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封印物内的世界。

  星出和也睁开眼, 看到周围雾蒙蒙一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这里阴森荒凉,笼罩着厚厚一层迷雾,那雾有如实体, 仿佛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紧紧锁在身体周围, 像粗重的锁链禁锢住他的行动。

  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 星出和也皱起眉,像盲人一样伸出手在自己周围摸索。这里空旷而寂静, 他一边摸索一边试探着往前走, 同时在心里思考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他会直接来到这边的世界,那就证明, 重启封印的关键就在这里, 封印物一分为三, 要么是融合后统一封印,要么是分别找到这三个重启封印的特异点。

  他在雾气中踽踽独行, 如真的失明者一样走得小心翼翼、跌跌撞撞, 周围的景色不曾有过一点变化,也不曾有过一点声音,他在一成不变之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消磨着身体, 也消磨着灵魂。

  本来身体状态就并不好, 再加上这漫长无望的寻找, 他体力消耗的很快,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快要到达极限,仿佛只需要一个点, 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就会彻底断裂。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咒灵那么迫切地想要离开,想要待在外面的世界,想要彻底脱离这个封印。这里太空旷了,太寂寞了,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时间久了,他都开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管是咒灵还是人类,在这样的环境里长久生存下去,结局只有一个——崩溃。

  星出和也陡然停下脚步,他放下双手,低垂着头,安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里会让人崩溃,会让人彻底疯掉,但他,他不是来这里寻求崩溃的,他还要找到封印的特异点,要顺顺利利完成封印,然后回到外面。

  有人在外面等他,他的朋友们在外面等他。

  心境忽然平和,他的呼吸逐渐平缓,整个人放松下来,缓缓闭上眼,感受这份虚无的寂寥。

  他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他理应知道自己要寻找的东西会在哪里、以何种形式出现,又该如何去操作。他知道的。

  星出和也抬起手,遮在自己的眼前。半晌后,他突然转了个身,随意向前迈出一步。

  那一刹那,世界突变。沉闷的、激烈的、尖锐的、嘹亮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响,它们盘旋交织萦绕在一起,汇成庞大的一团,直直砸在他的身上,砸入他的灵魂,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星出和也捂住头,咬紧牙关,再向前迈出一步。

  明明没有睁眼,那些景色却像是渗透了他的眼皮,疯了一样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一幕接着一幕,重重叠叠,挤向他的眼睛,挤入他的大脑,带着挤破他的灵魂的气势。

  再向前一步,是味道。各种纷杂的味道一股脑涌入他的鼻腔,屏息毫无用处,他只能一边作呕,一边被迫接受这种灌注。

  再往前……

  他的感知受到巨大信息的冲击,仿佛洪流席卷,肆虐而过,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接连不断,想要把他冲的七零八碎。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但这个世界又拥有一切,它把一切都糅杂在一起,一股脑地灌输,像是极其迫切地想要告诉来者,它是多么渴望拥有这些。但它能带来的,只有混乱。

  星出和也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艰难地张着嘴,表情扭曲。

  忍一忍,忍一忍。

  他想。

  忍过去这些东西,然后自己就能触碰到特异点了。

  他始终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重启封印。

  他始终记得……

  “啊啊啊!!”他跪下来,又侧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声尖叫。

  他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这些声音,厌恶这些景象,厌恶这些声音,厌恶它灌输给他的一切。

  他凭什么要为了这个他毫无兴趣的世界,去忍受这些痛苦?

  他把头埋进臂弯,抵着膝盖,浑身颤抖。

  他凭什么要为了这些他毫不在乎的东西,重启封印。

  他可以从这里离开,他当然可以,只要想,他就随时都——

  有人抱住了他。

  有人正在拥抱他,轻柔而又有力。这个人把他抱在怀里,把他护在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食指相扣,他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和也。”那是他的名字。

  霎那间,那些汹涌而来的信息尽数消失,这个不速之客占据他的全部。

  他的拥抱,他的味道,他的声音……

  星出和也张开嘴:“五条……悟。”他颤抖着向前,把整个人都埋入男人的怀里。

  即使知道这只是虚构,即使清楚五条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也还是——

  “知道吗。”他艰难地仰起头,贴在男人耳边低语,“我是为了你,才来拯救世界的。”

  “悟。”

  拥抱的感觉顷刻崩塌,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许久,缓缓从地上爬起,睁开眼,看向前方。

  三块碎片浮在空中,形态各异,幅度微小地上下起伏着,周围亮着红色光晕。

  他很容易分辨出这三块碎片分别来自哪里——横滨、东京、彭格列。

  他步履蹒跚,缓慢挪到它们的前方,触手可及的位置。

  横滨这一块夺走他的视力,东京那一块想要他的能力,彭格列的这个交换走了他的记忆。

  星出和也动作迟缓又坚定。他再次向前一步,抬起手,触及来自横滨的那一部分。

  下一秒,周围卷起狂风,将他和三块碎片包裹在周围。这风有浓郁的咒力凝成,一片漆黑,夹着猛烈的气势和压迫感,如千斤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视力在极速衰退,眼中的另外两块碎片逐渐模糊起来。那些咒力冲到他的体内,和异能力搅到一起,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晃动两下,勉强稳住身形。

  力量在呈指数级的增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撑爆他的身体。他在一片模糊中盯住那块来自东京的碎片,伸出手,然后突然顿住,指尖堪堪停在离它几厘米的位置。

  五条悟的猜测没错。他的异能力确实不是空间,而是时间。他眯起眼,盯着那块碎片,仿佛看到了曾经繁华热闹的东京,又仿佛看到了不久前荒凉破败的东京。

  如果注定失去全部力量,那他是不是可以趁着最后这一刻,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体验一把自己的异能力。他猛然握拳,闭上猩红的双眼。

  把东京,拉回到出事之前的状态吧。让逝去的人类复活,让倒坍的建筑重新矗立,让一切都回归正轨。除了——那些家伙。

  他无法精确地控制到每一个人的生死,但对咒术界上层里那些肮胀的存在,他可以做到——即使侥幸存活,时间回溯,也要让这场东京的灾难、让他们所亲历的死亡,变成噩梦、变成难以磨灭的记忆,永远刻在他们心里。

  力量飞速凝聚又飞速流逝。

  星出和也重新睁开眼,握住第二块碎片,将它和第一块拼合到一起,然后他转过身,面向第三块碎片。

  他人生中四分之一的记忆,将就此消失。

  眼前一片虚影,身体虚弱摇摇欲坠,他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回忆,没有时间怀念,只能机械地伸出手,死死攥住第三块碎片,把它和另外两部分拼接在一起。

  封印物重组,封印重启,世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红芒炸亮,灼烧着他。

  那热烈的艳红持续数秒,而后归于沉寂。

  星出和也重新睁开眼,看到了乳白色的玻璃,和玻璃中央的缝隙。

  外面有人在等他。

  他想着,向前迈出一步。

  他回来了。

  那道缝隙陡然开裂,迅速扩大,蔓延至整面玻璃,他听到了清脆而响亮的碎裂声。

  眼前划过一抹白色,紧接着是一点天空般的透彻的蓝。

  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盯着那点蓝色,向前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