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仍然昏昏沉沉, 星出和也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填满雪白的天花板,吊灯稳稳悬在天花板中央,并未亮起。

  现在是白天, 房间外面隐隐传来喊叫声, 有咋咋呼呼的小孩子的声音,还有气急败坏的青年的声音, 还有看热闹般爽朗的笑声, 几道声音远远近近交织在一起,间或夹杂爆炸声和沉闷的撞击声,似乎还有武器相撞时的清脆声响。总之就是非常混乱。

  星出和也用力眨了几下眼, 调整焦距,以让自己看清周围环境。他一边眨眼一边想, 自己大概是被沢田纲吉拐回了彭格列。

  该说不愧是里世界最杰出的教父吗?竟然能够做到这种事情。他这算是在港口mafia、武装侦探社和咒术界最强手里抢人吧。前面那两个暂且不说, 当时, 竟然连五条悟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这人敲晕带走吗?

  还有……他双手扶床,挣扎起身。在他的记忆里,他应该是近距离地中了一枪, 枪膛的热度甚至灼烧到他的后背。但是现在,背部没有丝毫不适感, 仿佛那一枪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

  他只是感觉有些虚弱,浑身提不起力气。是彭格列医疗技术太好, 还是他躺了太久?

  星出和也轻轻蹙眉,活动一下肩膀, 扭头打量房间内的其他地方。

  干净整洁、空旷简单,这里就像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病房,一桌一椅, 一张床,窗台上摆着两支康乃馨,插在细高颈的瓷花瓶里,映在干净到近乎透明的玻璃窗中。

  窗外是非常普通的花园景致,凉亭、长椅、花坛、树,即使是在深冬,这里的气候也是温和的,好像在这里,花不会枯,叶不会落,一切都是闲静舒心的模样。

  ——如果忽略花园里的那些人。

  嘴角带笑的紫长发男人手持三叉戟,和对面手持浮萍拐一脸不爽的黑发青年乒乒乓乓战在一起,战斗空间越扩越大,大半个花园都成了他们的主场。角落的凉亭里,银发青年凶神恶煞,拎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把人高高举起,旁边还有个怀中抱剑的黑发青年,发型干爽,个子高高,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星出和也收回视线,看向门口。身着常服的沢田纲吉手还握着门把手,有些惊讶地和他对视,眼睛亮起,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笑道:“你醒了。”

  星出和也:“嗯。”声音有些哑,他看向身侧,正准备找点水喝,面前已经递来玻璃杯,沢田纲吉弯腰看他,眼眸中带着温和笑意。他犹豫片刻,接过杯子轻抿一口水,低声道谢。水温刚好,玻璃杯捧在手里,掌心传来温热的感觉。

  沢田纲吉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问:“是不是他们吵到你了?”

  “没有。”力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星出和也放下杯子,翻身下床,来到沢田纲吉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问:“他们是你的部下?”

  “不。”沢田纲吉轻轻摇头,目光柔和,“是我的同伴。”

  星出和也抿唇,偏头看他,愈发觉得这个人让人看不透,他身上似乎蕴含着强烈的违和感,冷漠缜密的首领,温文尔雅的青年,这两种角色糅在一起,仿佛正在他体内寻求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感。

  他曾有一瞬间觉得,沢田纲吉极其可怕,但现在,他有感觉这人完全不像是身处黑暗之人。他的容貌气质,他的言谈举止,都让人觉得,他和里世界毫不沾边。

  但是把他敲晕带到这里来这个事情,本身就很成问题。

  “同伴?”星出和也歪了歪头,重复着他的答案,似乎颇为不解。

  森鸥外好像从来不会管中原中也、太宰治之类的干部叫“同伴”吧?这种说法听起来,意外有一种他们不是真正的黑手党,而只是在玩着这种类型的过家家游戏,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少年天真感。

  “是共历过生死的、非常重要的同伴。”沢田纲吉说。

  ……更像了。

  星出和也沉默,莫名有了点不真实感。“你们关系很好啊。”他想了想,感慨,“完全没有黑手党的样子。”

  “是吗。”沢田纲吉勾唇,正想说些什么,下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排树轰然倒地,凉亭塌了一半,高个青年长剑已然出鞘,三叉戟和浮萍拐在半空中相撞,十二三岁的少年哭哭啼啼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个火箭筒模样的东西。

  沢田纲吉:“……”

  星出和也:“……”他突然想起来被人拐来之前,沢田纲吉对他的这些同伴的形容。

  直接拆家,财政赤字;自然灾害,名不虚传。

  “见笑了。”沢田纲吉冷静开口,“他们可能是太久没见面了。”

  星出和也:“?”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那还……挺mafia的。

  “我去解决一下。”沢田纲吉推开窗,直接一跃而出。星出和也眯起眼,看向他额头上冒出的那簇亮橙色火焰。

  温柔、耀眼,还挺好看。

  这一下,他彻底相信这是那个彭格列了,意大利里世界最强组织,果然还是靠实力说话的。沢田纲吉浮在空中一抬手,下面的人直接冻住,没被冻住的,也已经乖乖停下攻击,仰头看他,举起手中武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星出和也沉默了一下,抬手关窗。

  这就是实打实的凭实力说话吗?好战分子实在有点可怕,沢田纲吉也挺不容易的。

  银发青年情深意切地喊了一声:“十代目!”声音里藏着深沉的情绪,仿佛见到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仍旧爱得深切的初恋。

  离他不远的地方,黑发青年收起剑,高高地扬起手挥了挥,完全没有上下级的意识,十分熟络地打着招呼:“哟,阿纲,好久不见。”

  星出和也:“……”彭格列,真神奇。这种关系,还莫名让人有点羡慕啊。

  沢田纲吉干脆利落地处理完外面的事情,找人来重修花园,克扣了他的同伴们的工资,然后重新回到这间房外,敲了敲窗户。

  星出和也开窗把人放进来,看着沢田纲吉,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青年回身关上窗户,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他们就是这样。”

  星出和也:“甜蜜的负担。”

  沢田纲吉一愣,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也没有否认,而是弯起眼睛,重新看向窗外,说:“算是吧。”

  星出和也端起水喝了一口,靠在桌边,正色下来,说:“轻松气氛调剂结束,现在该来说说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了。”

  “你喜欢这里吗?”沢田纲吉问。

  星出和也挑眉,未作回答。

  毕竟都是首领,沢田纲吉和森鸥外倒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毕竟那位,在和他见面之后,也是二话不说就问了这个问题。

  可是,他喜欢这里还是喜欢那里,甚至哪里都不喜欢,这些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很喜欢这里。”沢田纲吉说,“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他手指掠过窗台,像是在抚摸上面的纹理,沉默片刻后,接着道:“但其实最开始,我特别讨厌这里。”

  星出和也先是茫然了一阵,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他讲自己的过去。彭格列的首领先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性质,突然要跟他讲过去的事情。

  听或不听,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不过现在可以算是被囚禁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无事可做,听一听消磨时光也不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起沢田纲吉的故事。

  从最开始各项全不能的“废柴纲”,到现在众人敬仰的彭格列第十代首领,沢田纲吉的讲述轻缓有趣,让人不由自主听得入了迷。

  “你呢?”沢田纲吉突然停了下来,歪头问他,“和也有没有……喜欢过什么?”

  “某一个地方,某些人。”

  星出和也还在回味他的故事,冷不丁听见这么一个问题,短促地“啊”了一声,回神想了想,说:“有啊。”

  沢田纲吉看着他,眼中显出好奇的神色。

  “我挺喜欢我的老师和我的朋友的。”星出和也说,“别的……都无所谓了。”

  沢田纲吉笑笑:“你和他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星出和也点头,说:“普普通通。”

  沢田纲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这话来的突然,星出和也却完全没有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他应了一声,直接问:“那个封印物,有一部分在你这儿?”

  沢田纲吉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

  星出和也惊讶,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慢反应过来:“你把红砖仓库那个带过来了?”

  沢田纲吉点头,“我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带过来,但是我想,我已经邀请过你,你也接受了,所以,这种迫不得已下使用的方法……希望你能原谅。”

  “你怕我反悔不愿跟你过来?”星出和也问。

  沢田纲吉摇头,说:“我怕有人不愿让你来这里。”

  “那不会。”星出和也摆手,“这个和重新封印有关,他们都会很乐意让我过来的。”

  沢田纲吉:“那可不一定。”

  星出和也:“哦?”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目的,也都在寻找不同的封印方法。”沢田纲吉解释,“虽然表面上,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要重新封印这些咒灵,但是实际上,我们彼此之间或许是竞争关系,而非合作。”

  星出和也挑眉,表现出了一点兴趣,直起身子道:“具体讲讲?”

  沢田纲吉:“有的人不在乎你的生死,有的人又或许太在乎你的生死。”

  “你们属于哪种?”星出和也问。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又传来巨响。

  星出和也抬头望去,几个人模人样的咒灵站在花园中间,把本就千疮百孔的地方搞得更加破败不堪。

  沢田纲吉掏出副眼镜戴上,轻叹一声,说:“我们哪种都不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