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交替,天光从云层乍泄,鱼群跃出海面, 远方的海鸥发出呼唤,张开翅膀翱翔于长空。人鱼侧坐在港口,看向天际线。

  黎明按时到来,花沐脖子上的鳃缓缓开合,狭长的缝隙发出难以观察的颤动,他回过头,看向倾斜在一侧的轮船,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船上的所有人。花沐敛眉看着自己的手心,犹豫着叹了口气,勾起唇角,不知在笑什么。

  明明可以早就离开这里,人鱼游行的速度比轮船快得多,他可以沿着河流迅速进入内地,到达他所要寻找的基地。但他刻意忽略了这种方式,还是想回来见他一面。归根结底,刻意遗忘的原因还是……

  人鱼的睫毛微微颤动,失落的看着地上的人,他将自己的一片麟放在夏逐君手心,深蓝色的鳞片微微闪光,半透明的质感透露出下方的人类手掌。

  说到底他还是不舍了。这明明是不该有的心思。

  男人的手心处有一处发红的凹陷,是被珍珠顶出来的痕迹,珍珠一直被被男人攥在手里,完好无损。

  花沐不知想起了什么,迎着光笑出声:

  “当时情况紧急,只来得及给你这个,没想到居然没弄丢。”

  他将男人的手蜷起,鳞片盖在珍珠上:“这下我真的要走啦。”

  人鱼看着自己的队友,留恋的转过头。鱼尾拍打着水面,水珠从身体上滚落,反射出美丽的光芒。片刻后,人鱼微微张口,唇间流淌出低沉的鸣叫,海面之上隐隐冒出微光,海神的力量与水融合,随着洋流传遍四海,传达给每一个需要的灵魂。

  一旁搁着几件衣物和背包,花沐拿起背带准备出发,手指突然被人用大力攥住,难以挣脱。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对上了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

  事实上,夏逐君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

  身体异常疲惫,精神紧绷,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强行使自己从人鱼的催眠中苏醒,身上的海水未干,整个人异常狼狈。

  男人的唇色泛白,整个唇干燥无比,话语间甚至冒出一粒血珠。夏逐君沙哑道:“你要走了吗?”

  “……嗯。”

  花沐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体,与人类截然不同的部位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夏逐君笑道:“没想到你会是一条人鱼,很漂亮。”

  “……你也是。”

  “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去凤城基地,或者是海洋。”

  男人自嘲的看着他的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想试着去追求。”

  花沐将他揽在怀里,两人相互依偎。

  他难过道:“我们有种族差异,而且,人鱼的寿命太长了。”长到睡一觉就能过完人类的一生。

  “我们又不用生孩子,怕这些干什么,”夏逐君靠着他,两人并肩望向海面上的日出,“我们已经有了爱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你很爱我吗?”

  夏逐君看向他的双眼,异色眼瞳在阳光下清澈透亮。夏逐君轻轻吻住他的手指,郑重道:

  “我从见到你的那一瞬就已经爱上了。”

  花沐看向男人的脸庞,俯身吻住了对方。血滴被挤压,流淌在摩擦的唇间。海鸥从头上飞过,废墟在身后座落,远方的天际飘来一朵云彩,俯瞰地上的生命。

  没人敢打扰面前的所有。

  人鱼在光的照射下仿佛圣洁的天使,抱着怀中的人类,下凡拯救人间。

  人鱼将湿润传递过去,喘了口气,笑道:“夏逐君,我给你唱首歌吧。

  “那是我哥哥教给我的,一首摇篮曲。”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夏逐君看向海平面,微笑着闭上双眼。

  空灵的曲调由人鱼的嘴里送出,如同曾经在大厅里演奏过的名贵音乐,带着舒缓的平静与悲伤。夏逐君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这次演出比得上所有管弦的奏鸣,人类乐器完全无法发出这种声音,这是独属于人鱼的爱意。他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陷入了沉睡。

  花沐扬起笑,像哄小孩般拍打着男人的后背,一曲终了,他眼神缱绻的望着他,将人放在地上,盖上一旁的衣物。

  他的身体变形,柔光从尾部飞出,最后人鱼走上地面,夏逐君的衣物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宽大,花沐卷起袖口,身后背着自己的背包,抬脚走向内陆的方向。

  ·

  “老大。”

  “老大?”

  小蝌蚪找妈妈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夏逐君岿然不动,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地忙活着手下的事。

  夏逐君将珍珠和鳞片钻了个小孔,用细绳穿起来郑重的挂在脖颈,身后站着一排队员正在等他的解释。男人满意的将项链塞进最里面紧贴着皮肤,这才转身打了个手势:“走,我们去外面说。”

  他们现在在海岸附近的一座废弃房屋里暂时修整。随船人员好在并没有受伤,除了在外面的几个队员外并没有人看到了花沐的真实模样。只不过船长目前正在怀疑人生,他想破脑袋也不能理解船是怎么自动转向的,就像是成精一般自己找了个港口靠岸,如果不是来了一股浪掀翻了船只,说不定它能直接找个角落安稳的停下来。

  老陈回忆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突然昏倒,只觉得本就不多的头发即将要变得更加稀疏。

  夏逐君坐在废弃的花坛边缘,隔着一条小道,明图他们正对着他蹲在对面的花坛旁,夏逐君抹了把脸,嘱托道:“花沐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

  明图:“放心,我们有分寸,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几个。”

  他们在夏逐君手下待了太久,充分的了解对方的性格。夏逐君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担心队员们会说出来,自己的人自己知道。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乐正伸着腿活动筋骨:“老大,我们之后的计划是什么?现在的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北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船员太多,他们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去冒险。

  洛溪道:“船已经不能用了,接下来我们要就近找个基地吗?我刚刚看了眼地图,再往北走走应该有一个基地。”

  方昼:“但最近的一个小型基地也要驱车十几个小时,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在这个地方找到一个比较正常的车可不容易。”

  方昼说的没错,沿海的天气太过潮湿,许久不用的车在海水的冲刷下只会迅速变成一堆废铁,无法使用。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询问花沐的事情,怕提起夏逐君的伤心事。夏逐君轻啧一声,道:“先不说这个,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不要藏着掖着憋出病后再赖在我身上。”

  洛溪:“小花真的是传说中的人鱼吗?”

  明图:“你俩现在到底是啥情况?”

  乐正:“所以你现在还是单身?”

  方昼:“我之前好像看到你俩亲上了?”

  夏逐君:“……”

  除了第一个问题比较正常之外,其他的都是些什么狗问题?!你们平时这么八卦的吗?

  夏逐君冷漠脸,痛苦扶额,突然感觉有些困。好想睡觉,还是不想搭理人的那种。

  花沐跳过倒塌的围墙,这里的地势很高,潮水在侵袭过之后褪去,留下泥污和遍地狼藉。他的脚步轻巧,灵敏的避过正上方冲下来的丧尸,手指扼住他的喉咙,清脆的一声响起,人鱼转眼间便放倒了这个强壮的丧尸。对方还未来得及挣扎,眼球内部流出黑血,喉间还“嗬嗬”发出瘆人的气声。

  身体被放到墙角,花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长发,他的手上有一副地图,上面用清晰的线条画出了路线。他的身侧不远处是一条江河,江水滚滚向前奔腾,驶向入海口。断壁残垣下隐藏着零星的几双眼睛,带着微弱的生命力,那是生活在废墟中的人类。

  花沐忽视着某些探究和排斥的目光,沿着大江不断向前走。他只有在晚上才能变成人鱼潜入水底游动,白天的未知数太多了,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人,保不齐有些人会看到他的身影。

  毕竟他是一条很谨慎的人鱼,在这个时候,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手腕上的水晶项链隐藏在袖口,最里面绑着一根细绳,上面挂着一枚银白色的晶片,流光溢彩,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他和奥菲尔斯的约定。

  花沐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低头哼着歌,面色温柔。他实在是太大胆了,直接违抗了长者的命令,生生把对方气的愤怒的瞪着他:“你这个小人鱼,和你的哥哥学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很好,”花沐哀求的看着他,态度坚决,“但是你不能登上陆地。”

  奥菲尔斯看着面前握着三叉戟的小人鱼,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你的手中是海神的代名词,出于尊重我理应听从你的要求。

  “但那是我的同胞弟弟。”

  花沐沉默了。

  片刻后,海洋发出低沉的呼唤,无数沉睡的灵魂在此幽鸣。

  “我会去寻找那位长者,找出那些罪人。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发泄自己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