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向星出和也讲述了这几个月来他所知道的事情, 完完整整地讲述了封印物的事件，包括他的身份，一并告诉了他。
星出和也听完，双手握着手机, 低垂着头, 久久沉默。
“谢谢。”他最终只挤出来这两个字, 然后便又一次陷入沉默。
“和也……”沢田纲吉踌躇了半晌, 低声开口, 小心翼翼问，“他夺取的你那四分之一的记忆……”
星出和也：“嗯？”
沢田纲吉：“……那个封印物, 是把你解除封印的日子, 作为……”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终于说不下去。
星出和也轻笑, 摇了摇头。他弯起眼睛, 黑眸无神，却也温柔。
“不是哦。”他轻声说。
沢田纲吉一愣, 看向他。
“那个封印物对我的记忆的提取并没有出错。”星出和也说着, 眸中笑意更深，“我的人生，始于与五条老师相遇的那一天。”
沢田纲吉有些惊讶, 微张开嘴,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不是吗？”星出和也歪了歪头, 微笑反问。
沢田纲吉敛眸, 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应声。
“按照你的意思，针对恢复记忆和视力的研究，从我重启封印之前就开始了？”星出和也再度开口, 直接换了个话题。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已经看不见了，攥了攥拳，道：“对。”
星出和也在飞机上跟他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他自知能力多半是没法恢复，也不渴求能重新获得异能力和咒力，只是对于记忆和视力的失去——尤其是前者——多少有些不甘。
他不想忘记自己的老师，不想忘记自己难得交到的朋友，所以才提前找到沢田纲吉，求他帮忙。
到达彭格列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星出和也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重点放在了眼部。身体检查之后，是抽取异能力。
那个时候，星出和也还不是非常确定自己的异能究竟是不是时间相关的能力，但他相信五条悟，相信五条悟的判断，相信对方说过的话。所以他才会产生那样一种想法——用他的异能力，回溯他本身的时间，回溯到失去记忆之前。
这是一个成功率很低、风险极高的尝试，他们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最终找到方法，储存了星出和也的一小部分异能力——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部分异能力实在太少，提取的过程却异常痛苦。结束之后，星出和也脱力跪在地上，却还想要进行第二次提取。他实在看不下去，命令研究部停止这种疯狂又无意义的行为，自己去找来了里包恩——说不定会有什么特殊弹是与记忆相关的，能够直接把和也缺失的记忆重新灌输给他。
“能告诉我大概的时间吗？”星出和也再度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
“啊。”沢田纲吉回神，顿了顿，说，“半个月之内。”
他深呼吸，坚定地重复一遍：“半个月内。”
“好。”星出和也应声，“麻烦你了。”
和战力巅峰见面的时间定在了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具体位置沢田纲吉没说，总之是离这里很近的一家咖啡馆——彭格列旗下的正经休闲场所。
他适应能力很强，但一天多的时间，实在没法让他很好地适应失明这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景象，那也比完全瞎掉要强。失明之后，他的眼前一直都是一片黑暗，甚至连感光的能力也彻底丧失，感觉不到灯亮灯灭，感觉不到白天黑夜，时间的变化，只能由沢田纲吉来告诉他。
这种什么都看不到，一切都是未知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缺失安全感，在黑暗中久了，还会逐渐产生无力感，甚至是绝望感。如果不是想着一定要见峰哥一面，他都想一直缩在这个房间里，哪里也不去。
对一个陡然失去视力的人来说，想要熟悉什么东西，实在是太难了。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个房间，实在是不想再换一个环境。但是峰哥，又是他一定要去见的。
只是……
说是见面，又怎么可能真的是“见”，只不过是寻求一个仪式感，圆自己一个遗憾罢了。
眼睛看不见，但能听听对方的声音，也是好的。
星出和也拉上外套拉链，走到房间门口，缓缓推开门。沢田纲吉正在外面等他。
他扶着门框，茫然地睁着眼，面朝前方，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摸了摸，“纲？”
“这里。”沢田纲吉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外走。
楼下已经有车等着，直接把他带去了约定好的地点。沢田纲吉牵着他下车，牵着他走进咖啡馆，牵着他在咖啡馆里穿行，最后在某处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星出和也，把人按在椅子上。星出和也无措地抬手向后抓了几下，攥住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到了。”沢田纲吉弯下腰，轻说声，“他在对面。”
“啊，好。”星出和也松开他，一时有些局促，声音中都透着分明的紧张，“谢谢，麻烦你了。”沢田纲吉应了一声，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戴着副纯黑眼罩，遮住大半张脸，白发因着眼罩而高高竖起，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牢牢地固定在那里。男人翘着腿靠在椅子上，半低着头，没看星出和也，也没看他。
星出和也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开口，却是叫他：“纲，你还在吗？”失明之后，他就一直缺乏安全感，沢田纲吉轻轻应了一声，单手搭上他的肩，说：“我在。”
星出和也紧绷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正对前方，声音平缓，却仍然能隐约听出，他还在紧张：“您好……”
他舔了舔嘴角，试探着叫了一声：“峰哥。”
五条悟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捏在一起，他沉默片刻，缓缓抬头，透过眼罩看向对面的人。这副特殊的眼罩能避免他的“六眼”获取过多的信息，又不会影响他正常视物。他看着和也，看着那双茫然无神的黑眸，心里一阵酸涩。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号。
他突然想到。
和也还有十天才到成年的日子。
“嗯。”他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你好。”
对面的人猛地怔住，眼睛睁大几分，呼吸急促。五条悟跟着愣了一下，立刻有些紧张，他向前倾身，想去查看他的情况。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和也已经开了口。
“老师。”他说。
五条悟身体一僵，若无其事地坐回去，正了正完全没歪的眼罩，淡定开口：“你听出来了？”
他稍一停顿，笑了笑，说：“和也真厉害。”
星出和也嘴唇压平，抿起，双拳握紧，惊讶的表情后面藏着点难过。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他问。
“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五条悟说，“‘战力巅峰’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
星出和也皱起眉，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他的解释。
“你一直很在意和某个人的关系具体是什么这件事。我不好和你解释。”
“那您觉得那样看我犯蠢，很有意思吗？”星出和也问。他声音里没藏什么怒气，就是平平淡淡的，好像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为什么现在又肯告诉我了？五条……”他嘴一闭，硬生生吞掉最后的“老师”二字。
“和也……”五条悟叹了口气，软下语气，“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之前就怕你——”
他见星出和也没反应，停下了话语，直接站起身，绕到他身边，单膝下跪，握住他的手。星出和也的手比他的手小了一圈，他轻轻一握，就把少年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微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一同渡来的，还有少年指尖轻颤的幅度。
“我现在决定告诉你，也是因为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五条悟直起上半身，向前靠了靠，贴近星出和也。他紧紧地握住少年的手，沉默片刻，手指松开，又重新探过来，和他十指相扣。星出和也全程没什么反应，任凭他摆弄。
“我不想瞒着你，不想欺骗你，和也。”
星出和也指尖颤了一下，手指回扣，顺从地握住五条悟的手。他咬住下唇，垂下头，过长的刘海完全遮住眼睛。
……他怎么可能，真的对五条悟生气啊。哪怕知道对方向自己隐瞒了身份，但是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只要一想起纲说过的这个人曾经做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法对这个人生起一点情绪。
“和也。”五条悟又软软地叫了他一声，带着撒娇和恳求的意味，“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星出和也垂着头，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他沉默片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最近过的还好吗？咒术界那边……会不会很麻烦？”
“完全没有哦。”五条悟仍旧扣着他的手，也没变动作，就这样回应着他的话，“多亏了和也回溯时间，一且都非常顺利。等你回去之后就知道啦，现在的咒术界比之前要好很多呢。”
星出和也身体一僵，手收紧了些。五条悟敏锐察觉，抬起头盯着他。
“抱歉。”星出和也抽出手，扶住桌子，站起身，“我暂时没有回东京的打算。”
五条悟一愣，站起身低头看他，问：“为什么？”
他不笑的时候，样子是透着几分严肃冷峻的。可星出和也看不到，所以也就无所顾忌。
“我现在的状态，回去也只是给你添麻烦。”星出和也顿了顿，补充，“而且，我正在逐渐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我很喜欢这里。”
“你不是麻烦。”五条悟皱眉。
“我没有咒力，没有异能力，体术弱到可以，何况还是个瞎子。”
“咒术师本就工作繁忙，你还要教育学生，哪有空管我。我这幅样子，天天在你眼前晃，晃来晃去，也只能是晃得你心烦。”
“老师未来还要培养出很多优秀的学生，我不能给你添乱。”星出和也平静地叙述着，仿佛这事和自己完全无关，“不管怎么看，我都不该……”
“不管该不该。”五条悟出声打断他，声音中透着几分冷意，他问：“你想吗？”
星出和也：“……不想。”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几秒后，再度开口：“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