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艺术10班这几个男生以岳家雯的堂哥岳裕森为首,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前的课间，就等在高二教学楼去往马术运动场的路上。
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走过来。
他佝偻着背，垂着头, 显得十分颓丧, 剪着一头碎发, 刘海已经有点长了, 遮住了眉毛。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一张脸看不见眼睛, 只能看到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这就是高二年级著名的千年老二杜宇了。
在他身后，还走了一个同样又瘦又高的男生，只是那男生看起来不太好惹。
岳裕森他们根本不在意还有其他人, 直接上前就揪住杜宇身后的衣服, 直接把他从路上拽了过来。
男生瞬间抬眼, 目光凌厉地望了过来。
“看什么看？”一个男生没好气地叫道：“高二艺术10班的找他说点话，不长眼吗？赶紧走！”
男生冷笑一声, 停在原地没有走, 似乎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岳裕森等人也不理他，直接将杜宇甩向道旁树。杜宇那小身板砰地一声撞在树干上，痛得登时弓下腰去。
一个男生趁机一手按住了他的后颈, 将他压得直不起身来, 另一个男生则拧住杜宇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头来。身体一边被压下, 另一边却被抬起，扭成一个S型弧度, 别提多难受了。
杜宇的苍白的脸都涨红了，却还是垂着眼一语不发。
“啧, 你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样，我还真没有兴趣跟你浪费时间。”岳裕森不耐烦地说，“杜宇，你现在就去找学校，说你要上今天下午最后一节的羽毛球课，不上马术课了。”
涉及课程，杜宇终于睁大了眼睛，哑声说：“可是……选课系统已经关了，我，我当时也是因为其他课都满了，才会选马术课的。我，我真的不是……”
后面的话瞬间停住。
因为岳裕森打开了一瓶冰可乐，照着他的头就淋了下去。9月的G市虽然还是夏日，但被掺着冰渣的可乐淋了一头，杜宇还是禁不住发抖起来。
“我让你去找学校谈这件事，现在，马上。”岳裕森就像没听见他的解释一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这学期的体育课只能是周一下午最后一节的羽毛球课。如果上不了这节课，你这学期就不要上体育课了。”
杜宇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一直垂着眼，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沙哑地说：“我，我不是故意违抗你的，只是……只是我上学期已经因为生病缺了一门体育课。如果这学期再缺一门，下学期就要同时修三门体育课……森、森哥，我……”
后面的话同样顿住了，因为一个男生又一次拎起一大瓶冰可乐，照着他的头淋了下去。
“你说什么？”男生一边淋一边嘻嘻笑着问道：“大声点，我们森哥听不见。”
“我……”杜宇真的还想说话，只是说了一个字，肚子上就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痛得登时捂住了肚子，缓缓地跪了下去。
“我……”
“啧！这人脑子有问题！”岳裕森不耐烦，将另一瓶冰渣可乐拿起来，边拧边说：“让他这学期也病得上不成课就行了！”
“对，啰嗦什么！”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每个人都拿了一瓶可乐，使劲摇了几下，将瓶口对着杜宇，又猛地拧开。
带着冰渣的可乐喷溅而来，杜宇甚至连叫一声都不敢，只能抱住头蜷缩在树下，被浇了满身。
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上学期就是差不多的招数，那时候还是初春天气，他就直接感冒又发展成了肺炎。因为各种原因，他只住院了几天，剩下的都靠自己熬，没能上体育课。这学期，难道……
“喂！你们干什么！”忽然，一个女生大叫道：“住手！！！”
顾如觉得这学校简直不能好了！搞什么学号排名忍让制已经相当离谱，这大白天的，她去马术练习场上课，居然看到五六个男生霸凌另一个男生！
“马上停手！”顾如二话不说先掏出手机拍下证据，一边冲上去一边叫道：“不然我叫学校保安了！”
“臭三八！”岳裕森咒骂一声，扔下可乐瓶就冲过去，要一巴掌甩飞她。
“你敢！”顾如指了指衣服上的胸针，扬眉道：“高一艺术10班50号顾如，九成集团董事长萧明姿的女儿，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一般情况下，顾如不愿意拿萧家千金的身份在外面显摆，但有时候，这个身份确实非常有用。
不光是冲过来的岳裕森，连其他动手的男生也停住了。
“哦，新任萧家大小姐啊。”岳裕森不甘又必须咬着牙笑起来：“大小姐，你想做什么？见义勇为吗？”
“没错。”顾如扬起下巴，冷冷地问：“怎么？难道还要你批准吗？”
“不，不用，谁敢啊？你可是萧家大小姐啊。”岳裕森痞子一样踢了一脚空塑料瓶，忍着怒火说：“不过这蠢货是活该，你也要管？”
顾如皱眉：“什么活该不活该？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
岳裕森：“我妹妹看上，跟他表白，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居然敢不接受，惹我妹妹伤心了，不给他点教训，以后我们岳家还怎么在G市混？”
言下之意，就是你大小姐也管得太宽了！
“拒绝表白就要挨打？回头我让只狗冲你摇摇尾巴，你不接受，我是不是也可以找人打你？”顾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婚姻都自由了，表白还必须得接受吗？你妹妹在表白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接受和被拒绝两种心理准备。”
岳裕森难以抑制地舔了一下犬牙。
这大小姐好没眼色，好不懂规矩，换平时他早就一耳光扇飞了。可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他不想岳家也落得宋家的下场。这口气，忍不下也得忍下。
“我……我没有……”正在这时，抱着头的杜宇忽然小声说，“我没有拒绝过谁，也没有被人表白过……开学第一周，我是请假的……”
岳裕森回身，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你的意思，是我妹妹说谎了？”
“喂！”顾如没有放下手机，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杜宇挡在身后。“他有没有请假，你去他们班问问不就行了？你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
“啧！”岳裕森想打人又不敢，气得一脚踩爆了一个空的塑料瓶。
“砰”的一声巨响，又把远处路过的人吸引过来了。
“怎么回事……顾如？”苏雪澄蓦地看到顾如跟一群男生对峙，马上跑了过去。
“关你屁事！”岳裕森骂了一句，冲着来人就是一拳。
不敢打萧家大小姐，难道连个艺术9班的小女生都不敢打？
没想到拳头没打到，女生一脚飞踢，直接把他踹退了好几步。
“森哥！”男生们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架住。
岳裕森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已经对两人的武力值有了清晰的认识。
要不是对方留情，他现在肋骨都断了。
但随便一脚都能控制力道，这武力值，也相当可怕了！
“算了。”岳裕森见好就收，“大小姐要出头，我们卖她面子，走吧。”
“走吧走吧。”男生们也觉得玩够了。
宋涴涴没有告诉岳家雯，她的真正目的是顾如，岳家雯自然也没有告诉岳裕森这件事跟顾如有关。对男生们来说，他们的目的是教训杜宇这个不长眼、居然敢拒绝他们雯雯的臭小子，让他上不了体育课。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也懒得跟萧家千金起冲突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苏雪澄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顾如，怎么回事？这些人有病啊？”
“这位学长拒绝了他妹妹，就被他们这么欺负。”顾如气得脸一直是白的。
男生还抱着头蹲在树下，不敢抬起脸，声音也闷闷的：“谢、谢谢你们，你们去上课吧。”
顾如还没回应，旁边就响起一个清冷而嘲讽的声音。
“对啊，已经逞完大小姐威风了，还不走吗？”
顾如刚才就很生气，这下更是霍地转身，愤怒地质问：“楚怀瑾，你要么赶紧走，要么就出手帮忙，干嘛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学长被欺负？看完了还要冷嘲热讽是几个意思？”
楚怀瑾确实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也只是冷笑：“他被欺负一定有他犯错的原因，否则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他？既然他活该，我为什么要管？”
顾如的眼神蓦地冰冷，咬着牙缓缓说：“我最恨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为什么？还不是那些人只会欺软怕硬！就像你一样，明明就是自己怂，怕被报复，还要给自己找理由，说是受害者活该，为自己的没种行为找理由！”
楚怀瑾的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顾如却懒得理他，她蹲下去，对着男生郑重地说：“你别听他的，你不是活该被欺负，你也没有错，是霸凌你的人错了！柔弱不是被欺负的理由！”
杜宇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以前也经常被欺负，我也想过别人总是欺负我，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后来我妈妈说，不是的，我没有错，只是那些坏人欺软怕硬，用种种理由美化自己的霸凌行为。因为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站不住脚的，是错误的。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你没有错的。”
顾如试着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放软声音说：“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这里离马术练习场很近，我带你去找叶老师，让他帮你处理一下好不好？你放心，叶老师很温和，很好说话的。万一你迟到了，叶老师也会帮你找理由遮掩过去，不会让你被记迟到的。”
女生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阳光下格外明亮漆黑，像是辽阔的点缀着繁星的夜空，透着无限的包容。
杜宇的喉结滑了两下，一手撑住了树干，艰难地站起来，哑声说：“你别碰我……会弄脏你衣服的。”
G市的夏天炎热，就这么一下子，他身上的可乐已经蒸发了不少。留下糖分凝结在衣服上，黏黏糊糊的，万一沾到什么娇贵的衣料，衣服直接就毁了。
顾如没有多劝他，只是抬手就着，怕他不小心摔倒了。等他站起来了，顾如才又轻声劝道：“走吧，我们去找叶老师，没事的，不会有人看到的。”
她知道，被欺负之后，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人前，那就是二次伤害。那些异样眼光和不理解的嘲笑，甚至比被霸凌的时候更叫人难以忍受。
杜宇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样子像是已经很习惯被欺负了，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一直木木的，也没有真正地直起腰，只是沉默地跟在顾如身边。
但路过楚怀瑾的时候，杜宇忽然停了下来。
“国际1班，01号。”他念着楚怀瑾胸针上的学号，语气里有种木然的平静，“你是特招生。”
“没错，我是特招生。”楚怀瑾冷笑：“怎么？看不起特招生？你也不过是个国际2班的特招生而已！”
青文国际高中处处都有等级，艺术班用学号排财力，国际班跟平行班就用学号排入学成绩。楚怀瑾是国际1班01号，代表他高一所有学生中成绩最好的。而杜宇是国际2班，说明他入学时成绩吊在特招生的尾巴上，只能免除部分学费，不能像楚怀瑾那样，学杂费免除之外，还有生活补助。
“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杜宇表情麻木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你是最没有资格骂这位顾如同学的人。如果不是她开学那天压了钟一然一头，让学校里的学号等级制度松懈了，尤其是高一，没有人遵守了，你以为，你的高中生活会很快乐吗？”
楚怀瑾的脸色更冰冷了，一字一句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的意思是，我还欠了她？”
杜宇的表情依旧麻木，就像他的语气一样平平：“你应该感谢她。我很羡慕你。”
留下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就走了。
楚怀瑾面色森寒地站在原地。
“顾如，叶老师那里，我就不陪你去了。”苏雪澄挥挥手，“你们赶紧吧，再耽误恐怕学长会感冒。”
“我知道。”顾如也懒得看楚怀瑾一眼，只追上杜宇。
等两人走远了，苏雪澄才看着楚怀瑾，嗤笑了一声：“要不是不想破坏顾如好不容易弄乱的秩序，我真想把你的光荣事迹告诉高二高三那群艺术生。国际1班01号，好了不起啊哈哈哈哈哈！你知道青文国际开办以来，有几个特招生抑郁自杀吗？”
楚怀瑾的嘴唇一动，还没开口，苏雪澄又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说，那是他们太脆弱了，活该。所以我更想看看，你亲自经历种种，还讲不讲得出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脆弱？会不会哭都哭不出来？”
楚怀瑾不服：“连反抗都不敢，难道不是活该被欺负吗？”
“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没有反抗过，而是经历了太多反抗也没有用的情形，所能做的只有用忍让保护自己的安全？为霸凌者说话，嘲笑被欺负的人……楚怀瑾，你的道德，真是虚伪到令人作呕！”
留下一句不屑的话，苏雪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