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姿确实挺感兴趣的。
她看得出来, 楼倚声被她搞得有点懵。
萧氏九成集团旗下也有酒店产业，只是不多。但G市最好的两家酒店，都是萧氏旗下的，丽景酒店自然也一样。
在楼下偶然看到一个年轻人出手救小女孩, 萧明姿便决定出手。一方面, 是她看不惯有人不教养孩子, 放任孩子作恶害人, 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自己名下的酒店出人命。解围、包扎或者赠衣, 在萧明姿看来都是分内的事，人家在她的酒店里受伤，她补偿一下, 不是很正常吗？
她让林蔚然去处理, 随后又多看了一眼, 萧明姿这才发现救人的是楼倚声。
救人、受伤，又被无视后无所谓地离开, 懒得争执, 不挟恩图报，萧明姿由此对楼倚声刮目相看。也因此，她才多问了两句, 从林蔚然交代, 变成她亲自交代酒店经理种种。
例如, 让酒店看情况不对, 便送酒进来为楼倚声解围。
萧明姿倒没有想要楼倚声怎么感恩，在她看来, 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没想到，楼倚声感动成这样。
楼倚声的表情一愣, 萧明姿便知道，楼倚声要么是没拿到剧本，要么是拿到了没看过剧本，所以根本不了解角色。但他现在，又迫切地想拿到这个角色。
萧明姿很想看看，他会怎么做，要做什么。
“来。”楼倚声沉声说，“君凝姐，不要客气。”
郑君凝笑了笑，用花枝轻轻地抽向楼倚声的手臂。她爱惜花枝，也不想楼倚声难堪，用的力道比吹一口气还轻。楼倚声却一掌拍出，呼的一下，正好打在花枝的枝干上。那一掌带着风声，呼的一下，可见力道，但那娇贵无比的反季节桃花却没有因此而落下花瓣。
姿势优美，举重若轻，立刻赢得满堂彩：“好！”
郑君凝也笑了，开始没有章法地抽向楼倚声。每一次，楼倚声都能及时地将花枝打开，花枝与双掌来去，好像打斗很激烈的样子。实际上，楼倚声没有让花枝碰到自己，也没有把任何一片花瓣震落。
薛丽看着看着，心有所动，不由得转头问：“萧董，黄导，何编，你们觉得呢？”
“唔……很合适。”何编剧不住地点头，“就是这个感觉，没错。”
“对。”黄导也表示赞同。
剧本的设定里，男主角是个耿直到一板一眼的年轻护卫，处处呵护着他以为的大小姐。女主却是个假装端庄实则一肚子诡计的老江湖，在护卫察觉不对之后，几乎懒得应付护卫，就让他怀疑。因为女主知道护卫哪怕明白了真相，也不会说出去，依旧会尽职尽责地保这趟镖。
现在郑君凝没心没肺地乱抽花枝，跟楼倚声一拳一掌认认真真地打，正合了剧本里设定的意思。
最后，楼倚声劈掌向郑君凝的手腕，郑君凝下意识地松手，手里的桃花就被楼倚声夺走。楼倚声倒持花枝，就像倒提着剑一样，潇洒地一抱拳，朗声说：“献丑了！”
说完，他鼓起勇气看了萧明姿一眼。
只见萧明姿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高兴，但她语气里的赞许不加掩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就这一句话，足够了！
楼倚声恨不得原地跳起来，努力忍住了，怕别人看到他的表情，赶紧把桃花插回了花瓶中。
其实如果按照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更愿意把这枝桃花送给萧明姿。
只是他没有资格。
身后一片掌声，都在夸他，谈哥更是得意地大笑起来：“怎么样？我说的吧？我们阿声绝对胜任这个角色，现在各位放心了吧？”
“是，阿声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晚上回去我就把合同发过去。咱们剧组的男女主演，都订下了！”
这是第一次，他的角色确定得这么快。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但楼倚声心里却充满了酸涩。
酸涩之外，他还第一次充满了期待。
种种情绪在胸中激荡，盯着桃花看了好一会儿，定了定神，楼倚声才回身说：“谢谢各位的赏识，我会努力的，我不会辜负期望的。”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萧明姿说的，语气诚恳无比。
但萧明姿的神色依旧是那样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楼倚声知道，坐在她那么高位置的人，喜怒哀乐都不动声色，免得被人猜到心思。他们的真实情绪，只对自己人流露。他看不出董事长被他的举动逗开心了，还是觉得他耍宝的样子很幼稚可笑，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
楼倚声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萧明姿看了她身边的男人一眼。
那位助理便站起来，为她拿了包，略一点头说：“各位，萧董还要回家陪女儿，各位慢用，缺什么跟酒店说。”
她要走了？楼倚声心头一惊。
众人已经纷纷站起来，说着“萧董慢走”，还有什么“保证请萧董放心，一定会把剧拍好”之类的。
楼倚声捏着杯子，也想说点什么，可是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头，竟然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只是一犹豫的时间，萧明姿已经面色清冷地从众人的相送和奉承声里走过。包厢的灯光色调温暖明亮，可落在她脸上，灯光都变冷了。
包厢门无声地开启又关上。
她就这样走了。
楼倚声难以抑制心里的难过，不由得摸了摸他包着纱布的手。
上面应该不会留下痕迹，但他会一直记得今天伤口的位置。肉|体上的伤疤会愈合，但他知道，他跟萧明姿之间的鸿沟永远不会消失，哪怕他有一天拿下了影帝的奖杯。
但拿下影帝奖杯，他也可以离他更近一点吧？
“阿声，怎么了？”谈哥紧张地问。
他现在从一个即将被雪藏的透明，直接御升为男主演，谈哥对他紧张无比，一看他摸纱布，就问：“是不是伤口疼了？唉，你也真是拼，手上还有伤也要打一场拳，这不是拿自己开玩笑吗？”
“对啊。”导演也说，“你现在可是男主角了，外形是很重要的。《行云归处》的时间可是很紧的，我们之前已经把其他的工作人员都联系好了，现在男女主也订了，再找几个演员，下个月就可以开机了。阿声，你这伤要注意，尽快养好。”
“对对。”编剧也连声说，“你现在可不是自己的了，而是整个剧组的，关系着萧董的大事呢，可不能大意！”
楼倚声登时紧张：“这项目跟萧董也有关系？”
她不是董事长吗？《行云归处》才9000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项目，怎么会跟她有关？
编剧的嘴唇动了动，薛丽便道：“这项目是萧董亲自点你演的，你要是演砸了，这不是落了萧董的面子吗？”
众主创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赞同了薛丽的说法。
郑君凝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许久，又经历了著名的三提不中，心理素质好，也是单扛票房的大女主，告诉她对赌的事没有问题。但楼倚声一个小年轻，看到萧总的容貌都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要是让他知道对赌的事，那不是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吗？压力之下，很容易演砸的，还是算了。
“阿声，我看你也不是善于应酬的人，我们这些酒鬼就不强迫年轻人作陪了。让酒店给你打包些有利于伤口的菜，你回去吧，下次庆功宴，再跟你喝个够。”
“对对。”众人纷纷赞同。
楼倚声知道他们确实是体恤他手上的伤，也是怕待会儿喝醉了说漏了嘴，让他察觉什么，有心理负担，演不好角色，所以把他支开。打心底说，他也确实想离开的，便顺水推舟地说：“那我只好失陪了，各位，下次一定陪各位喝个痛快。”
薛丽马上让酒店打包菜品外带，没一会儿，竟然还是酒店的经理亲自送来的，另外还有一个购物纸袋。
她笑容可掬地说：“楼先生原来的衣服因为救人弄破了，我们酒店深感歉意，都是我们布置装饰的时候没有注意，才造成楼先生的损失。我们已经根据楼先生衣服的品牌和型号，买了一套新的，赔偿给楼先生。”
已经送了一套全新的Amani给他，还要赔他一套新的？楼倚声先是一怔，刚想说不用了，经理马上就说：“请楼先生务必收下。”
啊……楼倚声登时明白了，是萧明姿听到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知道这套衣服是他借来的，怕他没法跟人交代，所以让人买了套一模一样的新西装。
“谢谢。”楼倚声紧紧地捏着袋子，又重复了一句：“谢谢。”
经理微笑：“只是一些举手之劳。”
“我知道，我没有多想。”楼倚声低声重复，“我都明白的。”
萧明姿那么有钱，今天他经历的种种，她甚至不用过多思考，只是随口|交代两句，就可以了。但她那么聪明，随口的几句话，对他来说都像是雪中送炭，熨帖到了心里。
别说她只是随口|交代，哪怕是用心算计，到了此时，他也甘愿落进圈套里，任她算计利用。可他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算计？如果真的有，他也就有了能靠近她的理由了。
楼倚声提着外带的食盒跟纸袋离开，心情忽高忽低。上车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没有报自己家的地址，而是报了好友的。
晚上八点多，叶轻舟正在奋笔疾书，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了思路，开门一看，登时吃了一惊：“阿声？你不是去陪酒了吗？”
他跟楼倚声是读体育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楼倚声学武术，他则读体育教育。两人年龄其实差了几岁，但叶轻舟是因伤退役之后才去读的大学，因此才能同级。
毕业之后，两人一个进了青文国际高中做体育老师，另一个则进了娱乐圈。两人没有断了联系，依旧是好友，但各自在事业上都不顺。
叶轻舟想找到一个好苗子，组建自己的马术队伍，继续参加比赛，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楼倚声想好好拍戏，试镜的机会却一年只有那么几次。
不过，叶轻舟还是比楼倚声好一点，至少他在青文国际工作，薪资还算可观，而且出席校园活动的原因，他有几身拿得出手的西装。楼倚声的身材只比叶轻舟矮一点，勉强也可以套他的衣服，每次要试镜或者有酒局，楼倚声都是来找他借西装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
“给，你的衣服。”楼倚声进门，踢掉鞋子就往出厨房去，“明天上课吗？不上的话，我带了好菜，陪我喝几杯？”
“因为上次意外的事，今天的课都取消了，下周安全评估过关了才能上课。”楼倚声本来打算随便把西装仍在沙发上的，接过才发现不对劲。“等等？你买了新的给我？那套都多旧了，你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楼倚声的脚步一顿：“你提醒我了，借我居家服，我先把这身衣服换下，免得喝醉弄皱了。”
叶轻舟正眼瞧了他一眼，惊得下巴都掉了：“Amani？就算这套是armani exchange，也得好几万吧？阿声，你发财了？”
“别人送的。”楼倚声小心翼翼地将西装换下，穿上T恤沙滩裤，“她送的。”
叶轻舟更是一头雾水：“她？”
楼倚声从冰箱里掏出一提啤酒，又将外带盒一一打开。丽景的外带盒保温做得很好，快一个小时了，饭菜还是热的。就像他心里的温度，一直没有降下来。
“轻舟，你知道我今天见的大佬是谁吗？”
不等好友回答，他就说：“是萧明姿。”
叶轻舟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出来：“难怪你这么失魂落魄的，萧女士确实是个非常优秀、非常迷人的女性。”
“啪”的一声，楼倚声差点被啤酒喷一脸，他错愕地问：“你认识她？”
“我没有跟你说吗？上次在马术课上救了一个班学生的女生，就是萧明姿的独生女。你没看到她跟她的助理，是怎么快狠准地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叶轻舟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像她这么美丽，又这么有手腕的女性，真很轻易就能俘获人心。但正是因为她个性坚定强势，所以真的是太难说服了。我感觉她女儿在马术上非常有天赋，跟她谈了一次，希望她能让她女儿学习马术，但萧明姿说，她要让女儿自己决定。不得不说，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无力，又很羡慕。”
停了一下，他才继续说：“如果当年我母亲也能这么开明，那么……今天的我，还能在赛场上。”
而不是只能在高中当体育老师。
“你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吗？”楼倚声也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看着手里的啤酒罐说，“现在她就算是当着我的面说，她有心设计，在利用我，我也甘心情愿给她利用。”
“萧明姿确实有这么个本事，但她一定不会想利用你。她不太像萧家人，而像夏家。无意识地帮人，从不求回报，但总能让人刻骨铭心地感觉到她的好。”叶轻舟提醒道，“你今天跟她吃饭，应该也看到她身边那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人了？”
“嗯。”楼倚声只应了一个字。
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他跟萧明姿的态度那么亲密。
当然，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不带暧昧，但也绝不是简单的上司和下属。很多别人看不懂的萧明姿的暗示，那男的都懂，而且能把萧明姿的暗示执行得完美。
“他是谁？”楼倚声忍了，但忍不住，还是问了。
“林蔚然，以前是萧明姿舅舅资助的学生，一直跟在萧明姿的舅舅身边做事，深受信任。萧明姿不止一次地说过，她跟林蔚然之间亲如姐弟，要林蔚然喊她一声大家姐。但林蔚然固执于恩情，觉得自己不配，就一直以助理自居。”叶轻舟语气里藏不住佩服。“萧明姿跟夏家一样，都能叫人跟得死心塌地、心悦诚服。”
楼倚声倒是没想到什么恩情和心悦诚服，他心里缓缓地冒出一点酸意。
是嫉妒了的那种酸。
能深受她的信任，那林蔚然真是幸运。
*
楼倚声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林蔚然也在心里滋滋滋地冒着酸意。
这晚有小徐接送，那是个妥当人，他的车已经让人开到了丽景，按理说应该自己离开的。可看到萧明姿对楼倚声的种种重视，林蔚然就没法离开了。
他借口工作，坐在副驾上，一直忍着回头的欲|望。
但心里的不甘就是忍不住。
楼倚声那一手功夫确实优秀，可世上也不只是他一个人身手好！
只是林蔚然克制惯了，什么也不敢说，等回到云麓壹号，他都快把自己憋出内伤了。眼看着萧明姿上楼去找顾如了，林蔚然忍不住拉了秦迅昌到庭院里。
“老秦，好久没有交手了，来陪我活动活动筋骨。”
秦迅昌看看自己吃到一半的芋圆糖水，怀疑这小伙子吃错药了：“这都晚上了，活动什么筋骨？”
话是这么说，但他跟林蔚然十几年的交情了，嘴上嘀咕，人还是奉陪的。
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后，秦迅昌的热血也被挑起来了，准要放开手大打一场，林蔚然却突然收手。
“算了。”
索然无味。
真正动手之后，林蔚然才发现，他不是想跟谁打一架，而是希望……希望……
他捏紧手指站在廊下，为自己的想法而不齿。
就在这时，萧明姿清冷中带着三分暖意的声音响起：“怎么不继续了？”
林蔚然猛地转头，只见萧明姿已经换了身轻便棉麻衣裙，和顾如一人一个碗端着，也在吃糖水。只是两人的肠胃不太好，孙瑞香没给她们吃芋圆，怕晚上不好消化，而是煮得软软的红薯糖水。
看到他望过来，萧明姿便露出一丝笑意：“蔚然，你的身手也很不错啊。”
是吗？林蔚然垂下头：“大小姐过奖了。”
她的一句话，更叫他看清楚自己的心理。他想得到的不只是一句不错，而是……
看到他这样，萧明姿便将碗递给女儿：“帮我拿一下。”
然后将袖口的扣子解开，走上前去：“来，也跟我过几招，试试看我的身手废了没有。”
“大小姐！”林蔚然跟秦迅昌都大惊失色。
跟大小姐过招？开什么玩笑？别说大小姐的身份，就是她的身体……她才刚昏迷醒来不久啊！
“你们忘了？我以前也是练过几下子的，这些年昏迷的时候，我没事可做，只能把学过的东西在脑子过了一遍又一遍。不过理论始终是理论，还得看实践才知道从行不行。”
其实是她一直想找机会看看快穿时学的身手，用现在这副身体还能发挥出几分。
萧明姿走到林蔚然身边，宽慰道：“蔚然，放宽心，我都相信你，你难道还不相信自己吗？不会有事的。”
林蔚然就不能对她说出一个“不”字，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照做，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像刚才郑君凝跟楼倚声那样。她乱打乱拍，他看似用力实际连花瓣都不伤。
他总不能比楼倚声还差吧？
“老秦让开。”萧明姿叫道，然后一手拍出，“蔚然。”
林蔚然将她手的来势看得清楚，正要躲开，谁知道萧明姿就像是算到了他的行动一样，忽然伸腿轻轻地绊了他一下。
林蔚然一个没提防，差点就摔倒了，得伸手扶一下墙壁才站稳。
“……！！！”四周的人都大吃一惊。
秦迅昌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林蔚然的身手有多好，他是最清楚的。当年林蔚然就凭着自己的身手，一个人独闯非洲原始部落，把夏先生救了出来。
“蔚然，你……”他想说林蔚然为了哄大小姐开心，这也太拼了。
但林蔚然却清楚——他本来是想让的，可……最后那一下，他没有让啊！
大小姐去哪里学来的身手？这么厉害？
她昏迷了十六年，别说跟人动手了，她的身体机能应该远远不如常人才到。而且，大小姐昏迷之前，虽然被萧锦海勒令学了一个多月的身手，但那时候她身体不好，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能练出这种身手？
打架和力气都是不会骗人的，林蔚然很清楚，要向刚才那样狠稳准地绊倒他，必须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才行。
可……可问题是……林蔚然心中又惊又疑，看着萧明姿，眼中的光就像是被波澜冲着一般，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