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谢映之见萧暥衣衫单薄,道:“此处交给我和朝戈首领,你们速去海溟城。”

  萧暥此刻已经冻得手脚僵硬了,知道再战下去无益,便对谢映之道:“映之,那你们小心。”

  随即便和魏西陵撤军西去。

  “海溟城里必有秘术围障,子言,你们一起去,以防不测。”谢映之道。

  墨辞点头,“映之,这边拜托你了。”

  便和余下的十多名玄门弟子紧追大军而去。

  风长离倒没有阻截的意思,等到众人离去,他淡淡道:“既然清完场了,就该我们好好谈一谈了。”

  谢映之洒然道:“风先生在此设下重重陷阱,不是想和谈的意思吧?”

  “玄门率众入侵我大夏,难道我不该自卫吗?”

  “若非贵国劫走了我大雍的皇帝陛下,也不至于如此。”

  “掳走?先生差矣。”风长离幽冷一笑,“陛下是自愿来此的。如今,他已经是我大夏的尊神。”

  “尊神?”谢映之眸色微变。

  “不错。”风长离从容道,“他将指引我们恢复国土,重建家国,再修信仰。”

  谢映之静静道:“可你们的目标是鲜血铺路,白骨做墙,你们的信仰是蛇虫当道,人如草芥。”

  “住口!”

  蝎尾一摆,一股毒液激射而至。

  谢映之展开折扇,轻轻一拂,“怎么,主君听不得实话?”

  “既然谢先生要辩,那我们就好好论一论。”风长离不紧不慢道,“修炼秘术或玄法本是修炼方式不同,你们却以先王在深宫中修炼阴诡之术为借口骇然进攻我大夏国,乃至于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到底是谁草菅人命?”

  “当年朔王是否修炼邪厉之法门姑且不论,焚烧海溟城,使得生灵涂炭的到底是谁?难道风先生不知道吗?”

  风长离眉头微微一蹙。

  “至于修炼秘术是否为邪术,修炼法门本没有错,但是你们为保血统纯正,族内通婚,导致天才和疯子各半,其行事越来越偏激诡谲,所以,景皇帝以通婚调节之,已是非常温和的手段了。”

  风长离冷笑:“调节?难道不是你们惧怕秘术修炼一日千里,可远胜玄法之循序渐进,这才设法削弱之。再说你们的温和之手段,尊师玄清子与我族高修青冥君相知相携,表面上琴箫相和,实则却是潜入我族内,探听机密,勾结乱党,里应外合才至我王兵败,玄门如此做派,还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当年玄门或许却有私心。”谢映之坦言道,“但你们采取暗杀毒害羲和公主之偏激手段,乃至于公主身陨,朔王最终成为疯王,这才是这场战争之导火索,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羲和公主是被暗杀的?

  风长离眸色微变。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谢映之的眼,“看来你不知道了,但你不会不知道你们族内有一股潜流,野心勃勃地吞并西域三十六国,乃至于图谋中原,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中原和大夏联姻,所以他们暗杀了公主,景皇帝兴大军以伐之,这才将其歼灭。”

  “只是没想到他们以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为祭,抵抗王师,这才造成溯回地里浮尸遍野,这种动辄杀人为祭的,如何不是邪术?”

  风长离眉头一凝,“那些人都是自愿为神牺牲的。”

  谢映之:“说到神,你们原本有两位神罢,一位代表光明和圣洁的天神,一位代表黑暗与惩罚的邪神,而如今,你们只信奉邪神。”

  “只有邪神能带领我们复仇。”风长离冷道,“如今邪神已经降世,谢先生,你若现在投诚,玄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不会赶尽杀绝。”

  谢映之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可谈了。”

  他话音刚落,一股凛冽的风雪卷起他青衫飞扬。

  风长离幽冷的声音遥遥传来,“既如此,是非对错,我们实力说话。”

  ***

  离开苍岚山后,气温迅速回升。又西行了三十里地,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片起伏的山峦。城市的残骸仿佛巨兽的骸骨横亘在苍茫的荒原上。

  这就是海溟城了!

  神殿依山而建,神殿前是宫城区,宫城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两边是市民的生活区,早在上一次战争中就夷为了平地,只余下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依然突兀地伫立着。

  此刻,北狄左贤王夷屠闾,也是风长离封的北狄大单于,正率一支两万余人的苍炎精锐严阵以待地静候在广场上。

  夷屠闾五十多岁,年富力强,也是北狄诸王里最有军事头脑的。

  他的军阵布地颇有章法:以重装步兵形成坚实的前线,抵挡中路攻击,以骑兵保护步兵的两翼,防止被两侧包围。最后,以弓弩手压阵,提供持续的远程火力支持。

  这个安排无懈可击,中路、两翼、远程皆非常强韧。

  云越放下望远镜道,“主公,夷屠闾是想要仗着兵力优势,跟我们正面来一场硬仗了!”

  “主公,末将愿为先锋,领兵破阵!”丙南请缨道。

  但是,三千骑兵对两万苍炎,众寡悬殊,而且……

  萧暥凝视片刻,道:“夷屠闾怕是不在阵中。”

  什么?不在?!

  云越和丙南皆是一愣,“那他的主力在哪里?”

  魏西陵引鞭一指:“那里。”

  那是一片建筑的废墟,和荒草树木长在了一起。

  魏西陵道:“夷屠闾在城前摆阵,引我们去攻,他自己却率主力伏击在废墟,等到我们陷入阵中,再两面夹击。”

  云越倒吸一口冷气:“这厮好狡猾!”

  萧暥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魏西陵点头,道:“丙南,你率五百骑,斜切北狄军右翼,攻击步兵和骑兵的接缝处,切断其右翼,诱使其中军回援。”

  “喏!”

  魏西陵又看向萧暥:“阿暥,等到其中军移动之时,你率一千骑压上,注意拉开骑兵间距,造成我主力出击的假象。”

  “好!”

  “小心。”魏西陵凝眉道。

  “放心吧。”萧暥大咧咧道,“弟兄们,随我打野去!”

  ***

  巨蝎挥舞着大钳,带起疾风飞雪呼啸而来。寒风吹地谢映之身形一记飘摇。

  “轰”的一声,巨蝎的大钳撞在山岩上,岩石崩裂,散落积雪漫天。

  巨蝎一击不中,长尾一甩,如一根铁枪携风雷之势再次向谢映之扫来。

  谢映之身轻若羽,凌空飞旋而起,青衫在风雪中如云散开,未及落地,一根锋利的琴弦从斜前方割开空气斜切而来。

  谢映之在空中抬起下颌,风雪中纤细的琴弦掠过咽喉,秀致的颈项仰成一道白皙漂亮的弧线。

  紧接着,风长离指尖拂起水波般的旋律,琴弦如无数锋利的刀丝向谢映之激射而来。

  同时巨蝎张开大钳,挥舞着长尾,向谢映之奔袭而来。

  谢映之身法流畅,在巨蝎和琴弦间游走,如若无人之境。

  琴声愈来愈激越,如急雨、似惊雷,琴弦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罗网,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眼看谢映之就要被困在罗网中,风长离猛地收紧手指。

  无数锋利的琴弦瞬间绞紧,谢映之忽然身形一晃,人已飞升至一株雪松的枝尖上,青衫迎风飘摇,来不及躲避的巨蝎霎那间被琴弦割得四分五裂!

  风长离微微一愕,随即微笑,“好手段。”

  话音刚落,他袍袖一挥,带起一股寒流,在空中凝成一支锋利的冰箭,向谢映之疾射而去。

  眼看冰箭就要穿透谢映之心房,就在这时,青衫下探出一根玉白的手指,在箭尖轻轻一点,冰箭去势一挫,随着一声尖啸,竟风驰电掣般向风长离倒射回来,顿时穿透了黑袍,一股阴毒的暗沙激扬而起。

  谢映之当即展开折扇,清风荡过,吹散沙尘,黑袍之下,空空如也。

  聚沙成影术!

  地宫中,风长离眉心微微一蹙。

  “主君?”在旁护法的贺紫湄轻声道,“怎么了?”

  风长离缓缓睁开眼睛,谢映之果然不好对付。

  “无事,你去门外守着即可。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淡淡说罢,再次打坐入定。

  苍岚山,风雪中。

  谢映之蓦然回首,就见风长离遥立于山巅,手指成决,随之一道凛冽的冰霜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一切冻结。

  谢映之折扇轻摇,荡起一阵清风,温润的气流如春风化雨破冰而出,化作一股和煦的暖流向风长离冲荡而去。

  “这样还不行。”风长离傲然微笑。抬起右手对着席卷而来的暖流隔空挥掌。

  一股磅礴的寒气从掌心奔涌出去,所触及的每一寸空气都被强劲的寒流所冻结,凝固成一头狂躁的巨兽扑杀而来,激起漫天雪尘飞舞。

  与此同时,谢映之手中的折扇化作一道明亮的白光,凌空斩去,夹着风雪之势将兽首整个劈裂开来!

  冰雕的巨兽发出一声惨啸,周身顿时裂开了数道缝隙。

  裂缝如蛛网蔓延,随即骤然爆开!碎成无数晶莹的冰渣,从天而降。

  碎冰被朔风一吹,竟化作漫天飞舞的灼灼冥火,飘散开来。

  谢映之心中一沉,不妙!

  只见那幽灵般的冥火随风飞散,无孔不入地飘入战士们的铠甲缝隙,衣领袖襟,甚至眼耳口鼻。

  林中激战的北狄战士顿觉肢体麻木,浑身僵硬,逐渐丧失了战力。

  趁此机会,苍炎军疯狂反扑。

  朝戈双手持剑,奋力劈开一个苍炎,只觉得身体沉重不堪,连视力都逐渐模糊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和煦的暖风穿林而过,席卷起如流萤般的漫天冥火,倏然随风荡去,林间顿时一清。

  朝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霍然回首:“先生?!”

  只见幽幽冥火如星海般围绕着谢映之形成了一个旋涡。

  随着冥火不断地汇流,火光越来越炽,围绕着谢映之烈烈燃烧,翻腾不息,激得他衣带如流云翻飞。

  与此同时,谢映之周身笼罩着的光华也被冥火激荡起来,犹如碎银霰雪,又像散落漫天的月华。看得人惊心动魄。

  风长离钦佩道,“看来谢先生是要替苍生受这烈焰焚身之苦了。”

  “但是。”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能撑得住多久?”

  ***

  战场上,朔风呼啸,卷起黄沙漫漫。

  一群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

  从空中俯瞰,丙南率领的五百轻骑如一支利箭,射穿滚滚黄沙,向苍炎军阵冲去。

  “放箭!”中军代指挥右贤王羌渠大声道。

  无数锋利的羽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向着疾驰而来的轻骑兵攒射而下。

  “重甲准备!”

  重甲步兵将大盾往地上重重一顿,压下长矛,形成一片密集的死亡森林。

  羌渠得意地看着这支五百人的小队,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狠狠撞上锋利的矛林!

  眼看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要落到头上,丙南一个急转,在战场上荡起一道悠长的弧线,率队忽然斜切苍炎军右翼,中军严阵以待的苍炎军重甲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飞羽轻骑从他们面前奔驰而过。

  苍炎军后阵,羌渠的眉心猛跳了一下,大叫道:“快,右翼轻骑兵迎敌!”

  军阵右翼快速动了起来,战马的嘶鸣声中,苍炎骑兵挥舞着锃亮的弯刀,风驰电掣般冲杀过来,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眼看两军就要冲撞在一起,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奔腾向前的飞羽轻骑骤然间波分浪裂,一股与苍炎骑兵短暂相交,一股狂飙突进,直刺步骑接缝处。

  羌渠见状赶紧大叫道:“重甲兵快顶上!刀盾手包抄,骑兵回撤!”

  一时间,军阵右翼步兵变阵,骑兵回防,中军驰援,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而丙南的数百骑兵早就穿透军阵右翼,冲入毫无防备的弓箭手中。

  与此同时,趁着中军重甲兵移动的转瞬之机,萧暥率一千骑如潮水般涌来,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大地,漫卷起黄沙飞扬。

  苍炎军驰援右翼的重甲兵正在移动中,来不及回调,中军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缺口,苍炎步兵毫无保护地显露在冲锋的飞羽营轻骑面前。

  抓住这片刻机会,萧暥的一千铁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苍炎步兵军阵,瞬间激起浪花翻涌,不少苍炎士兵被直接撞飞了出去,战马嘶鸣声中,冰冷的剑光刺破阴暗的天空,殷红的鲜血浸染了沙漠。

  “报——大单于,敌军主力出击了!”

  “大单于!左贤王就要撑不住了!”

  废墟里,夷屠闾猛地攥紧马缰,终于来了吗?!

  ***

  地宫外,幽幽烛火在墙壁上映出高大男人的影子。

  “安达,你怎么来了?”贺紫湄惊疑道。

  “尊上担心主君安危,让我来看看。”安达木讷道。

  贺紫湄恭敬道:“请回报尊上,主君安好,请尊上放心。”

  “好。”安达说着转过身,

  眼底寒光一闪,一记利落的手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