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黑暗,层层叠叠的影子将两人包裹,花沐整个人变得异常冰冷,敛眉望向另一个方向。

  他仿佛竖起了浑身尖刺,将自己包裹到一层硬壳里,夏逐君心里不知怎得有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次不解释清楚,他和花沐的关系必定会渐行渐远,最后两不相见。

  夏逐君轻吸一口气,最终选择和盘托出。

  “我只知道你是从086实验室出来的实验品,”夏逐君开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手指摩擦着墙面,“所以,你来基地的目的是为了实验室的资料吗?”

  花沐抬起头,诧异的望着他:

  ……什么实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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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想知道一些东西。”

  人鱼淡漠的接过话,殊不知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在克制不住的抖动。夏逐君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道:“那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人鱼没有回答。

  夏逐君大概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是去凤城基地,对吗?

  “在我们一起北上之后离开队伍,去凤城,那里有与实验室有关的东西?”

  看着面前沉默的人鱼,夏逐君心里泛出一丝没来由的悲伤:“放心,我不会将你的身份往外传,在你离开之前,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人鱼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

  “为什么?”他不懂某些弯弯绕绕,但还是觉得男人的举动很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夏逐君摸了摸人鱼的金发,语气怅然,“我理解那些有这种经历的人,所以有复仇的欲望很正常。”

  夏逐君的逻辑自动闭环,免了花沐关于身份的回答,男人翻找着那一份实验室资料,花沐靠在书架上,看着冷静过头的男人,微微蹙眉。

  男人单膝跪地,手电筒的微光照亮一方天地,他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轮廓锋利冰冷,碎发垂在额前,睫毛在眼间洒下影子,没有话语包裹着,整个人冷冰冰的。

  人鱼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男人的相貌。

  男人的薄唇微张,淡淡的白雾出现在空气中又逐渐消失,纸张的细碎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眉眼间透露出一股冷漠的疏离感。仿佛只有沉默的时候,夏逐君才能有一丝真实。

  男人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资料袋,不是很薄,夏逐君摆摆手,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走了。”

  “门……不是锁了么?”

  男人回过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手指上的一串物体被甩来甩去:“笨蛋,我有钥匙。”

  月亮从云层中冒出了头,浅光洒落人间,两条影子一前一后,人鱼垂着头,发丝被风吹起,扫到另一人的肩上,男人放慢脚步,影子逐渐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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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食堂氛围甚是喧嚣,不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一堆人聚在一起面红耳赤的争论着。夏逐君端着餐盘,身后跟着人鱼,目标精确,直指二楼那个小窗口:

  “想要多少?”

  花沐从男人身后探出头,他依旧带了个帽子试图遮掩自己的亮眼发型,但效果并不怎么好。面前的餐盘上摆着几块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小蛋糕,两种颜色,一个草莓一个蓝莓。闻着鼻尖的奶油香气,人鱼小声道:“一样一份。”

  身份卡在机器上过了一遍显示出剩下的余额,看着后面的一串零,花沐挑了挑眉,没说话,但心中已经对乐正的话表示认可。凌晨的事情清晰的储存在脑袋里,花沐现在非必要不搭理夏逐君,怕自己又弄出什么事。

  最主要的原因,花沐接过餐盘,向角落里走去。他和这个人类走的太近了,昨晚夏逐君猜到了他的计划,他们注定要分别,而感情是最难处理的东西。

  小蛋糕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奶油,最上方用红色勉强画出了一只草莓,奶油入口丝滑,有一股浓浓的奶香,但花沐知道有很多都是香精的味道,人类有很多奇怪的发明欺骗他们的眼睛和内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某些时刻这些东西确实很有用。

  低落的心情被小蛋糕提了上来,花沐终于直视男人的眼睛,道:“我们回去吧,我想看看袋子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凌晨的尴尬事件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起床便直奔食堂,也难为夏逐君记得小蛋糕这件事情。行人匆匆而过,花沐出着神,一滴微凉的水落在鼻尖,他愣在原地,紧接着大衣披上他的肩头,男人盖上帽子,无声的走到前面,单薄的衬衣包裹住结实的身材,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皮肤,是一具很有爆发力的身体,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心底羡慕。

  人鱼抬起头,下雨了。鼻尖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带着独特的冷意,人类基地的雨来的太过频繁,让他不受控制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乡。他在蓝海海底生活了许久,而现在那里已经荒芜,海底火山带来的岩浆摧毁了一切,生命在自然的手里太过脆弱,就像不堪一折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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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袋里的纸张摊在桌面,两人对坐,沉默的翻看着。

  夏逐君看着一张纸皱起眉头,仿佛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轻啧一声打破了宁静:“这个研究成果应该是新加进来的,我之前没查到关于这方面的,你看看有印象没?”

  花沐佯装镇定的接过来,资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大都不理解,只能捡自己看得懂的段落勉强读着。闻言他无聊的掀起眼皮,以为又是一个高深的数据论文,没想到第一页只印着几个大字——关于特殊物种的研究。

  人鱼心跳乱了一拍,他看了一眼面色正常的夏逐君,隐约有预感下面的一切是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花沐掀开下一页,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张怪异的半身解剖图。

  肉体线条被清晰而又残忍的滑开,银色的眼睛被迫张开,脖子上的一部分鳃裹上了湿布条,另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艰难的开合呼吸,鲜血流在手术台上,银白的头发沾上了血液变得暗淡无光,手术刀将肉/体上的疤痕滑开,内脏裸露,场面血腥冰冷。

  照片只有半张,红白交错刺入眼帘,旁边标着清晰的观测数据,无影灯完全的暴露出身体的细节,下/体没有露出来,但花沐知道,躺在上面的是记忆中的那条人鱼。

  那条被运走的人鱼。

  他的血液仿佛静止了,手指不受控制的发力,桌子被捏碎一角,尖锐的木刺插进手掌,仿佛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痛觉,他的注意力全被这张照片夺走了,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

  “花沐,别看了花沐。”夏逐君看到他不对劲的眼神后强行抱住他,另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掰开他的手指,血顺着破碎的木屑滚落下来,人鱼眼神空洞,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落到衣服上,变成一粒珍珠。

  “花沐,乖,这些都是假的。”夏逐君将人鱼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胸前的人打了个寒战,这才从恐惧里出来,手足无措的将衣角的珍珠捡起来塞进衣兜里。男人没想到看到这种照片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以为是想起了实验室里的研究手段,小心翼翼的哄着对方。

  花沐抽泣了一下,将眼角的泪花擦掉,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的情绪失控了。”

  “这不怪你,”夏逐君放开他,道,“还看吗?”

  “看。”花沐恢复淡漠的表情,坚定的点头。他要知道自己的同胞到底遭受了什么。

  特殊物种是在大洋的某个珊瑚礁附近被发现,研究所出动了巨型捕捞船,最终将物种捕捉送入实验室研究。悲伤的是物种在上岸后发生了意外,从深海被急速打捞上陆地,气压的巨大变化将肺部压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

  人鱼是可以转换形态的,花沐知道他不选择这么做的原因:被俘虏研究不如选择死亡。况且这一秘密暴露的后果不堪设想,世界上所有的人鱼都会面临威胁。银尾人鱼是海神的馈赠,千年难遇,福泽一方海域,庇佑所有误入领地的精灵。

  银尾人鱼的尾巴很长,花沐回想起江雨所见的一切,那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他的骸骨被囚禁在人类的基地。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夏逐君懂得他的愤怒,经历过的某些事情让对人体实验憎恶生厌:“我们从海上出发,绕道江河,可以顺路带你去凤城基地。

  “你……要去报仇吗,那解决完这些后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花沐靠在椅背,身上的气势淡漠疏离,人鱼的骸骨必须回归大海,在那之后……他要去找他的哥哥,一个能彻底使用三叉戟的男人,那是海神的代名词。

  “在那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花沐晃动着手里琥珀色的饮料,轻抿一口,不顾血液在玻璃上留下痕迹,“这是好事,在基地这么久,你帮了我很多,感激不尽。”

  男人的怀抱过于温暖,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但他终究要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事情。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并不相同,人鱼在海底孤独了很久,已经习惯了漂浮不定的生活,在他看来,夏逐君的未来美好,没必要和一个不同的种族扯上关系。人鱼适合待在深海,那里才是他的家。

  他们的思想隔阂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样,近在咫尺又无法触摸,平行线只是交汇了一瞬,最后还是要走向毫不相干的未来。

  人类不能发现发现人鱼的存在,某些越界的人类必须要走向死亡,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陆地无法战胜海洋,这是千百年来的箴言。三叉戟不会对人类心慈手软,他也不应该拥有这种心软。

  人鱼的寿命太长了,人类的百年只是他们万千色彩中的刹那,大海和陆地的一线永远无法被模糊,人鱼的归宿是大海。花沐抬起头眺望远方的天空,他和夏逐君的交集越来越多,但他不想再离别时太过悲伤,明天小队就要启程,也到了他离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