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史有云:“大夏端阳长公主于其夫身亡三年后病逝,世人念其夫妻生死相随,特设姻缘结为纪念,如斯爱意,情深几许。”

  但无人知晓,导致这个结局的恩怨又是多么沉重,他不该有怨恨,因为他生来就注定不能安度一生,是合该早夭的命数,一半是为着妄人的贪婪,一半是为着众生的喜乐。最后也算的上殊途同归,他的一生在周围人的算计里也只是一句死得其所便可轻轻揭过。

  可人非草木,哪怕背负着既定的命运,被迫走上万劫不复的死路,也总有那么一丝念想,拽着他迟迟不肯上路。红尘中滚过一遭,尝过了甜头,便不甘心再沉沦于炼狱。

  千年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尽头,转眼便是沧海桑田,高楼林立。

  傍晚的A市正值晚高峰,堵在路上的车辆恨不得装上螺旋桨原地起飞,靠近路边花坛的出租车车窗被人从里面摇下,露出里面青年人俊朗的侧脸,以及戴着耳机的白皙耳朵。

  “小随,你刚醒的啦,不好到处跑在外面吹风的哟,阿婆担心的饭都吃不喽。”

  耳机里的声音带着南方特有味道,听起来让人倍感亲切,被她叫小随的那个听完弯了弯唇角,笑着回她:“阿婆,都大半年了,我早就好了,你老别担心,等我放年假了就回去看您,你等等我啦。”

  他学着阿婆的腔调,把不成体统的吴依软语讲给他听,把老人家逗的止不住的笑。

  “你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可不能再叫你妈妈担心了。”

  小随一一答应,又与电话那头的老人家说了几句才挂断。

  “这天气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都立春了,怎么还是冷的厉害。”司机趁着堵车的功夫,与小随说起了话,他听见他的口音像是南方的,便问道:“你们那边也这么冷吗?”

  小随一愣,看了眼后视镜中司机的眼神,确定他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我在北方长大,只是听说南方那边冬天也很冷。”

  是的,这个名叫小随的青年人,其实就是李尘徽,他当年被人在宫宴上一剑穿心,魂魄飘荡了数年才到了往生阵,阵灵告诉他是灵族后嗣,身上有大功德,便把他的魂魄送到了千年之后,说他还有一段机缘未了,于是他便在这个名叫陈随的男孩身上醒来。

  因为这个男孩从小就神志不是很清醒,也就是这里的人说的痴呆,安安稳稳地长到了二十多岁,在李尘徽醒来时刻突然就恢复了神志,让他的家人欣喜若狂,特别是照看了他二十多年的外婆。

  李尘徽这次到A市就是来找陈随的母亲,她生下陈随后,与丈夫感情破裂,便离了婚,独自到A市创业,如今也算是有了一定事业,开了一家小公司。

  她儿子恢复了神志,还表现出比正常人高出不少的智力,他的母亲觉得有门,准备让他来自己身边,看看能不能进入公司去帮忙,没想到这么一来,他儿子竟然干的还不错,便更打定了要他留下的心思。

  于是李尘徽在A市呆了大半年,对现代的东西从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游刃有余,生命重启对李尘徽来说不是坏事,也不是好事,因为他忘不了亲眼看着梁蔚身死魂灭的场景。

  他几乎每夜都能梦见梁蔚,美梦是与梁蔚在一起的一切,而噩梦就梁蔚那天与宋翎同归于尽,而变成魂魄的李尘徽无能为力又撕心裂肺的疼。

  “我有了下辈子,那梁蔚呢?”

  李尘徽走之前问了往生阵的阵灵,阵灵沉默良久,答道:“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我什么才能再见到他?”李尘徽下车后,摸了摸自己刺痛的胸口,怅然若失地看了眼殷红如血的夕阳。

  他现在还好吗?还会记得他吗?会不会这只是那阵灵为了让他好走,故意骗他的。

  他的牵挂被风送到远处,落入一片未知的地方,黑暗中,仿佛燃起了两簇不灭的火苗,仿佛有人睁开了眼睛。

  “是你吗?”

  黑暗中,悠远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像是海浪一遍遍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李尘徽夜晚又入了梦,梦中人依旧是还是那般的明艳动人,他的小蔚换上了男装,把他揽入怀中,却没再说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而是一遍遍地问他,“是你吗?”

  他听出梁蔚的声音在颤抖,便一遍遍回答他的问话,回到最后不知怎的,就被梁蔚抱上了塌,那人凶狠地咬着他的唇,就像是几万年没吃过饭的人那样狼吞虎咽……

  第二天李尘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没想到他做个梦后劲这般大。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李尘徽从床头柜上扒拉出来手机,是他母亲陈静打给他的,李尘徽接通后,看见了一塌糊涂的被单,耳尖一瞬间就红了。

  “小随,小随?”陈静见他不说话,疑惑地叫他,“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去不去。”

  “……去,我这就收拾。”李尘徽答应了陈静去郊区出差的。

  因为陈静的公司有一部分业务是关于地方农副特产的,需要到郊区农户进行考察,也是个历练的机会,李尘徽方才失神片刻,脑子一热便答应了。

  李尘徽坐上了去郊区的车子,路上同事喊他小陈总,李尘徽直接就拒绝了,让他们叫自己小随就好,同事人也挺好,便“小随,小随”地叫了起来。

  他们去的村子是山区,公路盘旋在山间,很不好走,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村长便给他们腾出间屋子让他们休息,晚上又在村里请他们吃饭。

  李尘徽其实路上晕车,不太吃的下东西,但盛情难却,他也坐在席上,敬了几轮酒。

  这里的酒和他千年之前喝的可不一样,他喝了两杯就不行了,还好跟他一道来的同事帮他挡了几下,没让他趴着回去。

  李尘徽和同事走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搀扶着,耳尖红的发烫,村长给他们安排的屋子离吃饭的地方有点远,便叫人带着他们走小路回去。

  他们走了一半,路上竟然起了雾气,李尘徽被凉意惊醒,他定睛一看,远处出现了一长发女人的身影。

  不只是他看到了,他的同事和带路的村民都愣住了,他们的腿开始吓得只打哆嗦,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李尘徽扶着墙,他也有点站不住,想要往地上倒,谁知有人却搀住了他,他连声道谢,谁知他一转头,看见了一张隐在长发后的侧脸,方才的雾气已经散去,圆月之下,映照出一节如玉的下巴,叫李尘徽再也移不开眼。

  “是你吗?”

  李尘徽声音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却死死地扣住那支冰冷的手。

  “是我。”

  他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再死一次也值了。

  ————

  李尘徽出了趟差,给陈静找回来个儿媳妇,陈静也接受了,毕竟她儿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什么奇思妙想她也能理解,只是为什么这个儿媳妇有喉结。

  对此,李尘徽是这样解释的,他说那长头发的男人是他前世的妻子,所以此生无论是男是女他要跟他在一起。

  好吧,陈静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见过大风大浪多了去,不至于连这个都接受不了,便由李尘徽去了。

  而这边,李尘徽昼夜不停地对梁蔚进行问询,比最严厉的法官还要认真。

  梁蔚便一一与他解释,他赴死前无意间将李尘徽送给他的护身符带着身上,那里面有李尘徽的一滴心头血, 阵中煞气被灵族血脉吸引,便将梁蔚的神魂当成自己的容器,重塑了梁蔚的身体,梁蔚在识海里挣扎了三百年才有了自己的神志,他成了不死不休凶煞,存在万年的千灵阵认他为主,他成了世间煞气的归宿。

  “所以你活了一千多年?”

  李尘徽无法想象,梁蔚是如何熬过来的,他要经历多少年才能在被煞气侵袭的识海中找回神志,又要忍受多大的痛苦一点点把那些煞气炼化,他能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却必须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正如他想的那样,梁蔚浸在煞气里一千多年,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恶意,只余一颗心干干净净地烙着李尘徽三个大字,托着他在无边的炼狱里度日如年地活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都入了我的梦,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

  李尘徽心口发疼,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狂喜开始变得酸涩。

  “我只想看看你,”梁蔚看了眼窗边的夕阳,神色落寞,“我只会给你带来厄运,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

  李尘徽红了眼眶,他一把攥住梁蔚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梁蔚,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该死的人已经死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挡我们,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落日的余晖散进窗里,在梁蔚周身铺了一层柔和的霞光,为他平添了几分暖意,就像冰冷的瓷器突然有了温度,沾染了红尘中的烟火气。

  梁蔚再次抱紧李尘徽,像是重新尝到甜味的小孩,时过境迁,或许种种因果早已将爱恨纠葛细细打磨,少年时淋漓鲜活的的爱意沉淀成厚重内敛的心绪,刻骨铭心的记忆埋入骨血深处成了彼此心头死生不灭的牵绊。

  “你这副身体可以维持多久?”李尘徽把头埋进梁蔚的颈窝,闻到了千年不该的味道。

  梁蔚抬起李尘徽的脸,轻轻在上面烙下一个吻,“生死相随。”

  暖阳将他们两人簇拥,像是沉寂了一千年的春季突然死灰复燃,久违的东风揉碎了经年的寒冰,温存的湖水包裹住了这对命运多舛的可怜人,一千年的不甘与痛苦仿佛就这般融化在了万物复苏的春日里,化作淙淙的流水飞逝而过。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这个易扶的第一篇文,有很多地方都写的不好,该填的坑也没有填完,易扶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后面也会开新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