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尔斯的颜色在深海是特别引人注目的存在。

  银色的长发,银色的鱼尾,在黑暗的深海比夜明珠还要明亮,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吸引那些鱼群。水珠滑过健壮的身躯,顺着潮湿的发丝,绕过小腹美丽的痕迹滑到下面,最终隐入水面之下。

  他的尾巴在水面轻轻拍打,鱼尾修长,尾鳍在光下宛如天上的星星,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奥菲尔斯从来没有上过岸,他不向往陆地,自己的海域中曾经出现过幼崽被捕捉的事情,当时的他陷入沉睡,在比幽深的海峡之中,他错过了拯救幼崽的一切。从此之后,无人再能驾驶船只通过这里,不遵守规则的人类注定要被狂风暴雨掀翻船只,再由暴风送到无名的海域,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他的弟弟却想要踏上那片未知的领域,他想要上岸,想要体验不同的生活。弟弟与他不同,他是暴戾的,弟弟却完全继承了海神的慈悲,那是一条连风暴都不愿意召唤的人鱼,他拥有着绝对的力量,却用来帮助那些路过海域的鱼群。

  奥尔菲斯总是提醒他,万物都有着自己的自然规律,潮涨潮落生生不息,洋流带来无数的鱼群,将他们送往基因里镌刻着的方向。

  他记得很清楚,和他长相一模一样,气质却温润如玉的人鱼送走又一群与大部队失散的鱼,他摇摇手指,语气和他的气质一模一样,都是温雅的:

  “mi suti na.”

  (我就要做。)

  他知道哥哥很宠爱他,他是在爱里长大的人鱼。

  奥菲尔斯揉着弟弟和自己相同的银色长发,人鱼总是在浅层被晒得暖洋洋的海水里打滚,他也任由弟弟在自己的海域里胡闹。

  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这是一段非常久远的回忆,在那之后弟弟就上了岸,他说他想要前往未知的世界,他会回来这片海域,在他学习了更多的知识之后。

  他终究还是没能回来。

  上岸后的人鱼让风给他带过信息,用人鱼特有的传信方式,他还留下了一只水母,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会通一次话报告自己的平安,他清楚的记得弟弟给自己介绍的奇形怪状的物品,令人惊叹的发明创造,弟弟给他寄过一个灯,他太过期待哥哥见到灯的模样,甚至于忘了,海洋中是没有电的。

  那盏灯被奥菲尔斯小心翼翼的储存起来,里面剩余着不多的电量,偶尔想起来了,他便会打开一下,在夜空下看着那盏绽放暖黄色光芒的明灯。

  后来……后来人鱼音讯全无。

  仿佛一只大手生生掐断了他们的联系,他猜测弟弟可能会遭遇意外,但是却没有想到,弟弟会被泡在玻璃罐里,里面的液体是他最最不喜欢的、带着苦涩的、刺鼻的味道。

  奥尔菲斯坐在鲸鱼上,这是一只虎鲸,游速平稳,脊背露出海面。

  他的头发、皮肤、鱼尾恢复了一层浅薄的颜色,淡淡的颜色笼罩在身上,他仿佛是一副褪了色的画像,与深蓝的海水格格不入。

  他看着手心的权杖,沉默不语。

  他的弟弟是如此的相信人类,最终死在了人类手中,肉体不得栖息,灵魂漂泊寻不到归所。

  我要将弟弟的骸骨找回来,奥菲尔斯想,我要让人类在这个世界消失。

  为他的弟弟,为这片海洋。

  虎鲸在星空下划出一道平稳的水纹,在他的身后是一只巨型轮船,轮船失去了动力,被海水之下的东西裹挟着,朝着既定的航向开动。黑色阴影笼罩海洋,阴云在天边聚集,山雨欲来。

  .

  深夜。

  一艘核潜艇和几艘小型军用潜艇悄无声息地潜入水面,偌大的潜艇在海洋面前宛如尘埃,最终消失在雷达观测之中。

  花沐整理好装备,将匕首塞进长靴,他看向长者道:“我马上出发。”

  春和斐夜并肩而立,春道:“其他的交给我们。”

  唇间仿佛留存着人类带来的温度,夏逐君临走时将他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他有些后悔,特种小队的人对战石像和丧尸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很多都是从其他基地而来,是冲破重重阻碍最终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二十七个人,都知道这次几乎是必死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前往。

  夏逐君又该受伤了,还有他的朋友们,乐正,方昼,认识没多久的向海和冯山,还有那个军衔很高的方跃……

  他们会活下来吗,花沐不知道。他只记得夏逐君临走之前告诉他的一句话:

  “我们的身后是国家,是人民,是成千上万个家庭,我们无法退缩,也不会退缩。我们誓死捍卫这片土地。”

  “誓死捍卫。”

  花沐扎起头发,金色的高马尾随风飘动,眼神坚定:“这片土地。”

  云层中雷声炸响,白光划破苍穹。

  一只只巨大的、绵延至千米的触手将北海笼罩,斐夜迎风而立,红色头发飞到而后,露出他身后的巨大身躯——

  那是一只看不清体型究竟有多么广阔的章鱼。

  春双手结印,面前出现一个黑色罗盘,罗盘面前不断起伏,将脚下土地的地形汇聚在一起,成为一副精细的图画。

  无数光亮冲向其中,废墟的天空之上,金色的光芒从虚空飞来,破开屏障,在地面形成一条宽广的河流,光河沿着脉络向前奔涌,涛涛不绝的光芒冲刷在两侧的砖墙上,积满灰尘的缝隙里,漆黑阴暗的水洼中。

  无形的能量冲天而起,冲破拦路的石像,净化污浊的碎石,洗刷干净地面上的大滩血迹——

  看不出时间的血已经变成了黑红色,紧紧粘在地上、墙缝里、天花板表面,那血染红了整个屋子,看到它的人第一眼就能想象出来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惨状。

  光河流淌到城市中心,中心广场上伫立着一尊洁白的石像,二十米高的石像迎着海洋的方向,俯视蝼蚁。

  光河受到阻碍,石像感受到陌生的气息,那气味带有强大的破坏力,地底深处震动了一下。紧接着,石像抬起它那高大的手臂,挥出一道法力。

  法力与光河碰撞,冲击波将整片大楼轰塌。

  章鱼变换成透明,身体与空气融为一体,触手与空气融为一体,它支起身体,隐藏在北海上空。

  春闭上眼睛,几个字母在脑海中破碎而又汇聚。跟随着指引,春抬起手,罗盘绽放光芒,寒风呼啸衣角纷飞。

  “海啸。”

  他从未来窥见一隅。

  春道:“海啸即将到来。”

  .

  潮湿黏腻的黑暗中满是汗水与血泪,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勉强照亮这个地方,狭窄密闭的船舱中堆满了人,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空气中逐渐传出细碎的哭声,带着绝望与不甘。

  “别出声,小心怪物再下来了!”

  与那人靠近的男人立刻捂住他的嘴,瘦小的男孩呜咽着,将哭声咽了下去。这里是不能出声的,尤其是哭声,怪物最讨厌哭泣,如果吸引来怪物,会有人死。

  这是刚刚过去的数个小时里他们领悟的真理。

  “外面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有人压低声音在人群中询问,话被气声带了出来,消散在空中。

  这个音量正好,声音传不到外面,也就吸引不了它们的注意。

  其他人摇摇头纷纷表示不知道,站在边缘的五六个人气质完全不同于里面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人类,他们互相对了一下目光,凑在一处小声交谈。

  “队长,外边的东西明显不是人类。”

  被成为队长的人剃着寸头,他压着眉毛眉头紧皱,声音只有自己的人听得到:“我在出任务之前收到了一个命令,不止我一个,所有的小队队长都受到了。上方让我们远离海洋,如果在海里看到白色的石像或者是其他异象,不能惊慌。”

  “白色的……石像……”

  队里最小的队员深吸一口气:“那不就是……”

  他捂住嘴不敢出声。

  是外面的将他们抓起来的怪物。

  欧扬他们在蓝海附近进行清理任务,谁知道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狭窄的船舱里,他们被怪物袭击,怪物抓到他们之后没有虐杀,却将其塞进轮船里,朝着不知名的方向驶去。

  他推算了一下时间,从苏醒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二个小时。

  “原地不动,”他下发命令,并朝对角线的那侧扬了一下手。对面同样回了一个手势,不只是幸运还是不幸,和他一起来到这的不止自己的成员,还有另一支小队。

  对面小队负责维持群众的秩序,避免有人崩溃吸引来怪物。渐渐地,哭泣声消失,一个面容和善的女子来到刚刚出现问题的男孩前,小声安慰着。

  刚刚怪物在船舱内撕碎了几个人,碎肉块还在地面上散落着,能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

  欧扬靠着船舱,细心听着外面的声响。

  除了若有若无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轰隆隆——!!!”

  耳畔炸开万道惊雷,轮船好似驶进了雷暴覆盖的区域,隔着层层叠叠的禁锢依然清晰。欧扬心中猛然一惊,下意识看向头顶。

  外面来了什么不得了的生物吗……?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

  他是蓝海附近一个基地的成员,基地高层与南方基地关系不错,他虽然是队长,但是有认识的人在管理层,由此知道了不少秘密。比如那个在基地里悄悄流传的传说。

  他亲眼见到那些长相奇特的怪物,人身鱼尾,身体是诡异的白色,眼睛里也是白的,就像是一座雕塑变成了活的。

  欧扬轻嘶一声,他现在可以确信,那个传说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人鱼,也有其他的由人鱼产生的会活动的石像。

  他听到外面的石像在动,不同于之前的声音,这次的沙沙声很急促,是朝向外的。不一会,声音彻底消失。

  他转过头,冲队友比划了一个手势。

  “终于走了吗?”

  队友出声,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恐惧,欧扬安抚道:“怪物离开了,大家可以放松一些。”

  声音回荡整个船舱,空气安静了将近一分钟,外面真的没有传来那道刺耳的沙沙声,紧绷的人群缓缓松了口气,这才敢小声说话,细微的谈论声弥漫在四周。

  他环视四周,和队友商量:“这是难得的可以逃出去的机会,你们是想要待在这里,还是出去?”

  “当然是出去,待在这里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看向自己的队员:“秦阅,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船舱里挤着大概有上百人”,女人抱臂靠在墙上,“这么多人一起行动根本不现实,我们可以先去探路,如果能成就将他们带出去。”

  “那就这样。”

  几人迅速制定计划。

  船舱外。

  夜空下月光照亮海平面,万千雷击击向一人,海浪翻滚,雕像挡住攻击,花沐从万米高空落下,风刮过脸颊,人鱼面色冷漠,抬手挥出数道法力,向海面上的雕像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