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祈萱只开口说了四个字, 便看到萧明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就像有实质一样，冰冷异常，冻得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竟然手脚发抖起来, 舌头也像是被僵住了, 完全说不出话来。
“颜小姐。”萧明姿继续用法语说道, “听说你法语很厉害,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她，她是什么意思？颜祈萱睁大了眼睛。难道她的意思竟然是……是要她用法语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一遍吗？可是这叫她怎么说的出来啊！她的法语可不如英语那么好呀。
哪怕是用英语重复一遍自己做过的事情, 那么多专有名词在，她也得说得磕磕绊绊的。
“我……”颜祈萱本能地用普通话又说了一个字，只收到比刚才更冷的目光。
萧明姿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神色淡淡地说：“没有诚意的谈话, 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四位。”林蔚然紧跟着开口道, “请离开吧。”
居然敢赶客？颜祈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她本能地转头望向姐姐、小叔, 可是她的目光挨个望过去, 他们所有人却都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反抗的意思。
最后，颜祈萱的目光落在爷爷颜老爷子身上。
“唉……”颜老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面色不愉地站了起来。
爷爷是要帮她出头了吗？颜祈萱大喜过望。
没想到颜老爷子走到她面前, 先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然后猝不及防地, 抬手打了她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直接将颜祈萱打懵了。
她捂着脸,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虽然老人已经年事太高，力气不大, 这一巴掌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也没有将她打得摔在地上。可是，这一巴掌的痛不仅仅在脸上，更在于心里，在颜祈萱的尊严上。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挨打，居然还是被爷爷当着外人的面打！
“爷……爷爷……”颜祈萱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你还有脸叫我？还不认错？！”颜老爷子厉声骂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为躲在长辈的身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差点被自己害到的人？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错处？”
“我……”颜祈萱这下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爷爷，我……”
“你还有脸哭？”颜老爷子的声音和神色更加严厉了。“萧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现在是在她面前认错，是在赔罪，知道吗？你再这么不知悔改，是不是要我把你赶出家门？”
颜祈萱悚然一惊，好像被捏住了命脉一样，登时什么也不敢做了，连哭声都小了。
她当然知道，国内没有法律意义上的断绝关系。可是，只要颜老爷子说一句断绝关系，那么以后颜家的所有钱、资源、身份、地位，就再也不是她能用的。曾经她拥有的一切，引以为豪的珠宝、礼服、高定，在青文国际高中可以肆意妄为的大小姐身份，通通都不存在了。
那一瞬间，颜祈萱想到了最近听说的消息。
据说那天宋涴涴意外摔伤，陷入昏迷之后，是她的亲生父母叫来了救护车，把她送到了医院。从那以后，宋涴涴每天都跟亲生父母待在一起，日子过得十分的凄惨。
宋涴涴连一个像样的单人病房都没有，还住在普通病房里。甚至不是私立医院或者三甲医院的普通病房，而是社区医院的多人病房。要不是因为宋涴涴那张脸对他们来说还有价值，恐怕连治疗的费用都不愿意出，匆匆保住一条命就出院了。
颜祈萱还听说，在住院的时候，宋涴涴想吃一顿好的艇仔粥都吃不到，只有白粥就咸菜。
宋涴涴没有了宋家，还有亲生父母会照顾她。虽然她的亲生父母穷，对她不好，只想拿她去换取彩礼钱。但至少，宋涴涴有人可以依靠，不会沦落到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
而她呢？如果离开了颜家，她能去哪里？她的母亲已经远走他乡，没有音讯了，难道要依靠她姐姐吗？
不，如果不是她有颜家四小姐这个身份在，颜祈荔又怎么会对她好，经常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颜四小姐这个身份上的！一旦失去了这个身份，她就会一无所有，从云端跌落到泥泞里，被千万只脚踩踏！
颜祈萱想通了，明白了，认输了。
“萧……萧女士。”颜祈萱换了法语，一边哽咽着，一边结结巴巴的开口。宫中号梦白推文台“对不起，今天我一时冲动，犯下了大错……”
她的法语远远不如英语那么好，要叙述的事情又比较复杂，很多词她知道普通话是什么，可是对应到法语里面，她就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想尽办法去描述。当众说自己犯下了的大错本来就很羞耻了，还在自己引以为擅长的领域里，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这更叫颜祈萱觉得羞愧难当。
犯下大错，亲自上门道歉；在仇敌的母亲面前，被颜老爷子打耳光；在自己以为很牛逼的领域里，被对方以更牛逼的能力打脸。然后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半桶水晃荡……三重羞愧，叫颜祈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好不容易把自己干的事情说完，颜祈萱已经快于把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她乞求地看着萧明姿，用目光问道：可以了吗？您满意了吗？终于能放过我了吗？
萧明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只是转头看向颜重霄，问道：“重霄，你怎么看？”
颜重霄此时也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他一开始接到消息，说颜祈萱在品牌的高端酒会上得罪了萧明姿的女儿，惹得顾如提前离场。颜重霄就知道这个祸闯得不小，以颜祈荔的面子根本不可能摆平，他当即便决定要亲自前来赔罪。
不光是颜祈荔，颜重霄还担心自己自己的面子也不够，不得已将这件事情跟颜老爷子说了。颜重霄请颜老爷子出马，前来赔罪，摆平这件事情。
不过，一开始看到萧明姿故意让他们停在外停车场，同时让女服务生用法语给他们开门引路，这一连串的下马威，还是让颜重霄暗中皱眉。
萧明姿钟爱自己的女儿，觉得事情罪无可恕，颜重霄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为了一点点小辈的摩擦，就闹这么大的阵仗，萧明姿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直到此时，听到颜祈萱叙述了整个过程，颜重霄才知道她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别说给他们一连串的下马威，萧明姿就是将颜祈萱现场逮了送到派出所去，他们家也不能有任何的怨言。
甚至，可能得帮递绳子。
否则不光是颜祈萱个人，连他们整个家族，甚至豪门圈子里都知道已经跟他们家族毫无瓜葛的颜祈荔，都会被连累事业无成。
“……”颜重霄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有用法文，而是用普通话承诺着，以便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颜老爷子和颜祈萱都能听懂。
“萧总，你放心，从现在开始，颜家没有颜祈萱最号人物了。”
“……！！！”
“……？！”
颜祈萱姐妹俩同时震惊。
连颜老爷子也露出吃惊的神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萧明姿，点了点头，重复道：“没错，这就是颜家给的答复，请问萧总还满意吗？”
萧明姿这时才露出一个淡薄的笑：“颜世兄说笑了，是不是满意哪里看我？不是得看颜家吗？难道我作为受害人的母亲，能决定什么吗？”
颜重霄再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明白萧明姿的意思了，她是在说，光讲大话是没有用的，她需要看到后续的实际行动。没有实际行动，她的气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消下去的。
“既然一切都看颜家的，那么我们就不打扰萧总宝贵的时间了，告辞。”颜重霄略微欠身，就当是鞠躬了，随后扶起颜老爷子，快步走了出去。
“……小叔叔？”颜祈萱完全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现在就像一个失去了牵线的木偶，连茫然四顾都不知道应不应该。
眼看着颜重霄和颜老爷子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颜祈荔确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才走上前去，拉着妹妹的手低声说：“闭嘴，什么都不要说了，走。”
颜祈萱被她拉着手腕，一走一回顾。
她看看走在前面的颜重霄和颜老爷子，又看看坐在位置上悠闲品茶的萧明姿，最后目光落在拉着自己手的颜祈荔身上，问道：“姐姐，你刚才听见了吗？小叔叔……小叔叔骗了萧明姿，说要把我赶出家门……他是骗萧明姿的，对吧？这不是真的，对吗？”
颜祈荔第一次看到嚣张至极的妹妹，露出这样惶惑不安的神色，不禁心疼万分，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被颜重霄给喝住了。
“祈荔。”颜重霄摁住电梯的开关，催促道：“赶紧进来，回去了。”
颜祈荔猛地抿住了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颜祈萱的手进了电梯。四个人沉默地下了楼，到了停车场里。
“姐……”颜祈萱扯着颜祈荔的裙角，可怜巴巴地叫道，“你会送我回家的，回颜家，对吧？”
颜祈荔刚想说什么，就被颜重霄的声音打断了。
“祈萱，你不能再回颜家了，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颜家的人。”
“我会派人过来接你，并且将你安顿在合适的地方，接着我会派人去青文国际高中为你办理转学，你也不能再去那边上课了。以后你不准联系颜家的任何人，也不许再联系你姐姐。假如，你还希望自己有基本生活保障的话，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颜家没了，我不会放过你。”
一番冷酷无情的话，毫不怜惜地击碎了颜祈萱心中最后一点奢望和美梦。本来听到萧明姿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猜测，但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这么冷酷无情。
这一刻，猜想沦为现实，颜祈萱依旧无法接受。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祈萱。”颜祈荔心疼地叫了一声，然后重重地吐出口气，先把她摁到了自己的副驾位上，扣上安全带。
随后，颜祈荔第一次毫不避嫌地直接抓住了颜重霄的手，低声叫道：“干什么？不是已经赔罪了吗？你凭什么还要将祈萱……”
颜重霄平时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让她主动握一次自己的手。但这一刻，他却慢慢将她的手拿开了。
“荔枝。”颜重霄摇了摇头，叫了她的昵称：“不是我要把她怎么样，而是萧明姿要她怎么样。祈萱对她女儿做了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将心比心，你会放过这样的仇人吗？”
“别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哪有什么将心比心？我现在这颗心……”颜祈荔说到一半，猛的顿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颜重霄是什么意思。
其实今天颜重霄和颜老爷子会过来，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保住颜祈萱，而是为了保住颜家。颜祈萱，只是顺带的。
能保住最好，要是没有保住，那也无所谓。
要紧的，是颜家。
而刚才颜祈萱做的一切，只是能挽回颜家的安危而已。对于颜祈萱个人……她对颜家来说，已经是一颗必须舍弃的弃子。
表面上放弃颜祈萱，至少颜家还能保住现在的事业，暗地里可以继续资助颜祈萱，让她衣食无忧。可是如果他们要为了洗地，硬是跟萧明姿作对，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颜家上下事业不保，从此破产，甚至负债累累。那么他们颜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就只能排队去云湾跳江了。
可是……颜祈荔愤怒的要打了一下他的手，甚至想狠狠给他一记耳光。
可那是我妹妹，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这么对我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颜重霄反问道。“让我为了颜祈萱舍弃家族的事业，甚至舍弃你吗？”
不等颜祈荔回答，他便不容置疑地说：“那是绝不可能的。”
你不会不知道，颜家虽然号称娱乐圈巨头，但这两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已经快保不住旗下那么多老牌艺人了。当初为了图利益，给这些艺人签了20年长约，本来是想利用他们的名声拍一些捞钱的电影，能榨取他们最后的利益。没想到，人是签过来了，但是这几年他们演的电影却普遍不成器。
他们被观众大骂吃情怀旧饭，骂他们出来捞钱，骂他们毁了当年的经典，还说什么滤镜都碎了。
颜家的公司不想再养这一批艺人，可是那么大的投资，也不想把他们都砸在手里。所以，他们公司千方百计想给这些艺人找个下家。问题是，连娱乐行业巨头都恨不得摆脱的累赘，其他公司哪有敢收的？
但是无缘无故把这些艺人都解约了，公司又负担不起赔偿金。
拖着破船走了很久，终于遇到一个绝佳的机会。萧明姿整顿九成娱乐集团，对各方面进行了拆解重组之后，有意向接手一批艺人。虽然说一切都还在商议阶段，但对颜家来说，这已经是一个绝大的好消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如果在这个时候得罪了萧明姿，那么还谈什么合约？直接泡汤了。假如连九成娱乐都不敢接手这一批艺人，那么他们公司也只能被这一批艺人拖垮，后续再也不要谈什么继续当顶级豪门了。
他们颜家号称顶级豪门，其实也不过是这二十年的事情，完全依赖于娱乐圈行业利润飞涨。现在挣快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需要在某些方面抽身退步早。
娱乐圈行业，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赌博啊，你完全不知道下一个热点是什么。
更何况，除了这一批艺人需要九成娱乐接手之外，这几年以来，颜家在资金方面一直也依赖于九成集团时不时的援助。
他们还欠了九成集团大笔款项。
假如不听萧明姿的，以后断绝了跟颜家的合作，那么他们的资金链一定会出现问题。娱乐行业，一旦资金链出现的问题，那就上上下下全都得歇菜。
公司那么多部电影，那么多个项目都在等着资金开始运转。就算他颜重霄能舍下自己的地位，难道他还能对不起那些辛辛苦苦的员工吗？如果让他们知道集团的破败，居然是他为了维护一个品行败坏的侄女，那么疯狂的员工会怎么做？
——他们会杀了你，杀了你妹妹。
颜重霄用眼神说道。
“可是……”颜祈荔眼中还是有泪。
“我就教过你什么？”颜重霄将她拉到身边，两人的距离几乎能气息交错。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必要的时候要学会壮士断腕、壁虎断尾。”
现在颜祈萱就是那一条必须舍弃的胳膊，必须割掉的尾巴。
“还是说，你希望萧明姿用些手段对付祈萱？让她被拘役管教，每周必须去社区报到？”
颜祈荔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了。
颜重霄看着她这样子，心软了，语气也软了：“颜家没有教好这个女儿，你既然已经离开颜家了，就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再掉入泥坑里。你爱她，将她当做唯一的亲人去照顾，她又是怎么想你的？你对待爱情的果断无情，能不能放一分到亲情上？你就这么喜欢亲情版的渣贱情深吗？”
“很明白地告诉你，我想把这个毒瘤从你身边挖走很久了，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会这么做。你最好接受，否则，哪怕你恨我……很抱歉，你也离不开我。我不允许的事情，好孩子不能做，明白吗？”
颜祈荔身躯一震，咬住了嘴唇，愤恨地看向他。颜重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志在必得，又好像在赌她一定会放弃一样。
片刻之后，颜祈荔好像被人戳了一针的气球，一下子就扁了下去。她表情复杂地看了颜祈萱一眼，最终垂下眼去，什么也没有说，径自甩开颜重霄，上了驾驶位，沉默地绑上了安全带。
“姐姐？”
颜祈萱看看原本暴怒却又突然沉默的颜祈荔，又看看已经作出决定的颜重霄。哪怕已经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小叔叔？”
最后，颜祈萱望向拄着拐杖的颜老爷子：“爷爷，刚才小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吓唬我的，对不对？”
“祈萱。”颜重霄摘下他的细框眼镜，取出眼镜布擦拭了一下，用一种温和、惋惜但绝对无情的语气说：“你为什么不能当一个好孩子，不再犯错呢？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的，当你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就会用毁掉自己一生作为代价去弥补。”
“我……我现在知道了。”颜祈萱哭着说，试图扭动被安全带绑着的身体，去拉他的手。她哀求道：“我知道错了，小叔叔，你救救我……”
“你放心。”颜重霄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斯文又温和地说：“只要颜家还没有死绝，你就不会死的。至于其他的……你都不要再想了。你是一个孩子，就要学会当一个好孩子，弃恶从善，明白吗？”
听到他的话，颜祈萱眼中满是绝望，下意识地想去求颜祈荔。可是刚一动，就被颜重霄按住了脑袋，扭了回去。
“当然，你也不能去骚扰你的姐姐，你并不爱她，不是吗？那么现在开始，不许再跟她接触，不准利用她对你血脉上的那一点关联，再让她为你收拾烂摊子。祈萱，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告诉小叔叔，让小叔叔来为你解决，为什么要找上你姐姐呢？她早已经不是颜家的一员了，这点你整天挂在嘴上，不是最清楚了吗？”
他的语气很温和，他的手掌很温暖，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手掌抚在自己的头上，却让颜祈萱浑身起了一个寒战。
她觉得自己正处于恶魔的掌下，随时可能被拧断脑袋。
颜祈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很好，两个都是好孩子。”颜重霄点头赞许，弯腰下去，把颜祈萱的安全带解开了，然后打开车门说道：“祈萱，马上就要告别颜家了，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去，跟爷爷好好地说说话。”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啊？颜祈萱不明白，也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地下车去。她走到另一辆车旁边，司机为她打开的却不再是后座，而是副驾的位置。
颜祈萱沉默地坐了上去，发现中间已经升起了隔断玻璃。
什么最后的机会？好好说说话？她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不，应该说，被人到处嫌弃的破烂了。
可她身上还穿着春夏当季的高定礼服，还戴着这么多首饰呢。
这一天之间发生的事，未免太令人恍惚了。
黑色的轿车无声发动，逐渐离开。另一辆红色的跑车上，颜重霄绕到驾驶位的那一边，抬手捏了捏鼻梁，问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颜祈荔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解开安全带，自己下车绕到了副驾的位置。
颜重霄坐了上去，系上安全带，然后油门一轰，飞了出去。
从这一刻开始，颜家就再也没有四小姐了。
林蔚然看着颜家的车子渐渐远去，又回头来看看他们家大小姐的脸色。
好了，现在她脸上的冰霜升温了，融化了，变成一滩薄薄的冰水。虽然还带着冷意，但她心中的怒气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走神一瞬间，再回过神，林蔚然的眼睛正好带上萧明姿的视线。
林蔚然心头一颤，情不自禁低下头。
“怎么了？”萧明姿问道。“吓着你了？”
“不，当然没有，我很开心你会这么做。”林蔚然先是飞快的回答，随后又低下头去。
“是吗？”萧明姿露出一个虽然很淡，但确确实实有暖意的笑。“我还以为你要在心中说，对付一个小姑娘也用这么赶尽杀绝的手段，我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过分？”林蔚然反问道。“他们用来对付小如的手段，难道就不过分吗？在他们出手的时候，就应该要想到自己应该赔付的代价。”
说完，他又鼓起勇气，补上了一句：“您……您刚才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一种霸气和威严的美。”
哦。萧明姿挑了挑眉，低头端起茶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却掀起眼角的一缕神色，斜睨了过去。
她这个神态，可以说是带着一丝娇媚，也可以说是气势万千，饱含询问的意思。不管是哪一种，林蔚然都怦然心动。
只是现在时机不对，萧明姿还太担心女儿的安危，必须要见到安全的女儿，才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否则的话，他应该趁着这将落未落的叶和满山的花，说一些别的事情。
“把司机叫过来，准备回去了。”萧明姿一眼看过之后，马上恢复了寻常冷清的神态，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下令道：“去盯着颜家的动作，如果他们乖乖听话，那么，合约的事，一切还有的来谈。”
有了这句话，颜家还有什么不愿意做的？
当天晚上，正是晚8点的黄金时段，两个消息轰动了G市的豪门圈子，随即又传到了吃瓜群众的耳中，成为全国上下吃瓜乐子人的焦点。
第一个消息是，那个神秘的、号称几大高奢品牌联合举办的顶级酒会，安保出了问题。他们的监控形同摆设，居然让一个男宾溜进超级VIP客户的休息室里，差点让其中的超级VIP客户权益受到损害。目前这位超级VIP客户已经报警，把人给抓起来了。
外人不清楚，但参与酒会的人一对晚宴的人员名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居然跟颜祈萱带来的那个男伴有关。
这个人阴险又卑劣，行为和目的那么猥琐，颜祈萱是怎么看上这么个人的？还把他当成宝似的，带到顶级酒会上？
紧跟着，第二个消息就爆出来。
据说，颜祈萱连夜搬出了颜家大宅，离开的时候除了一身日常的旧衣服，什么也没有让带。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一直到好几天之后，才有人陆续打探出消息，得知颜祈萱被送回老家的一个镇上了。
两个消息一结合起来看，就太耐人寻味了。
一个穷学生是怎么溜进超级VIP客户休息室的？这中间要是没有内鬼，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而这个内鬼是什么人，从第二个消息一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难怪那天晚宴的时候，没有看到颜祈萱的男伴和顾如，居然还有人猜测说，他们俩是不是情投意合私奔了，真是太搞笑了。”
“或许也能说是私奔，只是各自都奔向了派出所吧？”
而第三个消息，也是这个时候传出来的，只是因为新|闻的主角不是豪门中人，所以没有引起什么水花，连关注度都没有。
这要是让楚怀瑾知道了，估计又得发一次疯吧？
不过现在谁还会在意他呢？原本应该在意他的两个血脉亲人，都已经被他亲自伤得不愿意再回头多看他一眼了。
“……楚怀瑾承认了自己预谋并且投毒的事，也供认了自己的目的。他觉得我是主谋，帮楚菀瑜把他的钱转走了。他说他原本可以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但是现在少了20万，就失心疯了。楚怀瑾觉得，只要拍下□□就可以威胁我，让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不断给钱他花。这样一来，虽然他追不回那20万，但我就会给他200万甚至，2000万，他也不算亏。”
顾如懒洋洋地歪在电竞椅上，一边点着鼠标，一边戴着耳机跟江南月打语音。
江南月怒火冲天地骂道：“这人脑回路真是有问题，为了钱连良知都不顾了！”
“还有呢。”顾如说着，声音都低下去了。“……算了，我说不出口，我已经把警察姐姐发给我的消息转发给你了，你自己看吧。”
“……？！”江南月看了他的消息才知道，楚怀瑾居然差点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原本在城中村那种地方，他们租的出租屋又是最便宜的那一种，邻居龙蛇混杂，不知道多少无赖跟诈骗犯什么的都住在那里。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去劝楚怀瑾不要打他父亲，但是劝过了自己也就心安了，至于结果怎么样，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楚志华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出现了。
最后，还是因为楚怀瑾作为未成年人犯了法，需要通知监护人。警察打电话没有打通，最后决定上门通知，问到了他们家门口，敲了门才发现不对劲。
以警察丰富的办案经验来看，空气里面不仅有一股血腥味，而且还有一点腐臭的味道。这种腐臭绝不是厨余垃圾，而应该是……属于肉类的腐臭！
警察们瞬间变色，二话不说破门而入，这才发现躺在沙发上面，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楚志华。
当时他受伤残疾的那条腿已经再次断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明显是被人打出来的。这些挫伤什么的全部没有得到治疗和处理，有一些已经皮肉外翻，甚至开始有一点发炎腐烂了。警察们闻到的，就是这味道。
除此以外，楚志华的手臂上还有两条深深的刀伤，应该是美工刀划出来的。这两条道伤同样没有经过处理，伤口又非常深，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才渐渐凝固起来。
因为被打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又失血过多，还被下了高剂量麻醉剂，楚志华整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只剩下最后的意识了。
“警察……是吗……”楚志华喃喃地说。“那个混蛋，想害人，被抓了是吗？”
警察们知道，他说的就是楚怀瑾。
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让他保持求生的意志，警察一边将他抬出出租屋和小巷子，快步奔往救护车，一边应道：“对，楚怀瑾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会因为自己的行为受到法律的制裁。”
“抓起来……好啊，好……”楚志华满是伤口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裤兜。“口袋里……有钱，我女儿留给我的6万块……医疗费……”
他的意思是说，他口袋里面有他女儿留的6万块可以做医药费，他不是没有钱的人。
“好的好的，我们都明白了，你先不要说话。”警察安慰着说。“你自己也要坚持为了你的女儿。”
“不坚持……没必要……生不如死……”楚志华吐出一大串含糊不清的话，最后说：“钱都留给我女儿，她叫楚菀瑜，在市一中读书，又漂亮，又能干，又温柔，又体贴。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儿，是我们对不起她……”
说完这些话，楚志华就彻底陷入了昏迷，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至今还没有抢救醒来。
于是，楚怀瑾的犯罪行为直线上升，从企图下迷药，性/侵少女变成了殴打、虐待家属，造成家庭成员重伤。
女警在最后说：[没有个10年8年，他别想再出来了，放心，在牢里他会被改造成为另外一个人。不说把心里的恶念完全除掉，至少出来以后他会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干坏事了。]
“……”江南月着实没有想到，中考状元会是这么个结局。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楚怀瑾的结局，其实从他劝姐姐不要读书、把机会都让给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他一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今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是必然的。
只是，这件事情，他们要跟楚菀瑜说吗？
两个少女正沉默着，忽然外面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
“啊，我妈回来了！”顾如摘下耳机，抛下一句话就挂断了语音，急匆匆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