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恨父亲……
这问题比之前的更尖锐, 更刁钻，更恶毒。
林蔚然光是听着都气得脸色煞白，要不是萧明姿让他好好照看顾如男，他现在已经冲出去了。
但萧明姿依旧没有动怒、失态。
她森冷地看了那记者一眼, 反问道：“这位记者先生, 你问恨或者不恨, 是想要替谁的原谅, 还是想要替谁赎罪？你有这个资格么？”
这简直就是文雅版“关你屁事”，记者一时急了：“我……”
“如果你不能回答, 那么我建议你扪心自问。”
“我觉得你……”
“答案不必现在给。”萧明姿再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等你写新闻报道出来时，所有人都会知道答案的。”
“……”记者哑口无言。
他确实打好了腹稿, 不管萧明姿回答“是”或者“否”, 都能随时捏造出一大篇批判她的话。但现在萧明姿这么回答, 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她什么答案都没给, 不管他写什么, 都是捏造的？
这还写个屁报道啊？
萧明姿懒得跟他过多纠缠，直接说：“下一个问题。”
【有、有点帅。。。】
各大媒体的直播页面上，弹幕一下子密集起来。
【这位女士看起来冰冷又优雅, 性格也一样啊,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关你屁事”说得这么客气的。】
【姐姐太酷了！！！】
洪怡馨安排捣乱的记者可不止这一个, 同伴吃瘪就是他们表现的机会。一个无关紧要的提问结束, 另一个捣乱的记者就迫不及待地发难。
“那么，话题回到基金会。”
“萧女士, 你是因为女儿才建这个基金会，才会可怜、施舍那些穷苦的学生吗？听说您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 之前的生活非常困苦，方方面面都配不上豪门千金的身份……”
轰——顾如男的头顶上好像炸开了个响雷，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被发现了。她害得萧女士被人当众诘问，害萧女士当众丢脸了！
怎么办……
“小如。”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蔚然看着萧明姿面对媒体应付自如，虽然还是生气、心疼、自责，觉得有负夏航书的嘱托，但理智已经回来了。他明白了萧明姿为什么要他留在顾如男身边了，立刻依照萧明姿的安排，开始安抚顾如男。
“别人以为的，不一定是大小姐想的。你先看大小姐的反应，再判定是丢脸还是责怪。”
“你先试着相信大小姐，不要慌，好不好？”
林蔚然是萧明姿的得力助手，深受萧明姿信赖，说话做事又是一副温润君子做派。此时开口，几乎代表了萧明姿的立场，非常有安抚力。
虽然顾如男的心脏还是砰砰直跳，抓着帘幕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但果然镇定了几分。
这短短的半分钟里，记者会现场也沉默着。
萧明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发话的记者看了过去。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就只是一眼而已，所有直播间的弹幕都静了下来。那记者更是双腿发软，差点当场瘫坐下去。
好一会儿，记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最后两个字：“对……对、对吗？”
顾如男屏住呼吸，一时连心跳都快停止了，她听到萧明姿用一种从没听过的冰冷语调反问：“对吗？”
萧明姿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是不是豪门千金，已经不由父母资产判定，还得谁来审核批准吗？”
她的目光如剑刺向发问的记者，声音骤然凌厉：“必须由你审批吗？”
几个反问，当场震慑了所有人。发难的记者张了张嘴，平时舌绽莲花的人，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对啊，这话问得太奇怪了，不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样，是不是流落在外，但人家亲妈马上就是萧家掌权人了。身价六千亿富婆的女儿不是豪门千金，谁是啊？】
【这记者太讨厌了，人家是不是豪门千金还得你们审批不成？】
“我……您误会了……”记者半天才挤出一句解释，“我不是说审核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明姿丝毫没有缓和，依旧凌厉无比。“是，我女儿确实曾流落在外十六年之久，我醒来了才找回来。但被抱错，难道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过错吗？”
【对啊！】
弹幕密集起来。
【这不是监护失职吗？关人家小姑娘什么事？小姑娘不是受害人吗？】
【据说萧明姿一生下孩子就成了植物人，孩子的事也不是萧明姿的错吧？】
【就是宋家的责任！宋家还号称豪门呢，居然弄出抱错孩子这么大的纰漏，还过了十六年才发现！】
【就是！这记者不怪宋家监护失职，居然怪人家小姑娘没得到好的教育？】
什……什么？宋宅里，宋涴涴不禁心头狂跳，手心冒汗。
这问题是她给了洪怡馨暗示，再由洪怡馨授意记者问的，目的是让所有人知道，萧明姿有个又土又黑、什么也不会、上不得台面的女儿。洪怡馨想让萧明姿丢脸，她想让顾如男更自卑，加剧萧明姿对顾如男的不满。
可……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问题问出来了，萧明姿没事，顾如男也没事，反而是宋家挨骂？
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弹幕，全都在指责宋家，洪怡馨生气之余，还有点慌乱。
宋庭正给了她两百万，是让她给儿子花的，并不知道她买通记者捣乱的事。要是败坏萧明姿的名声没有成功，反而让宋庭正挨骂……
那一两年内，她是一分钱也别想从宋庭正手里拿到了！
洪怡馨赶紧给现场的记者发消息，要他们收手。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记者也想收手，问题是，萧明姿不给机会啊！
“将孩子带到世上，但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没有给她我拥有的东西里最好的种种，是我做母亲的失职。我女儿没有任何错处，相反，她吃了很多苦。”
“如果非要我说，女儿过去的遭遇是不是组建基金会的原因，我的回答是：对，我确实是因为她和她的朋友，才想到要建这个基金会的，但绝不是因为可怜和施舍。”
“可怜？施舍？我什么身份啊？我凭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去施舍别人？”
“我想做的，只是赞颂而已。”
【赞颂？这词好新鲜。】
【这话说得也太假了吧？一些穷学生，能让她这个身价六千亿的富婆赞颂？】
【就是，赞颂什么？赞颂他们很穷吗？】
“赞颂他们的努力、不屈和奋斗。”萧明姿郑重其事地说。
“我听女儿说过一些她以前的日子，心疼之余，我会忍不住会想，放我到同样的环境里，会怎么样。同学们不是衣食无忧、父母疼爱，就是穿名牌、买周边。我呢？我连一套校服都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希望身体不要长得太快，怕不校服合身了却又没钱换新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不能不去嫉妒、眼红？能不能别埋怨命运的不公？能不能好好学习？甚至，能不能比那些下课以后去辅导班，甚至请了私教的同学成绩更优秀？”
她的声音明明很冰冷，但不知为什么——或许因为她话语里满是对女儿的心疼，所以格外地触动人心。几句话之间，所有人，包括直播间的观众跟现场的记者，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能不能做到呢？
“扪心自问，我做不到。”
萧明姿在寂静里回答着，特意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连想象一下都受不了，何况正在经历这种困境的孩子呢？而他们中有些孩子情况更糟糕。”
“她们可能同时面临家庭贫困、重男轻女和嘲笑、捉弄，甚至欺负，而没有人觉得她们是无辜的。有些坏孩子，会说因为他们穷，就活该被嘲笑，被孤立。”
“假如我也遭遇这种不公和欺凌，我能不能在被欺凌后，擦干眼泪，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答案依旧相同：不，我做不到，我没有这个勇气和毅力。”
“所以，值得赞颂的不是苦难和困境，而是每个在困境里努力，与苦难不屈不挠战斗的人。我和青松基金会赞颂的，是每个贫困但成绩优异的孩子。”
“你们不是什么活该被欺负的人，你们特别了不起！”
“哗——！！！”萧明姿清冷如碎玉的声音刚落，整个记者会现场登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说得对！”
“这些孩子值得赞颂！”
【值得歌颂的不是苦难，而是战胜苦难的人……说得太好了，太对了！】
【我眼角都湿润了！】
【为以前曾经嫌弃过贫困同学而羞愧，明天就去跟他们道歉，特别是那些家庭贫困但成绩优秀的，他们真的了不起！】
【之前谁说萧明姿是准备用基金会捞钱的？明明就是还没继承家业，先想到回报社会好吗？】
【面对不太优秀的女儿，萧明姿不是嫌弃、责怪，而是心疼、愧疚，就已经很好了。她还由女儿想到其他的优秀贫困生不容易，值得赞颂，然后马上成立基金会帮助，真是难得。】
“谢谢各位的掌声。”萧明姿微微欠身致意，“其实青松基金会的初始注册资金，是我女儿捐的。找回她的第一天，我给了她两百万当见面礼。女儿说，她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于是，有了今天的发布会。”
【？？？见面礼就是两百万？我突然有点酸。】
【萧明姿不是还没继承萧家吗？哪来这么多钱？】
【听说，不保真。听说萧明姿她舅去世前，买了栋楼给她赚零用钱。】
【一栋楼……零用钱……难怪萧明姿是高奢的VIP客户，能把品牌方叫上|门|服|务。】
【萧家的真千金真是幸福，遇上这么好的妈。】
【真千金也很好啊！穷了那么久的孩子，突然天降横财两百万，她不仅没有被迷花眼，还第一时间捐出来帮助他人。这孩子善良，值得萧明姿这么疼爱！】
【要是萧明姿没醒，真千金在宋家，境况肯定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你们没看到热搜？萧明姿跟女儿拿钱做慈善的时候，宋家还在砸钱买衣服，忙着炫耀呢！】
【呵呵，两相对比，真是高下立现。】
看着平板的洪怡馨：“……”
不是她设计了一场好戏，让萧明姿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脸吗？怎么最后变成宋家挨骂？
“宋……宋太……”营销团队也陪着小心问，“这营销，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