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顿时从头凉到脚,如果攻击陇上郡是风长离为了引开西陵,那么苍炎主力真正的目标就是沧州!

  魏瑄必然是看破了这一点,才故意将他调开,让他去攻打精山国!

  皇帝想要留下来独自对敌风长离的苍炎主力吗?

  可沧州城里只有一万没有经历战事的羽林,根本没有胜算。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暥的心猛地揪紧了。

  “瞿钢,留守精山,云越,立即随我率军回沧州!至于阿迦罗……”

  萧暥眉头一皱,“也一起走吧!”

  ***

  沧州

  嘹亮的号角声冲霄而起,密密麻麻的苍炎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沧州城门漫卷而来。

  “放箭!”城楼上,青霜一声令下

  密集如蝗的箭雨掠空而起,铺天盖地攒落下来。

  咻——

  一支羽箭狠狠扎进了一名苍炎的胸前,箭尾的翎羽兀自震颤不已。

  那苍炎只是微微愣了愣,便无知无觉般挥舞着钢刀咆哮着向前冲去。

  苍炎军不知伤痛、无畏生死,有些苍炎身上插着几支箭仍在蜂拥向前。

  青霜眉头紧皱,关上羽林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个个神色骇然。

  转眼间,苍炎军已经冲至沧州城前,十几架云梯搭上了女墙,数十名苍炎口衔钢刀手脚并用攀了上来。

  “滚木、礌石!”青霜大声道

  轰——

  一块块巨石从关墙上凌空砸下,攀在云梯上的苍炎无从闪躲,被砸个正着,嚎叫着翻落下来。但余下的苍炎仍旧前赴后继地冲杀出来,悍不畏死地继续攀登而上。

  一名苍炎百夫长率先攀上了一架云梯,强壮的身躯如猿猴般左右腾挪避开坠落的石块,数息之间就攀上了城头。他手中钢刀横扫而出,寒光一闪,两名围攻而来的羽林守军就被拦腰斩为四截,血液激溅、内脏抛飞。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股脓血飚溅而出。

  那苍炎百夫长愣了愣,遂低下头,就见一截锋利的剑刃透胸而出。

  在他身后,一名年轻的羽林拔出剑,锋利的剑刃深深切进那名苍炎百夫长的背部,猩红的切口里露出森森的肋骨,一颗搏动的心脏赫然可见。

  谁知那苍炎百夫长不但没有倒毙,口中发出一声狂怒的狼嚎,反手一刀横斩过去,人头抛飞。

  这可怕的场景让旁边的两名羽林惊得浑身发憷。他们还来不及举不起手中的长剑。

  寒光掠过。又是两颗人头抛飞。

  ……

  随着越来越多的苍炎攀上了城头,逐渐被赤色的汪洋淹灭。

  城楼下,随着一声巨响,沉重的城门轰然倒塌,苍炎军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保护陛下,退往内城!”青霜大喝道。

  然而汹涌而来的苍炎很快就包围了内城。

  青霜已战至浑身浴血,他单膝跪地急道:“陛下,臣率一支羽林精锐保护你杀出城去!”

  魏瑄从容道:“不必了,打开城门,朕要召见苍冥主君。”

  ***

  沧州城下,密密麻麻的苍炎军阵让开了一条路,风长离乘坐的战车缓缓通过。

  城中,猎猎旌旗下铺着临时的氍毹,遮盖了地上的血迹。

  魏瑄旒冠冕袍,巍然肃立。

  风长离抚胸一礼,“外臣见过陛下。”

  “风先生别来无恙。”魏瑄淡淡道。

  风长离感慨道:“上次见面陛下还是皇子,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了,外臣琐事缠身,未及觐见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风先生指的琐事是训练苍炎,率军叩边么?”

  风长离坦言道:“陛下,如今沧州城内外都是苍炎,换言之,陛下和您的羽林已经被包围了,还请陛下看清形势。”

  “风先生就那么胜券在握?”魏瑄笃定道。

  风长离心中微微一沉,随即他就注意到地上有点湿。

  一开始他以为是血迹,但细闻起来,在浓重的血腥味下还暗藏着一缕淡淡的松香味。

  这是……火龙油!

  他暗吸了一口冷气,当即下令道:“撤!撤出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魏瑄一声令下,四周的城墙上掠起数十支火箭,如飞蝗流星般攒落到地上。

  一时间城中数十处火苗腾地窜起,火势迅速漫延,片刻间,整个内城就燃成一片火海。

  苍炎军不知伤痛,却并非不避水火。在肆虐吞吐的烈火中,苍炎士兵被烧得焦头烂额,奔逃哀嚎、翻滚挣扎,像无头苍蝇般狼奔豕突。

  外城中堆放着大量浸透了火油的木头、干草等杂物,一时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滔天的大火吞没了沧州城,映亮了夜空。滚滚浓烟冲霄而起。

  无数人影在烈火中哀嚎、挣扎,整座沧州城宛如人间地狱。

  烈焰吞吐中,风长离隔着火光凝望着魏瑄,不解道:“陛下定要做得如此决绝吗?”

  “以整座沧州城和我的苍炎同归于尽!”

  魏瑄幽然一笑,“只要能杀了你。”

  风长离叹了口气,道:“陛下非要一意孤行,那外臣也只有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

  渐渐的,四周熊熊的烈焰竟以他为中心变成了幽森的绿焰。

  冥火!

  幽幽冥火随风飘散,城中温度骤降,地面开始结出细小的冰花。冰花快速蔓延,凝结成无数纤细的冰线,攀上魏瑄的手足,封住了他的行动。

  风长离一步步向他走去,“当年在建章宫前,外臣就对陛下说过,论秘术造诣,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我一直很想培养你……”

  “可你却屡屡想要杀我。”

  “这让我很伤心。”

  “阿季,你让舅公很伤心。”说完,他手指一勾,骤然抽紧的冰线如无数刀丝,缠绕上魏瑄的四肢关节。

  魏瑄的关节顿时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痛苦地摔倒在雪地里。

  风长离蹲下身,“阿季,这是你逼我的,惟其如此,才能让你听话,再不会伤舅公的心了。”

  说罢,他就要抬手去拈起魏瑄的下颌,就在他俯身的一瞬,一滴殷红的血落在雪地上。

  风长离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脖颈上不知何时竟有一道锋利的伤口,再一看,他才愕然发现那无数的刀丝并没有拧断魏瑄的筋脉,反倒将他浑身捆绑了起来,刀丝嵌入手足,割裂肌骨,鲜血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流淌下来。

  “你什么时候?”风长离愕然抬头,就见魏瑄站在风雪中,猛地收拢五指,刀丝骤然绞紧。一瞬间将风长离的身体绞地四分五裂。

  风长离惨然一笑,鲜血激溅而起。迷乱了魏瑄的双眼。

  四周的冥火映着魏瑄的脸色鬼气森森。

  他步履蹒跚着向风长离的尸体走去。

  死了么?

  魏瑄心底忽然空荡荡的。

  雪地里四分五裂的断肢残骸,鲜血从惨白的切口涌出,在冰面上蔓延出一片殷红,倏忽之间,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池。

  血浪翻涌,几乎将他吞没。

  接触到风长离的血,魏瑄只觉得一股摄人的阴寒侵入体内,意识瞬间的恍惚。

  风长离的声音如幽魅般传来:“你中了我的血印之术,忘了么?”

  蒙蒙血雾中,魏瑄仿佛看到了萧暥站在悬剑崖上,纵身跃下。

  “彦昭!”

  锥心刺骨的痛让他浑身颤栗,他捂着额头,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

  耳边窃窃私语再次如恶咒般响起。这些个月来的疑虑、恐惧、担忧、嫉怒、忌惮化作一股汹涌的暗流将他席卷。

  “他爱的是魏西陵。”

  “就算是敌人,他还护着阿迦罗。”

  “谢映之是他的知己。”

  “云越是他的心腹。”

  “他心里有很多人,唯独没有你。”

  “所以,上一世,你害死了他,这一世,你逼死了他……”

  “住口!”魏瑄狠狠地掐着太阳穴,眼中流下两行骇人的血泪。

  差不多了。

  风长离步履略微踉跄地走到魏瑄跟前,破败的黑袍下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他捡起地上的长剑,抵在魏瑄的下颌。

  “阿季,到此为止罢。”他神色默然,轻叹道:“为我苍冥族之大业,我不得不杀你。”

  锋利的剑刃划破颈部纤薄的皮肤,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生死关头,魏瑄倏然抬起头,苍白的脸色映着血红的瞳仁幽魅深邃,额头的焰芒如一丛阴邪的鬼火。

  他忽然用一种陌生的语气森然道:“你要杀本尊?”

  ***

  城中,诡异的绿焰映亮了夜空。

  到处都燃烧着寒焰冥火,青霜只觉得手脚冰冷发麻,他率羽林残部退守到城西一隅。

  紧接着,从长街两端蜂拥而来的苍炎便将这数百残兵团团围住。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青霜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脸上尽是血污,他奋力劈开一个咆哮着冲上来的苍炎,却冷不防身后一股冰寒的杀机骤然袭至,霍然回首间,就见又一名苍炎高举钢刀劈斩而来。

  他心中一沉,想举剑格挡,但双臂酸软,竟疲不能兴。

  就在他自忖必死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瞬间击穿苍炎的咽喉,狠狠将他钉在廊柱上。

  天边隐隐有闷雷声滚滚而来,尘土飞扬间,战马扬起的铁蹄已经狠狠踏下,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一名苍炎整个胸腔都被践踏地凹陷下去。

  紧接着,萧暥手中的长剑带着锐利的风声飞斩而下,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刹那间血光激溅,人头抛飞。

  激战。

  但苍炎不知疲倦,无惧伤痛,锐士营和北狄战士轮番击杀,直到天光破晓,才平息了恶战。

  冥火渐渐熄灭,沧州城内外尸横遍野,护城河里的水都染成了赤红色。

  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萧暥巡视战场。只见城墙内外尸骨累累,羽林军的,苍炎的,即使烧得焦黑都保持着至死不休的缠斗姿态,其中还有少量的商贾百姓……

  萧暥容色寒凉,哑声问,“还没有找到陛下吗?”

  云越道:“还没有。”

  “继续找。”

  “主公,你休息一会儿罢。”云越看着他清癯的背影担忧道。

  “我无事。”他疲惫地摆摆手。

  整整五天,萧暥亲自指挥清理战场,救助伤员。

  傍晚,如血的夕阳照着残破的城垣。

  “主公,找到了!”云越急匆匆踏过满地乱石。

  “陛下在何处?”萧暥急道,

  就见断壁残垣间两名军士架着一个衣衫褴褛面貌焦黑的人踉跄而来。

  “他是什么人?”萧暥问。

  余先生落魄地抬起头,一见到萧暥,眼睛里幽幽亮起浑浊的光,他沙哑道:“萧将军,老奴大概知道陛下去了哪里?”

  ***

  海溟城,无量殿

  十八根高耸入云的盘龙石柱撑起大殿巍峨的穹顶,四壁的鲸油灯幽幽地燃着火光。

  幽凉光滑的墨玉石座上,魏瑄正以手支颐,凭几假寐,寒玉般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血污。

  纱帘轻拂,贺紫湄端着铜盆和巾帕悄然走来。

  风长离无声地制止了她。

  “尊上正在休息,切莫打扰。”

  “喏。”贺紫湄低低应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风长离朝王座上毕恭毕敬地望了眼,然后悄然地垂下帐帘退下,他到这时候还有些恍然。

  魏瑄竟真是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