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27岁俱乐部【完结】>第60章 多么美好,好想毁掉

  冯荫平复了片刻情绪,脸上的笑容却在渐渐扭曲:“当初可是您找到我和阿蔓,劝我和阿蔓合二为一,以‘冯蔓’的名号签约【一言音乐】。您被尊称为‘言爸’,那么聪明,那么有头脑,怎么会分不清我们呢?”

  他悠长的音在湖风中回荡,卢念澈再迟钝,也听出了冯荫的阴阳怪气。

  “也正是拜您所赐,”冯荫边说边脱掉T恤,露出后背的文身图案,“才有了它。”

  水筠脑子转得很快,抢先一步问冯荫道:“文身是用来区别你和你弟弟的?”

  “是,又不是。”冯荫苦笑,月光将这笑容勾得惨然,配上他脸上的疤痕,竟是说不出的阴森。

  “我和阿蔓的身份都是艺人,时不时要在公开场合露面。一开始,胡一言担心我和阿蔓穿帮,逼我和阿蔓穿同样的衣服,留同样的发型,甚至连日常举止动作、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速语调都要刻意练习。”冯荫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他总是给我和阿蔓洗脑,说如果不能骗过自己,又要如何去骗别人。”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皮囊再相似,其中的灵魂也是迥然相异。

  此乃生物学基本原理,又名“天道”。

  可有人偏偏要公然挑战科学,偏偏要逆天而行。

  卢念澈喟然一叹,呼气融于茫茫水雾。

  冯荫看向卢念澈逐渐蹙起的眉梢,微微侧身,让蝴蝶骨展示在卢念澈眼前:“阿蔓早年上舞台时受过伤,背上留了道疤,为了保持一致,我就也用美工刀,浅浅划了一下。”

  一道浅浅的疤痕,一个小小的代价。

  是他们获得荣耀与赞誉的代价,共生的代价。

  必须付出的代价。

  卢念澈借着月光望去。

  只见蝴蝶骨上果然有一道长疤,和当年冯蔓受伤留下的疤痕八九不离十。冯荫言语颇为平淡,可卢念澈直觉,动刀之际,冯荫一定是咬着牙流着冷汗,这才忍过了巨大的痛楚。

  否则只是“划了一下”的伤疤,不会令他一直记到现在。

  冯荫道:“后来,拜胡一言所赐,我和阿蔓相像到外人几乎分辨不出的地步,这太恐怖了,我一度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就去纹了这个文身。”

  “它是我作为冯荫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证明。”

  二人距离合宜,卢念澈恰巧能清晰地看到冯荫冷白色的背。

  长疤之上覆着条绿色藤蔓图案,两端连接着牡丹和苔花。

  明明是热烈绮丽的图案,卢念澈此时却觉察出无尽的诡异。

  那藤蔓和疤痕互相缠绕,是遮掩,可似乎也有陪伴。

  像一条血肉同连、相依为命的双头蛇。

  共生。

  卢念澈汗毛竖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喉头发紧:“这么做何苦?”

  “想红呗!”胡一言冷不防插了句嘴,“这点小伤算什么?不信你问冯荫,他和他弟弟红了之后,是不是舍不得‘冯蔓’这块招牌,是不是主动跟我提出,要继续‘合二为一’的?还拜我所赐,冯荫,你倒是甩锅甩得麻利!”

  “你说我不是东西,那你和冯蔓又算什么?你们追名,我逐利,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在谁面前装好人。”

  冯荫脸上的疤痕都在颤抖,声音却很低:“你懂什么?!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创作出最好的作品。为了音乐,我和阿蔓殒身不恤。”

  艺术的暗面是血、汗、泪。

  是不管不顾的献身,是几近疯魔的癫狂,是无限接近的死亡。

  卢念澈如坠深雾,周身泛寒。

  有些事表面上看起来如一团乱麻,但只要抽出一根丝线,恐怖的真相便近在眼前。

  卢念澈记得冯蔓拿了新人奖后,某次喝醉了,说过自己“为了音乐,付出过远超一个人的牺牲”。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何为“远超一个人”,也明白了何为“牺牲”。

  胡一言直接笑了出来,随后逼视着冯荫,厉声质问:“在公司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胆儿肥,想法多;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愈演愈烈。当初你弟弟和欧阳真同时向我提出解约,是不是也是你怂恿的?”

  冯荫沉默不语,是认同的意思。

  “解约后,你和冯蔓打算另谋去处,顺便再和欧阳真过过小日子。你们三个呐,算盘打得那叫一个精,脑袋里的小九九能熬成一锅麻辣米粉。”胡一言意味深长,“庐城的麻辣牛肉米粉。”

  “冯蔓特意提出来欧阳真的故乡庐城,表面上采风,实际上就是把我约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逼我达成你们的要求,否则就要把我扔进白鹅湖里淹死。”

  他扭头对卢念澈道:“念澈,我知道你和冯蔓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但你以为他是好人?你的至交好友,要置我于死地——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晚上,也在白鹅湖,他举着刀,一步一步地将我往湖中心逼,说要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白鹅湖诅咒’。”

  “我和这破湖还真有缘,许湘君、冯蔓、还有你卢念澈……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在这里害死我?”

  即使抛却暗恋滤镜,卢念澈眼中的冯蔓也是个温文尔雅的歌手,甚至有一种乐坛里非常少见的“君子之气”,听闻胡一言如此说,卢念澈哪里能接受,下意识脱口而出“不”。

  胡一言声音压在齿关:“不信?冯蔓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地位,拿着哥哥的作品参赛,和哥哥合体共生,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卢念澈,你被他骗了,骗得彻彻底底;那晚他也提到了你,说自己要换一家公司发展,如果继续在一言传媒,很有可能像你和你们那个团‘发际线’那样,糊穿地心。”

  “冯蔓临死之前,是说了‘发际线’的事儿,但是不对呀,”水筠眼皮一抬,向胡一言道,“我记得当时明明是你对冯蔓说了句‘对不起’,而且最后溺死的也是冯蔓。你撒谎吧?”

  胡一言原本站在冯荫对面,闻言朝二人所在的位置挪近几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就冯蔓那个瘦了吧唧的小身板儿,哪儿是我对手?搞他不过两三下的事。”

  胡一言没再说下去。

  聪明人讲话有个特点就是留白,卢念澈望着对方健壮的身材和手臂绷紧的肌肉,已经明白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胡一言或许是夺刀反杀,或许是揪着冯蔓的头发把他按进了湖水,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冯蔓只是恰巧走到了“鹅颈”处,被水筠用水草做的帘子缠上了脚腕。

  再多的揣测都没有意义,因为冯蔓已经毙命。

  胡一言压迫感太强,水筠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皱起眉头:“还是不对。”

  “你的声音我有印象,你和冯蔓吵嚷了一会儿,好像还动了手,接着你就没声儿了,我猜你应该走了。但是你走之后,冯蔓其实并没有死。”

  水筠一席话信息量巨大,卢念澈眼睛瞪成了铜铃:“没死?”

  水筠这是赤裸裸地为自己开脱,胡一言也有些错愕:“什么意思?”

  “是的,我听得很清楚,胡一言走后,约莫过了几分钟,冯蔓就醒了,还呛了几口水……”

  “是我。杀死冯蔓的人,是我。”

  水筠话未完,就被打断。

  说话的是冯荫。

  他眼底的狼狈,连同语调中的痛悔,一并流出。

  胡一言和冯荫有来有往,仿佛在组坦白局,这些料但凡拿一个出去都堪称娱乐圈重磅炸弹,够轮上十轮热搜让微博服务器宕机。卢念澈差点失控:“你杀了你弟弟?”

  “不,应该说是我杀了我。”冯荫嘴角牵出一丝惨淡的笑,“阿蔓一死,我在这世上,便没了身份。”

  “死亡”这个词好像自带阅读理解buff,卢念澈额角跳起了青筋,彻底明白了冯荫的话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子一软。

  水筠忙不迭扶住卢念澈,饶是动作再敏捷,也挡不住浑身散发出的震惊。

  “小水,我不知道你当时在哪里听到的,但你耳力不错。”冯荫对水筠道,接着看向目光闪动的胡一言,“你和阿蔓争执的时候,我就躲在旁边。说来也是好笑,还是阿蔓让我在一边蹲点,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俩好有个照应。”

  “你把阿蔓摁在水里,人不动了之后,你吓得夺路而逃,都没来得及确认。当时阿蔓只是被呛晕了过去而已。”冯荫像个知道自己将死于话多的反派一般,一股脑儿全招了。

  胡一言眯了眯眼,突然一笑:“竟然是你下的手?冯荫,是我小瞧了你,你够狠。”

  卢念澈大口呼吸了几下,止住冷汗,吐字却还是十分艰难:“为什么?”

  似乎是感知到卢念澈要问这个问题,冯荫的激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秋月平湖的脸色。他缓缓道:“不为什么,他歌唱得好,学习成绩好,考上了好大学,签了好公司,阿真喜欢的也是他。”

  “阿蔓太好了,我想毁了他。”冯荫双手交叠,做了个将人闷死的动作,与此同时竟然笑了。

  多么美好,好想毁掉。

  “你是真的想毁掉你弟弟吗?”水筠看着他的脸,忽然发问,“还是说,想毁掉自己?”

  湖风吹开了冯荫的额前的长发,露出了一道道疤痕与肉芽,晦暗的月色将他照得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鬼,骇人极了。

  水筠指了指脸,继续道:“我猜,冯蔓被你害死之后,你或许是过意不去,或许根本就是想自毁,才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小水,你真的很聪明。”冯荫平静地望着他,声音却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凄厉,“杀了阿蔓后,我割了自己的脸,又一把火把我和阿蔓同住的公寓烧了。”

  “这张脸,那间房子,还有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只会不断地提醒着我,提醒我那些我作为‘冯蔓’存活过的日子。”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到头来却像一根绳索,死死套在脖子上。

  冯荫有些崩溃,呓语一般:“它们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我要让它们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做了这么多年的面具人,我恨我的脸,我也累了。其实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虚空中,某个他一直牵挂的魂魄听。

  想了很久,才明白一件事——只有把‘自己’杀死,才能让‘自己’重生。

  一旁的卢念澈闻言,脸上血色尽褪。

  水筠暗暗握紧了卢念澈的肩:“可你还是后悔了,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要来白鹅湖做救生员?这根本就是赎罪。”

  冯荫喉结滚了两下,眼眶泛出泪花,也闪过恸楚。他对水筠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道:“是的,我后悔了。”

  “我来白鹅湖的第二年,就遇到了阿真。”

  冯蔓死后,卢念澈曾听闻欧阳真状态不佳,推掉了很多工作,一度引起很多影视剧制作方和广告品牌主的不满。当时他没把冯蔓与欧阳真联系在一起,现在想来,应当是欧阳真悲伤过度所致。

  随后欧阳真藉散心休养为由,回了庐城。

  水筠猜到了什么 :“就在这湖边?”

  冯荫像被什么烫到了,往后一缩,点头道:“何止是遇到,她还看到了我的文身。”

  “我知道事情瞒不下去,就全招了,想求得阿真的原谅,毕竟是我有负于她,她是我想要一辈子保护的爱人。没想到……阿真她……她……”

  他双手掩面。

  “我来替你说吧,”水筠道,“欧阳真知道自己所托非人,留下了遗言视频,还有她和你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日子,然后选择了投湖。”

  冯荫的手没有从脸上拿开,人几乎抖成了筛糠。

  “手足相残,自绝于世,总不过跟死有关。可谁能想到这就是所谓的‘白鹅湖诅咒’?”水筠偏头,乜斜了一眼湖中的鹅颈处,话中似有不解,也似有嘲笑。

  “死是解脱,活着,才是煎熬。”胡一言很长时间都未说话,此时冷不防开口。

  紧接着,他亮出手中的弹簧刀,大步向前,朝冯荫刺去!

  “我今天就让你们一并解脱。”说话间胡一言就奔到了冯荫面前。

  冯荫闻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随后闷哼了一声,人向前一扑,刚好栽到了水筠臂中。

  被这么一压,水筠五脏都震了震,同冯荫一起落入水中,湖中扑腾出阵阵水花。剧烈地摇荡了片刻。

  水筠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你的背……”

  那把弹簧刀不偏不倚正插在冯荫的背上。牡丹花文身的花蕊之处,利刃闪出冷白孤光,鲜血缓缓流下,雪白血红。

  “死了才好啊,”胡一言快步上前拔出刀,冯荫的血喷了他满脸,“冯荫,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当初亲口跟我说的,他之所以要解约,就是因为他也厌倦了。他不再想做偶像,而是要把你推在世人面前,让你的才华得以被看见,让你登上你应该登上的王座。”

  冯荫吃着痛,任鲜血汩汩流出,溶于湖水,挣扎欲起身。闻言,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大吼:“怎么会!你闭嘴,闭嘴!”

  胡一言用看濒死猎物的眼神看着他,一点也不担心眼前的一切。他轻佻地叹气:“可惜呀可惜,你竟然亲手杀了你的弟弟,为你着想的弟弟。”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弹簧刀对准他的脖子,直接捅了过去!

  “他要杀你!”水筠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冯荫。

  湖中不比岸上,水流有阻力,水筠的动作稍稍滞后了须臾。

  也正是这转瞬的时间差,胡一言的刀堪堪抹过冯荫的颈动脉,插在了水筠的大臂上。

  他力气极大,刀刃如白虹贯日,几乎刺穿了水筠的骨头。

  也幸亏水筠这一推,不然冯荫得让胡一言钉在湖里!

  绿色液体顺着刀刃淌了出来,和冯荫的鲜血一红一绿,混合,融汇。

  没有预料到水筠竟然是“绿血人”,胡一言一时竟愣住了,手仍是握着刀柄。

  “水筠!”卢念澈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凶案现场的惨烈。

  他一个猛子扑向胡一言,抱住对方的腰,把人往一边撞。

  二人齐齐滚在了湖水中。

  胡一言常年健身,体格不是一般的好,人又十分敦实,卢念澈这种撞法杯水车薪,反而被胡一言寻了个空子,按在水中,掐住了脖子。

  除了颈部的窒息感,湖水也不断涌进卢念澈的口鼻之中。他脸涨得通红,只感到嗓子像被丢进绞肉机中一样,被来回挤压、撕扯。

  卢念澈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逐渐发黑的眼帘而流失,只剩挣扎喘气的份儿。他想喊水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胡一言双目赤红,手上愈发用力:“去——死——吧!”

  卢念澈五感尽失,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镰刀落下。

  而下一秒,白鹅湖面忽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水花一朵朵崩裂,溅出的白沫像幽灵似的横冲直撞,不断拍打在卢念澈脸上。

  脸部遭遇袭击之际,卢念澈却觉得脖颈处骤然一松,一口新鲜的空气忽然灌入。

  他连着呛咳了几下,灵台渐渐恢复清明。

  “水……”卢念澈嗓子都劈了,只能发出气音,同时被眼前的可怖一幕惊得张口结舌。

  恍然间有成片的水草和自己擦肩而过,如一枚枚急速射出的箭矢,朝胡一言飞去。

  卢念澈被擦过的水草晃得头晕,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每一株水草中,又蕴着成百上千的小芽。

  绿芽密密麻麻不断涌动,像无数条小蛇一样,争先恐后地往胡一言的眼耳口鼻中钻。

  不消两三秒,就将胡一言包成了个绿色木乃伊。

  温柔无限,诡异无限。

  “啊——”绿色木乃伊痛苦地嚷着,扭动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声音却很快淹没在沙沙的水草声响中。

  白鹅湖像是掉进了个虫洞,时空在这里凝固,无垠的绿色包裹着一切真实和虚伪。

  许久后,浪声和喊声才消失。

  卢念澈渐渐恢复了体力,撑着膝盖站起了身,他拂开早已透湿的头发,发现湖水只没至自己的大腿。

  不远处,冯荫捂着脖子倒在湖里,奄奄一息;周围被染出了大片暗红。

  “水筠……”卢念澈目光急切地逡巡着。

  忽然间他意识到发生的一切,撕心裂肺地喊:“水筠!”

  湖面苍茫,唯沉沉斜月,在水波上印下朦胧光影。

  哪里还有水筠和胡一言的踪迹?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我最擅长的环节:如何把看起来be的结局扭回he(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