笑容:“好,一千两,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把筝儿接回来?”

  “唔……我会尽快,夫人只管将一千两准备好。”萧景眯着眼睛,只觉得这像极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他嘛……则是像个土匪。

  土匪就土匪,有谁会跟一千两银子过不去?

  让花团客气有礼地把余氏送出潇雨院,萧景点着地面一下一下地晃着躺椅。

  躺椅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萧景听着都觉得悦耳。

  果然,发财使人快乐。

  萧景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晚上,直到新的消息被锦绣带回来。

  御史中丞胳膊没能拧过大腿,区区一个余家,没能把萧授怎样,萧授亲自料理了余家,干脆利落,所以皇帝最后只是不痛不痒地申饬了几句。

  萧授摆脱了余家人带来的威胁,很快就腾出手来收拾御史中丞了,看样子他是想扶持人取代御史中丞。

  “我这好父亲胃口还挺大。”萧景嗤笑,烧掉纸条,“弄权弄到陛下面前。”

  当今陛下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威胁到他,哪怕那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上一个例子就是周家,关宁军主帅,守关将族又如何?说杀就杀了几百人。

  萧授本就已经是丞相,这个位置多么引皇帝猜忌,他还想培植自己的势力,皇帝断然容不下他。

  萧授不是个随和的性子,这些年一直对外表现得挺温和的,差点让人忘了他有多么心狠。

  “找人保护御史中丞,别让他真出意外。”萧景淡淡道。

  他保御史中丞不死,至于会不会受伤,那他不管。

  御史中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该死,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他背后博弈的人,还没有探头呢。

  ……

  萧景下午递的请见折子,晚上就得了明日入宫觐见的旨意,萧景把这些时间搜罗的好东西全部装好,就等着明天进宫带给姐姐。

  娘亲难产而死,姐姐还是个孩子时就照顾自己,萧景对姐姐的感情十分深厚。

  萧菁入宫之后,所见所及都是皇宫,萧景知道她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只是不得不居于那里。

  萧景给她带宫外的东西进去,也是想姐姐能够开心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入宫,萧景难得晚上没有想着法子折腾周允枫。

  许是心情太过激动,萧景又睡不着,在床上扭来扭去。

  周允枫按住他:“你越动越睡不着。”

  明天要是挂着一双疲惫的眼睛进宫,定是会让萧菁担心。

  萧景:“我几个月没有见过姐姐了,我兴奋。”

  周允枫也对萧菁有所耳闻,据说她很得皇帝喜爱,一人恩宠塞过后宫三千,身居贵妃之位,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萧菁和皇后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曾见过萧菁,只是觉得,萧景这般聪慧,萧菁定然也是不差的。

  想想也是,不够聪明又怎么能坐稳这个贵妃之位,还给萧景谋了一个侯爵。

  “你姐姐也会很想见你,但是该好好睡觉还得睡,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就同我说说你姐姐。”周允枫可不敢再让萧景在被子里乱动了,再动萧景非全扒他身上不可。

  撕都撕不下去。

  要说萧菁,那萧景可就有话说了。

  “我姐姐比我大五岁,是个顶漂亮的大美人,倾国倾城,而且我姐姐特别能干,要是没有我姐姐,我早就不知道死哪了,可以说我是姐姐一手养大的。”

  萧景用手指戳戳周允枫的胸膛:“长姐如母,我姐就是这样。”

  说着,萧景又叹了口气:“我们姐弟在丞相府的待遇呢你大致也知道了,姐姐到了嫁人的年龄,也没有人操心姐姐的婚事,想把我姐姐磋磨死。”

  然而萧菁比所有人想的都要有手腕,微服私访的偶然相遇,让她抓住了机会成为皇帝的妃子,从此摆脱丞相府的禁锢,还能反过来束缚丞相府。

  只可惜,她不喜欢皇帝,在皇帝跟前,一次又一次地逢场作戏。

  “等你以后见了我姐姐,你一定会很佩服她的……”萧景吹了半天姐姐,终于困了。

  蜡烛已经燃尽一半,夜深了。

  萧景终于安然睡去,周允枫也得以歇息。

  就说萧景像一只狐狸,睡个觉姿势半点不老实。

  翌日,萧景起了个大早,以极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用早膳,令周允枫大跌眼镜。

  “原来你还可以这么快。”周允枫感叹。

  萧景:“你在说我懒吗?”

  周允枫:“我分明是在说你快。”

  萧景:“……”

  出门前气急败坏地把周允枫的衣裳给揉得皱巴巴:“男人不能说快!”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带着极强的自尊心,萧景登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寻常人入宫还会紧张,萧景这两年入宫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早已经习惯,没了最开始的惶恐。

  萧菁还派了自己贴身伺候的月珂姑姑来接萧景,萧景就更不慌了。

  虽说位同副后,但是萧菁究竟不是皇后,所以住在长信宫。

  月珂就在长信宫外候着萧景。

  “侯爷终于来了,娘娘可想着您呢。”月珂远远见到萧景就迎了上去。

  萧景含笑:“是许久未见姐姐了,也许久不曾见过姑姑了。”

  月珂捂嘴直笑:“侯爷嘴还是这么甜。”

  萧景:“哪有,是姑姑自己这么想。”

  月珂引着萧景进长信宫,萧景迈入宫门,抬眼就看见了萧菁立于尽头。

  萧景眼睛一酸,飞奔过去:“姐姐!”

  萧菁一身华服,雍容华贵,却还像以前庇护弟弟那样,对萧景张开了手臂。

  萧景曾一度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只想报仇。

  而将他与这人间系在一起的,一个是十岁时就恋恋不忘的周允枫,还有一个就是护他至今的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