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西沉,暑气未消,夕阳斜照着永安城熙攘的街巷。

  从楚州回来之后,魏西陵一方面拔除了方炀在军中的所有势力,软禁了方胤,同时调查方姣的去向。

  另一方面,在方胤彻底交出江州的财政之权后,没有了阻碍,备战也快速推进起来。

  公侯府,书房里,魏西陵神色深沉,正凝目看着舆图。

  谢映之轻摇折扇道:“拿下西域三十六国,就能对漠北形成包围之势,战略上说,陛下这一步并没有错,只是……”

  “只是左奔为统帅,不大靠谱。”萧暥道,这人飞扬跋扈,勇猛有余,头脑不足。

  魏西陵点头,看向谢映之:“听说墨子言是军师?”

  谢映之道:“陛下让子言前往西域,寻找太墟宫。”

  “太墟宫?什么地方?”萧暥好奇道。

  谢映之道:“传说太墟宫可使时光倒转,逝者重生,但位于西域腹地,茫茫未可知也。”

  萧暥黯然心叹:阿季……

  就在这时,管家吴坤快步进门,“君侯,外头有个行商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行商?魏西陵眉心一蹙,道:“让他去前厅稍待。”

  由于萧暥不便露面,魏西陵让他和谢映之在屏风后等待。

  那青年二十来岁,身材消瘦,皮肤晒得有些黑,一身行脚商的打扮,他看起来有些急切,进来后就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

  萧暥见他脊背后一大片汗水浸渍的痕迹,可见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但声音却很清朗,“见过君侯!”

  萧暥:咦?这声音有点耳熟?

  “小云?!”

  云越蓦地回首:“主公?”

  “真是小云!”萧暥大喜,忙从屏风后绕出来。

  云越一见他,双眼霎得明亮起来,几乎有火花在闪动,“主公,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暥见他眼下青黑,嘴唇干裂,看上去是日夜兼程赶路,赶紧一边拉他坐下,一边倒茶道:“小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易妆成了行脚商,方便行动。”云越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急道:“主公,陛下要南巡江州了。”

  什么?!萧暥心中一沉。

  “我一听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来报信,小皇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途中了。”云越道。

  “我这就离开江州。”萧暥不假思索道。

  “主公,我跟你一起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宇,你们想避去哪里?留在江州还有个安生之处。”谢映之道。

  魏西陵点头:“不会让你再去落草了。”

  “但是我留在这里,会累及你和江州百姓。”

  “我若连你都护不了,谈何护江州百姓?”魏西陵断然道,“陛下若前来巡视,我自当迎驾,但陛下若是兴兵征讨,我也不惧一战。”

  “现今还未到这个地步。”谢映之道:“陛下目前只是巡视,未率军前来,我们就还有转圜之地。”

  魏西陵凝眉:“先生已有计议?”

  ***

  三日后,皇帝抵达江州,青霜率羽林随行护卫。

  魏西陵亲自前往江陵渡口接驾。

  天空下着细雨,猎猎江风中,魏瑄一袭黑色的冕袍遥立船头。

  见到魏瑄的一刹那,魏西陵蓦然一怔。

  在魏瑄的眼底,他看到了无尽幽魅的黑暗,仿佛潜藏了太多东西而显得空寂而莫测,深邃又哀凉。

  “臣参见陛下。”

  “皇叔免礼。”魏瑄淡声道,“朕此番南巡,沿途所见土地肥沃,荠麦青青,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江州之繁华富庶,你功不可没。”

  魏西陵道:“都是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魏瑄:“跨漠远征准备得如何了?”

  魏西陵:“十万飞羽营轻骑,战马二十万匹,铠甲弩箭军粮皆已经备妥,等到今秋即可北上出征。”

  魏瑄点头,感慨道:“此去黄沙百战,家国万里,临阵思良将,更让朕想念起一个人。”

  魏西陵心中微微一跳,沉声道:“陛下,阿暥已经不在了。”

  魏瑄轻叹了口气:“是啊,不在了,也许是朕思念过度,总觉得他尚在人间。”

  说罢他静静地看向魏西陵,目光中含义无限。

  魏西陵对皇帝暗藏机术的目光不避不让,道:“阿暥坠崖时,陛下亲眼所见。”

  这话字字如冰锥扎入皇帝心底,一时间绝望、痛苦、思念、懊悔、嫉怒,交织成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

  魏瑄垂下睫毛,底下幽寂的眼神让人悚然心惊。

  沉默许久,他忽然展颜道:“听闻皇叔新婚,朕还没有恭喜皇叔。婶娘可好?”

  魏西陵道:“多谢陛下关心,他一切安好。”

  魏瑄笑意森凉:“朕南巡若入住公侯府,不会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罢?”

  魏西陵道:“他日前探访亲友未归。不能拜见陛下,臣替夫人向陛下谢罪。”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但微笑道:“朕还没祝你们鸾凤和鸣、白头偕老。来人。”

  他话音刚落,曾贤便捧着一个镂金错彩的漆匣上前。

  “朕南巡仓促,也没有准备厚礼,仅以此赠予婶娘。”

  “臣替内人谢陛下恩赐。”魏西陵接过漆匣,里面是一枚皎洁的玉璧。

  只听皇帝静静道:“纵风雨如晦,朕初心如故。”

  ***

  次日皇帝一行抵达永安城,住进公侯府。

  太夫人携众人参见皇帝。

  “太奶奶免礼。”魏瑄赶紧上前搀扶,笑道:“大梁炎热,就想来江南转转,匆忙决定,思虑不周,太奶奶不要见怪。”

  “陛下驾临,老身高兴都来不及。”太夫人笑道。

  “太奶奶,你们还是叫我阿季罢。”魏瑄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太夫人感慨道:“阿季当年来江州时还是个孩子,恍惚间好像还在眼前,转眼都已经是天子了。”

  魏瑄不好意思道:“当年在江州还闯了不少祸。”

  “这不能怪你,是西陵没护好你。”太夫人慈和道。

  魏瑄摇头,眼中波光轻漾:“我还挺想念那时候,白蘋洲的曲子,醉仙楼的酒。”

  “他还带你去逛花楼?”嘉宁讶然,遂低声嘟囔,“暥哥哥真是的,没点儿正经。”

  “是我自己要跟去的。”魏瑄笑道。

  “你跟着他不是冒险就是受伤。”嘉宁扁扁嘴道。

  “能和他一起,就算冒险、受伤,回忆起来都是甜的。”

  “阿季……”

  魏瑄勉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阿姐,今天我下厨做几个拿手的菜肴罢。”

  晚上家宴,魏瑄吩咐家仆把几台长案拼成一个方桌,摆了满满一桌的菜。

  太夫人笑道:“这样吃饭好,热闹。”

  方澈也道:“还是阿季想得周到。”

  “不是我想的。”魏瑄寂寂道,“以前在襄州,彦昭就喜欢大家一起围着吃饭,挨得近。”

  太夫人轻叹了声:“阿季啊,阿暥如果知道你现在这样思念,也会不放心的。”

  魏瑄凄然地笑了笑:“太奶奶,不用担心我,我只是那么多年的一些习惯改不了,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嘉宁鼻子一酸,“阿季,他其实……”

  太夫人轻敲了一下她的木箸,“嘉宁,好不容易阿季回来吃个团圆饭,就不要说伤心的事了。”

  鱼洗湍堆

  “是啊,阿姐,吃菜。”方澈赶紧夹了一大筷鱼肉。

  嘉宁吸了吸鼻子。

  菜肴偏甜,鱼肉都细心地剔了刺。都是以前的习惯,改不了。

  即使人不在了,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

  之后的几天,魏瑄不是巡访江汉大营,兵械工场,就是去乡间亲事农桑,体察民情,每天都很晚回府。

  入秋初寒,嘉宁捧着秋衣给魏瑄送去。

  秋风中木门虚掩着,黄昏时分,魏瑄寂落落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副破碎的狐狸面具,那是当年他和魏西陵在灯下一点一点地拼起来的。

  “阿季……”

  察觉到她的到来,魏瑄抬头笑了笑,笑意凉如落花。

  “阿姐,我明天就回大梁了。”

  嘉宁猝不及防,“这么快?”

  她心中乍然空荡荡的,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传言都说魏瑄喜怒无常,阴鸷偏执。可这些天来,她看到的分明看到的是一个爱贤念旧的皇帝,一个重情重义的弟弟。莫非是众人都对他误解了,或者阿季有什么难言的隐衷?

  她正想着,就听魏瑄寂寂道:“阿姐,我想再去雁荡湖边看一看。”

  ***

  秋意向晚,杜蘅堤上游人熙攘。

  一轮初生的明月浮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中的荷花已开始凋零,一条条采莲子的小舟穿梭在田田的荷叶间。

  魏瑄举目远望,仿佛要把这湖光山色都收进眼底,烙在心间。

  “卖莲子咧,鲜嫩的莲子~”清脆的叫喊声在长堤上传来。

  “小哥,一包莲子。”魏瑄喊住货郎,

  付了银钱,那货郎笑道:“公子去年春夕夜也在我这里买过松子糕。”

  “两年了,你还记得?”嘉宁奇道。

  “公子风仪出众,见过就忘不了,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位更俊秀的公子,买了好多松子糕,他还好吗?”

  魏瑄脸色一白,嘉宁赶紧道:“他出去行商了。”

  那货郎道:“今年的松子比去年的更饱满,他该是喜欢的,公子给他带一包罢。”

  魏瑄眸色微动,正要付钱。就在这时,湖岸边忽然传来一片喧响声。

  几人同时循声望去,

  秋日里天干物燥,长堤旁的几间房子不知怎的起了火。

  “走水啦!”“走水啦!”

  顿时湖岸上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一时间人影纷乱。

  看清起火街道的位置,那货郎脸色骤变,扔下担子直奔过去。

  嘉宁赶上前,一把拉住他,“火烧那么旺,进去不要命了!”

  “小妹还在里面!”那货郎顿足道。

  “我去。”魏瑄当机立断,把莲子塞到嘉宁手里,

  “阿季,别胡来!”

  “火烧不到我,放心,阿姐。”

  “阿季!”

  屋子里浓烟滚滚,但魏瑄的眼睛可在黑暗中视物,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包围,正惊恐地哭泣着。

  在她身侧,热浪滔天,一根烧断的椽柱缓缓地倾斜下来。

  魏瑄眼疾手快,飞身跃起,一把抱起那孩子,敏捷地纵身从窗口跳出了屋子。落地后,就地一滚,熄灭了身上的火苗。

  ……

  公侯府,入夜。

  “水盆放这里,下去罢。”嘉宁打发走了仆人。

  “阿姐,我没事。火烧不伤我。”

  “让我看看。”嘉宁坚持道。

  魏瑄无奈,只得脱下衣服。就见肩背上多道深深浅浅的旧伤痕纵横交错。

  嘉宁眼圈顿时红了,“阿季,你怎么一身的伤……”

  “沙场征战,难免的。”魏瑄不在意道。

  “肩膀还在流血。”

  “大概是刚才被倒下椽木压到的,皮外伤,不碍事。”

  嘉宁立即取来了伤药。

  药膏渗入伤口有些许刺痛感。

  “阿季,你身为天子,怎能如此冒险?”

  魏瑄垂着长睫,寂寂道:“如果彦昭还在,也一定会救人的。”

  “阿季,你不要学他……”嘉宁鼻子一酸,“他也不想见你现在这样。”

  魏瑄倏然抬眸,目光深沉无声地看向她,“阿姐,你告诉我实话,彦昭是不是还活着?”

  ***

  洛云山云遮雾绕。

  走出书房,穿过回廊,又经过几进庭院,移步上山,踏过云雾袅绕的百步天梯,来到了山崖下一处幽深的院落,雾气氤氲,仿佛建在云间。

  院门前有两棵参天古树,左右分立,遮天蔽日的树冠伸入云间,再往前走几步,他仿佛碰到了一根细细的冰凉的弦,风中轻轻一颤。

  “小心。”谢映之轻道

  话音未落,萧暥忽然感到头顶凉飕飕的,有一种被什么盯着的感觉。惊抬头,就见上方古树苍虬的粗枝上,绿叶如水波般哗啦啦地摇动,绿叶间快速地游出一条青鳞鳞的巨蟒!

  “小九,没事了,他是自己人。”谢映之道。

  那烛九阴额头上的一只独眼盯着萧暥看了片刻,吐出信子嗅了嗅,才慢吞吞地游走了。

  “它是这里的守护者。”谢映之边走边道,“你刚才碰到的蛛网,是他吐出的丝,它知道有陌生人来这里了。”

  萧暥见周围渺无人踪,又有巨蟒守护,问道:“这里是玄门的禁地吗?”

  他是不是不该来这里啊?

  谢映之道:“这里面存放这历代玄首的手稿,如今我卸任了,自然要把在任几年的经历,所知所为都撰写下来,存放于此。”

  萧暥默默理解,所以这里存放着历代玄首的履历,谢映之在没有卸任之前,这地方也是不能来的。

  所以这个地方在玄门的机密级别很高,这么机密的地方,他一个外人是不是更不方便进来了?

  谢映之微笑:“你并非外人,如果你是外人,小九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并非外人?萧暥有点懵逼,他连玄门弟子都不是,怎么就不是外人了?难道是因为他和谢映之结契了?怎么连条蛇都知道他们已经结契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谢映之已经推开了院门。

  庭院古朴幽深,满地落叶,石缝里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已经有多年无人来过了。

  虽是白天,但是庭院里被那参天的古树遮得幽暗阴凉,谢映之点了一盏雁足灯,执在手中,走上了阁楼。

  楼梯又高又陡,七转八弯后,来到了一间古朴的雅室。

  谢映之挑开了轩窗,不时有云雾阵阵从廊下窗外飘入,室内摆置的一排排放满竹简的格架仿佛半隐在云雾间。

  “小宇,坐。”

  萧暥在窗前坐下,这里的视野极好,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缠绕在树枝上打盹的烛九阴。

  “小九?”萧暥轻唤了句。

  那烛九阴便顺着树枝游了过来,但不敢靠近窗户,只是在窗外冲他摆了摆尾巴。

  这蛇还是自来熟?怎么跟狗似的?

  “我说过,你不是外人。”谢映之莞尔,手捧着一摞卷宗走过来。

  “这是什么?”萧暥问。

  “师祖的手记。”

  虚瑶子!

  谢映之道:“师祖在手记里记述了苍冥秘术的副作用,心魔所成。”

  萧暥讶异道:“虚瑶子前辈对苍冥族的秘术这么了解?”

  这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

  谢映之道:“当年为了在战争中胜大夏国,师祖曾在海溟城住过一段时期。”

  靠!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啊!

  萧暥赶紧接过卷宗翻了翻,可是看了半天,这上面的字他都认识,拼在一起他就看得云里雾里。

  他只好放弃思考,问道:“照虚瑶子前辈的意思,阿季的心魔还能化解吗?”

  谢映之摇了摇头,“陛下不仅饱受心魔执念的煎熬,还有血印之术的毒痡,恐怕入魔已深。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只能让你暂避玄门。”

  “阿季……”萧暥的手不由暗暗抚着那枚白璧。

  魏瑄把这块玉璧还给他,是想告诉他,他心如初。

  可是一想到魏瑄日夜饱受心魔血印摧残,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着维持一丝灵智的清明,萧暥想想就觉得窒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树叶的哗哗声,烛九阴沿着树枝快速得向下滑去。

  有外人闯入!

  谢映之从容道:“小宇,你在这里稍候。”

  庭院前,青锋紧张地以手按剑,做防卫之势。

  那烛九阴吐着鲜红的信子正盘旋而下。

  这时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谢映之施然出门,“子靖,何事?”

  青锋急道:“师叔,山门被围了!师父让我来报信!”

  ***

  山门前,卫宛肃然道:“此处没有陛下想寻之人,还请陛下还驾。”

  魏瑄道:“有没有,朕看过之后自有论断,卫夫子请让开。”

  卫宛岿然不动,凌厉的目光不避不让:“玄门清修之地,不能接待贵客。”

  “朕倒要看看,这普天之下,还有朕去不了的地方?”说罢他一拂袍袖,一道无形的力量震开了山门的御界。

  “青霜,进山。”

  话音未落,卫宛拔剑出鞘,一股强劲的气流随即扑面而来,席卷起落叶纷纷,化作无数道飞刃泼天洒来。

  前排的羽林躲避不及,被劲风掀翻在地,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魏瑄眸色一凝:“卫夫子,你要拦驾吗?”

  卫宛冷叱道:“邪魔外道!”

  魏瑄面色骤沉,随即手掌一翻,一道黑雾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呼啸着向卫宛扑来。

  卫宛正要挺剑刺去,就在这时,面前一道清风悠然拂过,一时间云开雾散,阳光如雨洒落山门。

  谢映之折扇轻摇,施然步出山门而来。

  “谢先生。”魏瑄收了黑雾,目光阴沉道。

  “参见陛下。”谢映之执扇浅浅一礼,“不知陛下此来何事?”

  魏瑄道:“朕来此只想见一个人。”

  谢映之道:“想必卫夫子已经告知陛下,玄门清修之地,恕不接待外客,陛下还请回。”

  外客?魏瑄刚想问:彦昭就不是外客吗?

  随即他便想到萧暥和谢映之已经结契,所以他们是什么?道侣?

  想到这里,他心绪翻涌,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如果朕今天非要上山呢?”

  谢映之轻叹:“那玄门只有尽全力阻拦陛下了。”

  “既如此。”魏瑄目光幽沉,“朕今天就要闯一闯山门了!青霜!调军上山”

  “喏!”

  羽林军得令,挥戈疾进涌向山门。

  “青锋,剑阵!”

  卫宛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蓦然回首,只见滚滚烟尘中猎猎飞扬的魏字战旗。

  “皇叔?”魏瑄眉头一蹙,扬声道:“皇叔这是何意?”

  魏西陵战袍银甲,在马背上肃然揖首道:“臣请陛下撤军。”

  魏瑄目光一沉:“朕若不撤军呢?”

  魏西陵恭声道:“那臣就唯有兵谏了。”

  他话音刚落,魏瑄举目望去,就见远处山道上旌旗飞扬,马蹄滚滚,一队全装束带的将士纵马踏步,汹涌向前。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一下,目光森寒,他很清楚,他随行的羽林只有几百人,和魏西陵在这里相持他没有胜算。

  权衡之下,他果断下令撤军,并轻兵快马直奔江北大营。

  三天后,皇帝调十万大军于江陵渡口集结,旌旗蔽日,樯橹连云。

  并同时下诏,诏萧暥过江受封武成侯,恢复大将军衔及锐士营统帅。

  ***

  江州,永安城。

  公侯府大堂上,谢映之蹙眉道:“陛下这是恩威并施啊。小宇若渡江受封,则身陷囚笼,若拒不奉诏,陛下便有理由挥师南下了。”

  “既如此,迎战便是。”魏西陵道。

  萧暥一惊,道:“西陵,你要迎战王师?陛下定会给你扣个反叛之名!”

  谢映之也道:“此战之后,魏将军一生忠义之名,贤国公府百年声望都将不存。”

  魏西陵低头看向萧暥,沉声道:“若护卫江州,护卫心爱之人便是反叛,今日我便是反了。”

  再不会像前世那样,空守一生忠义,却让你孤独地死于寒狱里。

  萧暥心中慨然,“西陵……”

  可是这一战打不得。

  “西陵,倘若你和陛下开战,势必给风长离与赫连因提供了机会。”

  谢映之也道:“若中原大战,北狄趁虚而入,恐怕重蹈兰台之变的覆辙。”

  魏西陵眉目深凝,家国两难。他并不惧一场大战,让他深感无力的却是不能出兵。

  萧暥道:“西陵,陛下受心魔血印所影响,未必是他本心,若他神智还有一线清明,我们能不能和他试试谈和?”

  谢映之点头:“如此,我们两手准备,魏将军负责整军备战,我负责北上和谈,如何?”

  魏西陵抿唇,清俊的容颜沉在烛火暗影里,看不清神情,半晌,点了点头

  次日,大江南岸千里凌波,铁索横江,大江北岸厉兵秣马,云帆蔽空。

  双方隔江对峙。

  ***

  沧州城

  炎炎烈日下,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在城楼上来回巡逻,警觉的目光时不时游梭在城池内外。

  这时西北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城门卫霍然抬头,就见几名士兵正从官道上向着沧州城奔来。

  “开门!”“快开城门!”

  伍胜仰头朝城墙上高喊道,“我是魏将军所派斥候,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城门卫心里陡然一惊,“快去报告将军!”

  片刻后,孟秩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就见伍胜背后架着一人,那人身材魁梧,带着半张铁面具,可不就是面目被毁的魏燮!

  孟秩不敢怠慢,赶紧道:“快开城门!”

  在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伍胜架着魏燮正要进城,忽然听到了天边隐约传来了滚滚的闷雷声。

  久经沙场的直觉让魏燮悚然心惊,大喝道:“快!进城!”“关城门!”

  也就在他们前脚刚踏进城池,城门轰然关闭之时,数十丈远的荒原上腾起一道烟尘,正快速地向城门移动。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踏碎了荒原的寂静,溅起碎石挟裹着尘土,随风扬起。

  “蛮子!”“是北狄蛮子!”

  阿迦罗一马当先,挥舞着弯刀,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杀机,在他身后,八千草原雄师汇聚成一道滚滚铁流,将沧州城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