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妈妈!”
萧明姿本来想说完就直接挂电话的, 但对方这个称呼,让她有了更多客气的耐心。
叶轻舟仿佛察觉一般,飞速说:“我知道,顾如同学之前没有接触过马术, 但我认为, 顾如同学在马术上极具天赋。今天她表现出的临场应变能力, 临危不惧的胆识, 以及对马匹的沟通和理解——这一点是最重要的,顾如同学对马匹有非常强的沟通能力, 这就是马术运动员的预备役啊!”
“顾如妈妈,你知道我们国家要多久才能出这样一个有天赋的马术运动员吗?你知道我国的马术运动员在国际比赛中有多孤独吗?这么好的天赋,不应该浪费啊!至少, 应该让她试一试, 如果……我是说, 如果她有天赋,再加上萧家的财力, 她可以拿奖牌呢?”
萧明姿揉了揉太阳穴, 没有回答。
“至于年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叶轻舟见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电话, 便加紧说下去。“马术运动跟其他竞技体育有一点区别, 就是年龄限制小, 很多运动员在40岁以上都仍然参赛。顾如今年16岁, 这个年龄对其他竞技体育项目来说,已经是拿奖牌的年纪了, 不可能开始。但对马术来说,她的职业生涯, 至少还有30年。顾如妈妈,她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点萧明姿完全明白,但她还是不能松口。
做快穿任务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当过奥运金牌冠军的妈妈,她明白奥运金牌有多重要,更明白一枚奥运金牌对整个国家有多重要。她能从叶轻舟的声音里听出来,他真的是觉得自己发掘了一个人才,由衷地狂喜着。
这么一想,也说得通他为什么能打这个电话了,他应该已经跟青文国际高中沟通过了,拿到了她留下的家长联系方式。同时,青文国际高中一周两节体育课,小如下一次体育课是周四,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如果不赶紧敲定,下一节课小如还回去上羽毛球课,那就要耽误一个学期的时间,甚至永远失去这个好苗子。
萧明姿不想浪费女儿的天赋,但正是因为当过奥运冠军的妈妈,所以她明白,别说奥运金牌,就是一块奖牌,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哪怕有天赋,也需要持之以恒地付出极大的努力。
假设小如热爱马术这项运动,愿意这项运动付出辛劳,不管最后小如是不是拿到金牌,萧明姿都会支持。但万一小如只是有天赋,但志不在此,逼她去训练,没有热爱的训练将是一种以“为你好”为名的折磨。
一切必须以顾如的意愿为准。
“叶老师。”萧明姿的语气放缓,森寒之意稍减,客气地说:“你的好意和急切,我已经明白了,我会跟我女儿商量的。在这里,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学不学马术,是不是走上马术运动员这条职业道路,既不是你几句夸赞能决定,更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敲定的,这取决于顾如本人的意愿。你既然了解运动员,那就应该明白,如果没有热爱而严苛训练,对运动员本身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爱我的女儿,我希望她快乐。”
叶轻舟闻言愣了一下。
他接触的圈子里,似乎只有两种孩子。
一种叛逆不已,从来不听父母的话,想做什么做什么。每次提起名字,父母都是唉声叹气、甚至恨铁不成钢。
另一种,则从小对父母言听计从,一切都按照父母的意思发展,成为父母的骄傲。每一次提及,令四周的人羡慕不已,都令父母备有脸面。
作为孩子,他们的一切好像都是由父母决定的,每一次自己想做什么,都会被斥责“你懂什么”、“幼稚”、“不成熟”。哪怕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遇到困难了,失败了,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永远只有冷嘲热讽。
“我说了你不行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以为这种决定孩子人生的大事,直接跟家长商量就可以了,萧明姿居然说,要看顾如的意愿?
“顾如妈妈。”叶轻舟迟疑地问,“职业生涯关系孩子的一辈子,您不觉得……让顾如自己决定,太轻率了吗?毕竟,那只是个16岁的孩子。”
“她的年纪再小,那也是她的人生,不应该被人安排,更不能以被人以爱的名义控制。我可以建议,她也能一句话拒绝。”萧明姿表明了态度,就不想再啰嗦了。“叶老师,你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我会跟顾如商量的。”
叶轻舟知道她的意思,只能挂了电话:“好的,顾如妈妈,请你认真考虑我的话,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萧明姿把电话挂了,把手机放在桌上时,手边刚好落下一杯茶。
抬头,便看到林蔚然略显局促的笑。
“大小姐,辛苦了。”
萧明姿不觉摇头,她已经跟林蔚然说了很多次,他们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雇佣关系,私下场合,他不用这么一副管家的样子。他们是朋友,是亲人,甚至应该是姐弟。
但林蔚然就是不听。
现在,他好不容易表达了一分关心,被她看了一眼,就局促了,好像犯了规矩一样。
萧明姿饮了茶,想了想,说道:“这周末,我们一起去拜祭外公外婆和舅舅吧。醒来这么久,我一直在忙,都没有去看看他们。”
她说“我们”,自然也包括了他。林蔚然心中颤动,应道:“好的,我会准备的。”
“以后私下场合,回答我的时候,不要说‘好的’,用‘嗯’,或者‘好’。太正式的措辞,会让我有种还在上班的错觉,日常一点,家常一点。”萧明姿看着他,目光温和地纠正着他的态度,“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直中心脏,林蔚然差点弯腰下去按住心跳,本能地应道:“好的。”
说完,他就看到大小姐板起了脸。林蔚然心中一慌,正要道歉,便看到她的目光又温和了下来。
那是一种长姐宽容弟弟妹妹犯错的温和。
“怎么这么难改?下次试试好不好?”
林蔚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因为她这种温和而缓和下来了,他垂下眼,努力适应,回了一个字:“嗯。”
他以为只是一个字而已,但没想到,仅仅是回答的字眼改变,就能改变那么多东西。这一刻他好像不是她的助理了,而是真的变成了她的朋友、她的亲人。
这种亲密感令他的心跳再次鼓动起来,林蔚然再也没有能力掩饰,只能落荒而逃。
“大小姐……夜深了,我先告辞了。”
离开书房的时候,正好孙瑞香端了糖水上来,看到他便说:“蔚然,你跟明姿忙完了吗?我煮了糖水,你们一起吃点。”
“谢谢瑞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林蔚然说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孙瑞香看着萧明姿,笑道:“你说什么了?把蔚然吓成这样?”
跟落荒而逃似的。
“我在教他跟人亲近,不过这有点难。蔚然从小跟父母家人就不亲近,后来跟在舅舅身边,估计一开始舅舅也没多想,只想把他培养成职业达人。后来他虽然跟舅舅亲近了不少,几乎等同半个儿子,但先入为主的观念太深刻了,他到现在对我还转变不过来,只能一步步来了。”
萧明姿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您自己再喝一碗吧,剩下的我端去跟小如喝,正好有事跟她聊聊。都这个点了,您早点睡。”
“我还没老呢。”孙瑞香嗔了一句,又担心:“你今晚陪小如睡吧,这孩子,别吓坏了。”
她在家听到消息,都吓得心惊肉跳的,更别说亲自经历的顾如了。就算上高中了,也还是个孩子呀。
“我明白的,您早点睡吧,别看视频看得太晚了,免得英叔又唠叨你。”萧明姿哄着她。
老人最近在顾如的指导下,开始看各种短视频了,玩得不亦乐乎,经常到晚上十一二点。她终于放下作为保姆的担子,开始享受晚年,萧明姿很高兴,但老人家这么晚睡,可得注意身体。
“你现在还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家中顶梁柱了。”孙瑞香失笑,挥挥手离开了。
萧明姿端着糖水去了女儿的房间。顾如在书房看书做作业的时候门都开一条缝,萧明姿敲了敲门,等里面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顾如正窝在电脑椅上看视频呢,见了她便将另一张椅子拉过来,欢欢喜喜地说:“好耶,有糖水吃~”
萧明姿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女儿没有受马术课意外的影响,便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的心却难以抑制地心疼起来。
对普通孩子来说,好好地上课突然被老师针对,还差点被马踩死,一定吓得晚上噩梦连连。但对顾如来说,她常年生活在挨打受骂的环境里,每一场挨打受骂,都可能发展成致命的伤害,她都必须谨慎处理。
换句话说,生命受到威胁这类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这天马术课的意外,虽然危险,但最后并没有造成伤害,她也就不当回事了。
这几乎让萧明姿泪湿眼眶。
习惯了,真的就不害怕了吗?还是她故作懂事呢?
萧明姿想让女儿把心里的害怕说出来。
“妈妈,您怎么了?”顾如放下碗,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不吃糖水?”
“没什么。”萧明姿眨眨眼睛,笑着端起碗,“今天的事,让我心有余悸。”
顾如马上说:“那我今晚陪您睡。妈妈,你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了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说到做到,当晚真的去了萧明姿的房间,跟萧明姿一起睡。还在睡觉的时候,顾如拉住了母亲的手,保证着:“妈妈,你看,我没事的。”
萧明姿叹了口气:“小如,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子,一点也不坚强?一点小事就被吓成这样?”
“不会啊,你会被吓到,是因为关心我呀。”顾如说着,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说:“其实……我也有点后怕的,今天的情形一直在我眼前晃。不过,那情形一在我面前晃,我就想想今天那匹马,它真的有点可爱。”
萧明姿察觉她话里的笑意,忙问:“马匹……很可爱?”
“对啊,它好像听得懂我的话,我让它不要闹了,也跟它说不会被做成马肉粉的,它就不吵了。”顾如说着,脸更红了。“是不是有点幼稚?”
“不。”萧明姿决定趁这个机会将叶轻舟的事说了,“刚才,青文国际的马术老师打电话给我,他说,他觉得你很有马术的天赋,希望你能继续上马术课,甚至,希望把你培养成马术运动员。我没有答应他,我觉得,无论只是上一个学期的课,还是将马术运动当成一辈子的职业去拼搏,都是你的事,妈妈希望由你自己决定。”
“当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继续上马术课?”顾如有点发愣,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萧明姿用手指梳着女儿的发,轻轻地说:“离下一节体育课还有两天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至于更远的决定,也可以等你做了第一个决定之后,再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决定。不管是继续还是放弃,妈妈都支持你。”
“妈妈……”顾如一把抱住她的手,几乎泪湿眼眶。
经过今天的事,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马术确实是一项非常危险运动。因为马匹再厉害,那也是动物,跟人有种族之间的隔离。马匹的力量还那么大,人的身体还那么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断胳膊断腿,甚至可能会送命。
今天她只是发生了一次意外,就把萧女士吓成这样了。她不会不清楚,万一她真的把马术当成职业生涯,会遇到多少次比今天更严重的危险。萧女士那么爱她,一定会担心死的。
可即便自己会担心死,萧女士还是希望,她根据自己的意愿决定,是继续上课,是将马术当成职业,还是放弃。
因为那是她想要的,所以萧女士无条件支持。
“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顾如承诺,“我不会让您白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