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出和也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 只是看见五条悟表情越发阴沉，好像想要直接顺着电话爬到对面把人拎起来揍。
他出声很少，一直都是对面那人在逼逼叨叨，星出和也看着他这副样子, 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离这包引线快燃烧到头的□□远一点。
“说完了？”五条悟终于开口。星出和也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听过这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又冷又痞, 漫不经心中藏着令人止不住战栗的魄力, 这三个字仿佛即将破膛而出的子弹，枪口从贴近胸膛的位置瞄准对方的心脏。
“那也帮我捎句话吧。跟你背后的人说——让他们滚远点。”
“我不是御三家的人？瞒着我做决定，几个意思？”
“老子的学生老子自己管, 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我五条悟就是要认他做学生。怎么？有意见？”
“憋着。”
“那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他们敢动我的人，我就敢动他们。”
“滚。”
星出和也一抖, 远远地望着五条悟挂断电话, 维持着不爽的表情, 扭头瞪向他。他单手扶着墙，往后缩了一下，小心翼翼：“老师？”
五条悟挑眉, 把拿手机抛到空中，接住, 然后在他的注视中走向他。
“你怕什么？”他在星出和也面前站定，手机放进少年的衬衫口袋里, 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指尖隔着布料刮过他的胸膛。对面而立的两个人同时轻颤一下, 又同时因为这一下忽略了对方的反应。
“我没有。”星出和也又往后缩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嵌在墙上，“我这是……感动的。”
他用力眨了两下眼, 指了指挂在自己眼尾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一脸的郑重其事：“老师会这么维护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他吸了一下鼻子，生怕五条悟不信，一字一顿补充：“我非常、非常、非常感动。”
说不动容才是假的。毕竟这种被人维护的感觉，十七年……哦不，马上就是十八年了——十八年来，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别人无条件维护，被别人划分进他自己的领域，被别人当作是“自己人”。
他沉溺于五条悟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温柔之中，他沉溺于这种自己对对方而言很很重要的的感觉。并由衷的觉得，五条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老师。
这个男人能满足他对“师生情”的一切幻想——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
“这么感动啊？”五条悟勾了勾嘴角，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的墙上，低头看他，遮在墨镜后的眼中浮上些许玩味，“那和也，没什么表示吗？”
……就是这份温柔总是不会维持太久。
星出和也盯着他看了几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稍稍踮起脚，在他耳边说：“老师最好了，我这辈子都要跟着您。”
五条悟僵住。二十五岁的单身男人在被人拥抱后，白皙的耳尖染上粉红色，那一小片粉红悄无声息地沿着耳廓漾开。他面前的墙壁，自掌心位置，无声裂开，绽出蜿蜒的纹路，将他的两只手连在一起。
星出和也松开他，重新靠在墙上，壮着胆子摘掉他的墨镜，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只要你不抛弃我，我就一直做您的学生。”
五条悟瞳孔一扩。星出和也睁大眼，对他这个反应显出了几分好奇。男人闭了闭眼，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老师？”
五条悟重新睁开眼，手按在他的头上，停顿片刻，大力揉了两下，仿佛把什么东西揉散在这力道里。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换话题：“你要去横滨？”
星出和也一怔，歪头应声。
“我有点事，没法陪你去。你……”
星出和也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没关系，您放心，我绝对不惹事。”
五条悟：“……”他默默把那句“你等我几天再一起去”和着舌尖上的血丝吞了回去。
“我会随时向你汇报我的动态的。”星出和也睁大眼望着他，“太宰和乱步也会和我一起。”
五条悟：“在那边等我两天，我过去找你。”
星出和也点头。
“注意安全，有事联系我。”
星出和也用力点头。
“什么时候都行。”
星出和也点头，配上了一声“好”。
五条悟又一次张开嘴。
星出和也往他肩上一拍，说：“好啦老师，你再说下去我就要以为你要做我妈了。”
五条悟默默闭上嘴，看上去有点委屈。
他犹豫一下，又在人肩上拍了拍，说：“老师放心，我会‘完好无损’的等你来找我的。”
“到时候只要您能从我身上找到一点伤，我就任您惩罚。”
五条悟没有出声，似乎还是有点不甘心。
星出和也一抿嘴，果断换了话题：“所以这次的‘咒灵送礼’事件，最后怎么样了？”
“第一个案子被我们接手了，孤儿院的事情交给了有关机构。游乐园附近被他们做过手脚，没人发现异常。”五条悟顿了顿，“你还想问什么？”
星出和也：“关于……我们之前说过的，秘密交换。”
五条悟：“你想好了？”
星出和也点点头，张嘴就想说。五条悟突然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唇上。星出和也一愣，嘴唇动了动，不解地看着他。
“先别说。”五条悟没抬手，只是稍微松了点力道，“我不满意，你换一个。”
星出和也：“？？？”
他强撑着分开嘴唇，含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你知道？”
“我能猜到。”五条悟拿开手，背到身后，悄悄捻了捻指尖，“不用那么急，现在事情还没结束呢。”
星出和也：“诶？”
五条悟勾唇：“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所以，在事情结束之前，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想要告诉我的事。”他后退一步，解除对星出和也的禁锢，“我很期待。”
——
三个人半夜前往横滨的“美妙夜晚”终究还是没有成为现实。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星出和也在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的陪同下回到了横滨。
他一直以为自己到横滨后的第一站，就是“阔别已久”的武装侦探社，直到他被江户川乱步牵着，站到了那个古典韵味十足的牌坊之前。
蓝底金框的匾额上刻着金色的“中华街”三个字，方方正正、遒劲有力，透着端方大气的感觉。
享誉世界的中华街。即使时间尚早，这里也已经热闹起来，店铺开张，游客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店铺充满了中华的独特风韵，明明还有一个月才到中国的新年，可很多店铺现在就已经呈上了年货，展现出一种红红火火的热闹感。
星出和也疑惑地往道路两旁打量。他想了半天，还是不太懂这两个人带他来这里的意图，于是只能一边茫然地跟着江户川乱步往里走，一边胡乱猜测着问：“武装侦探社搬到这里来了？”
江户川乱步脚步一顿，扭头看他，一脸嫌弃。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了戳他的脸颊，说：“明明是和也自己说想要和朋友来逛中华街的吧？”
星出和也一愣：“诶？”他看着这两个人，缓慢地眨了眨眼，张开嘴。
朋友啊。
他们竟然真的记得自己提起过的愿望，并想要帮自己实现。
这是什么绝世好朋友。
他一直以为这些人不会把他当朋友的来着。
太宰治笑了两声，贴在他脸上的手由戳变捏，好笑地问：“和也不会是感动到快要哭出来了吧？”
“是啊。”星出和也并不否认，松开江户川乱步，转而抓住太宰治的双手手腕，拉到自己胸前，“我真的超开心。”
太宰治一愣，看向他的目光中比往日多出了几许更加明显的好奇。
星出和也没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垂眸看着他的指尖，说：“什么时候能和峰哥见一面，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太宰治歪头：“见面就圆满了？和也追求好低。”
星出和也把他的双手拢在一起，微微一笑，并不争辩，反而顺着他的意思说：“可是我的人生就这点儿追求啊。”
太宰治：“诶？”
星出和也耸肩：“我对这个世界又没什么特殊的感情，有人要改变它，有人要保护它，还有人想彻底摧毁重建……但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只有你们。”
太宰治眯起眼，看向星出和也的眼睛，那双赤眸中似乎真的写着“无所谓”三个字。他听出了这个少年话中隐含的意思。
“原来和也知道啊。”他叹了口气，悻悻道。
“唔，只是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而已。”星出和也松开他的手，看向等在几步之外的青年。
江户川乱步似乎是有些等急了，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他们，见星出和也满脸歉意地走向自己，“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星出和也失笑，抬手想碰他又被青年躲过，他手在空中一顿，有些无奈地收了回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一家装饰古朴的点心铺，甜甜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江户川乱步的鼻翼耸了耸。星出和也轻笑一声，转身走向那家点心铺。
点心是刚刚烤好的，拿在手里还有些烫手，外面一层薄而脆的酥皮，零零星星撒着白芝麻，包裹在里面的豆沙还带着热气，小心翼翼吃到口中，在微热的感觉中咀嚼，甜而不腻的味道令人上瘾。
——可惜他嗜酸不好甜。
不过这个味道，乱步应该会蛮喜欢的。五条悟也是。
他卷了一下被烫到的舌尖，略一犹豫，多买了一袋，用来讨好老师。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想和五条悟一起来这里。
有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想看老师被甜食馋的走不动路、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的样子。看看现在的乱步就知道了，那样的五条悟一定也非常可爱，是平时绝对见不到的样子。
还有……峰哥。
他捏了捏袋子的封口处，“啧”了一声。自己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峰哥喜欢吃什么。之前的几次试探全都被对方含糊过去，想想总感觉有点不爽。
其实峰哥有点奇怪。很多比较隐私的事情他都可以毫无保留的讲出来，但偏偏职业、口味这类可以随便聊一聊的东西，他常常绝口不提。
他又不可能靠这种大众化的话题扒出来峰哥的现实身份……
不过这一点小小的违和感在“喜欢”面前，自然什么都不算了。
只是偶尔会稍微有点不甘心。
星出和也咬了咬嘴唇，转身走向乱步，拎起一袋点心在人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送给你的，不要生气啦？”
江户川乱步抓过袋子，勉强答应下来。
星出和也提醒：“刚做好的，有点烫，吃的时候小心一点。”
江户川乱步打开袋子，闻言转头，盯着他的嘴看了两秒，小声嘟囔：“乱步大人才才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然后他张开嘴，一口咬下。
星出和也：“……烫不烫？”
超级厉害的乱步大人瞪了他一眼。
太宰治慢悠悠地晃过来，手里拎着三杯饮料。他把两杯奶茶中的一杯递给乱步，然后转过身，往和也面前怼了一个大杯的柠檬水。
太宰治：“一整个柠檬，一点糖也没加。”
星出和也一愣，接过柠檬水，哭笑不得：“你这是要酸死我啊？”
太宰治捧起自己那杯奶茶啜了一口，撩起眼皮看他，理所当然道：“你不喜欢酸的？”
“唔……”星出和也意外，“你记得？”他刚才真的以为太宰治只是恶作剧一下，恰巧撞上他的口味。
太宰治夸张地叹了口气：“啊，和也真的是完全不信任我啊。”
星出和也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他们两个身高差不多，做这个动作倒也不会太别扭。
喝了一□□酸的柠檬水，他舔了舔后牙，说：“谢谢我们可爱的小绷带，我超信任你的。改天请你吃螃蟹。”
“今年秋天，去札幌，吃帝王蟹。听说那儿的帝王蟹超好吃。”星出和也咬了咬吸管，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一只就能吃到撑。”
太宰治勾了勾嘴角。
“好啊。”
“快点走啦，你们两个！”走在前面的江户川乱步停下脚步，转头喊他们。星出和也应了一声，拽着太宰治追上他。
中华街自然不只是美食，但既然同行的人中有江户川乱步，那这一趟就必然基本只剩下吃吃吃了。终于填饱了某只名叫‘乱步’的小馋猫的肚子，星出和也撩开帘子，走进了一家规格不大的杂货铺。
古色古香，连空气中都隐约萦绕着檀木的味道，大小高矮不一的柜台错落有致，游客安静地在期间踱步，挑选自己心仪的小物件。
星出和也边走边看，最后停在一个柜台前。大红绒布上摆了十多条手链，细线绳一股股编成，精致又美观，中间卡了一个长方形的银色薄片，上面刻着不同的字样。
站在柜台后面穿着旗袍的女人笑着问他：“要给男朋友买一条吗？”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女人带着淡状，浅浅一笑，暗示地向他斜后方望了一眼。
星出和也“啊”了一声。他进来的时候，是感觉到太宰治跟他一起进了这家店的，不过人一直没出声，他也没管。现在听了这女人的说法，他不禁失笑，转头望去。
下一秒，星出和也瞳孔陡然放大。他往后一推，腰撞在柜台的边角处，立刻就是一疼。
身后的青年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还朝他点了点头，关切地问：“腰疼吗？”
星出和也连连摇头，直起身子，朝柜台后的服务员歉意地笑了笑。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哪里是太宰治！
“中也？”他干笑两声，视线飘向一边，“好巧啊。”
中原中也挑眉，问：“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啊。”星出也飘忽，四下乱瞄，突然又重新定格在身侧的柜台上。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转头看向那服务员，清了清嗓子，问：“这个多少钱？”
服务员淡定地回以一笑，说：“这款项链是定制产品，您可以在上面刻下您想要刻的字。”
星出和也：“哦。”他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中原中也。青年似乎对他要挑选什么并不在意，双手环胸，随意地打量着这家店铺。
“多久可以来拿？”
“一天之后。”
“那，我要两条……啊，三条。”
服务员应声，递给他纸笔，说：“请您把要刻的字写在这上面。”
他点点头，飞快地写下一个“chuuya”，然后笔尖顿住。他停了太久，久到服务员都重新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星出和也又一次抱歉地笑了笑，终于落笔。
“峰哥”和……“悟老师”。
——总要有点特殊性，才能让对方更好的记住嘛。
他递回纸笔，道谢，想了想，问：“后面那两条手链，我可以先寄存在这里吗？”
“当然，您可以随时来取。”
“谢谢，麻烦你们了。”星出和也欠了欠身，又一次道谢。
“好了？”中原中也问。
星出和也应声。
中原中也：“那走吧。”
星出和也一愣，下意识问：“去哪儿？”
“跟我去见个人。”
星出和也顿时觉得有点不妙，试探着开口：“谁？”
中原中也：“首领。”
“呃，等一下。那个，太宰和乱步还在外面等我。”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他，斩钉截铁：“你们走散了。”
星出和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