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徽和梁蔚面对面坐着,直到那老头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开始像野兽般盯着他们的背影。

  期间梁蔚一直静静地看着着他,李尘徽受他感染,心里安定了不少,他近距离地发现梁蔚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鉴于这位平日里会突然发疯,一双凤眼便时常弯成月牙状,勾起摄人心魄的弧度,平白为他添了几分妖异 。

  只有她不笑的时候,勾起的眼角耷拉下来,才会现出里面漆黑如墨的瞳孔,光打下来,纯粹的墨色里便出现清亮的光影,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上古的神袛般悠远而肃穆。

  梁蔚见他看自己看出了神,提醒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愣神的李尘徽骤然反应过来,主动挣开了梁蔚的胳膊。

  他转过头时,正好撞见了那老头发绿的眼神,不过李尘徽这一整天下来受到惊吓已经够多了,这个程度地刺激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

  “外面天黑了,该去休息了。”那老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地朝他们咧开嘴,烛光下,李尘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牙缝里的沾染的红色碎块。

  油光发亮的桌子在那老头大快朵颐完已经是一片狼藉,上面流淌着的类似血液的红色水渍从边缘处一点点淌在地上。

  奇异的,李尘徽不再感到害怕,大概是因为梁蔚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他几近从容地从椅子把梁蔚扶起来,朝那老头作了个揖。

  “多谢老丈,我们这就过去。”

  他说完便要带着梁蔚走,可途经老头身旁时,他却被老头拦了下来。

  “不是你,”那老头意有所指地看向梁蔚,猥琐的表情图穷匕见,“是小娘子该去我的房里休息了。”

  这话已经是极其下流了,李尘徽陡然变色,他刚要开骂,他们身后的辛阳立刻闪身上前,拿刀抵在那老头的胸前。

  “夫君,他在说什么呀?”梁蔚一脸天真地问李尘徽,仿佛是听不懂人话,见李尘徽无言以对,他又朝那老头问道:“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那老头闻言眯起眼,正欲再说,但整个人却突然仿佛是被人定住了,张大着嘴巴像是成了个目瞪口呆的石像,紧接着李尘徽看见梁衡轻轻勾了下手指,几缕黑气随即从那老头眉心钻出,晃晃悠悠地游荡到梁蔚的手边,随后那老头身子一软,便倒地不起了。

  公主殿下这下子也不装模作样了,他嫌弃地瞥了那黑气一眼,炳刃见状上前,拿出自己身上的锦囊小心地把那被梁蔚锁住的煞气收进去。

  “他被人炼成了傀儡!”辛阳这才反应过来,“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死气呢?”

  “那是因为他没死透,连这个都看不出,日后你遇到修为高于你的鬼修,岂不是要和活死人同床共枕时候才能发现?”梁蔚语气嘲讽。

  虽然温柔地殿下让辛阳害怕,但毒舌起来的梁蔚却更是扎心呀。

  “我此前在古籍上看过活尸,是以鬼修专用的法门,毁活人神魄,再将其用自身灵力炼化,就能得到一个傀儡,以供他们驱使。”

  李尘徽背起了书,但他方才发现,那老者身上并未有鬼修特有的符咒,手脚也并不似死人般僵硬,他原先还起疑,直到梁蔚开口为辛阳解惑。

  “娘......”李尘徽舌灿莲花的嘴巴竟然直接秃噜了,但他还是轻咳一声,继续问道:“殿下,那他是不是还有的救?”

  梁蔚方才听见了他不假思索蹦出来的第一个字,这下更是没好气的说:“那谁知道呢?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混账起来的公主殿下无人能敌,口舌伶俐的驸马爷一时竟被他噎住了。

  “殿下,背后操控他的鬼修发现联系不上他,马上就会警觉,属下趁现在去后面查看还有没有活口。”炳刃在此时开了口。

  梁蔚“嗯”了一声后,没再管那地上的老头,独自上前走到驿馆柜台边,看了眼桌上几乎埋在尘土堆里的档册,李尘徽见状立刻狗腿地跟过去,殷勤地给梁蔚递上了帕子。

  然后他捏起档册的一角,背对着梁蔚把上面的灰尘拍打干净,继而双手呈递到梁蔚面前。

  梁蔚也觉得自己方才把话说重了,但他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货色,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还好把察言观色当饭吃的李尘徽没有与他计较,还高高兴兴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梁蔚本来还想着一会儿怎么再去给李尘徽说几句好话,可拿在他手上的档册还没翻几页,就看见李尘徽那货正蹲着身上查看那老头的身体,梁蔚当即气的连档册都不想看了,他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玩意一脚踹出去。

  李尘徽本来是想探探那老头的鼻息,顺便在找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但他蹲下之后在老头的衣领处看到了丝帛的痕迹,于是便想着先把老头翻过来,仔细看看,可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被梁蔚一爪子抓住了。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想着英年早逝。”梁蔚冷着脸,一把将李尘徽从地上拽起来,不好听的话在他嘴里滚了几遭,他终究还是没把“找死”两个字说出口。

  李尘徽方才还瞧见梁蔚脸色和缓了一点,怎么还没过一会儿,就又是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殿下,我身上不是还有你给的符玉吗?”李尘徽一脸疑惑,却还是笑道:“出了什么事,不还有您替我看着呢。”

  梁蔚:“......”

  他一时情急竟把这事给忘了,只觉得若是那老头身上还有什么暗咒,真伤了李尘徽他就踏平这座山头,然后把不知死活的李尘徽胖揍一顿。

  “驸马,这你就不知了,殿下忍那老头多时就是为引蛇出洞,他是怕你惊动了背后的鬼修,到时候叫他们跑了,又会去祸害别人。”

  看着辛阳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聪明,梁蔚咬了咬牙,忍着上前给辛阳两个脑瓜子的冲动,勉强同意了这个解释。

  他没再理李尘徽,直接拿起档册走进了刚开始老头给他们安排的上房。

  在他没注意到的身后,李尘徽憋笑憋的胸口疼,见到梁蔚离开大堂,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得逞的笑。

  ‘什么都懂’的辛阳看见后,以为李尘徽被鬼上了身,警惕地问道:“驸马,你怎么了?”

  李尘徽两眼弯弯地回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高兴的事。”

  “梁蔚口是心非的样子比她虚张声势起来还要好看,”李尘徽甜蜜的想,“她的关心起我的样子更可爱。”

  李尘徽不是傻子,梁蔚方才焦急的眼神以及担心的神情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辛阳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梁蔚的眼,但李尘徽还是自做多情地觉得梁蔚对他绝不是盟友那么简单。

  炳刃在后面发现了大量的血迹,甚至还有没来的及被销毁的骨头,反正看上去很是新鲜。

  被饲养的活尸有时候凶性未泯,不受主人控制,需要投喂其血食,才能让其安分下来,看这宛若刑场杀人的惨烈场面,估计死在这里的人数量不会少。

  炳刃甚至发现了地方皂吏的通关文碟。

  梁蔚对此未置一词,公主殿下面色冷淡地坐到隔间里唯一干净的胡椅上,长腿交叠,矜贵异常,整间屋子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这还要来问我?”梁蔚说,“你们是不知道‘杀人偿命’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李尘徽看见了梁蔚眸子毫不遮掩的恶意,甚至还有些某种野兽捕猎前的兴奋。

  而被鬼修布下的屏障拦在外面的暗卫们早已发现了不对,他们虽只有廖廖几人,却是炳刃挑选出来的精锐,奇门遁甲,咒术结界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哦,除了被强拉来充数的谭桂生。

  领头的暗卫小唐在山间转了两圈后,终于发现了一小股鬼修的聚集地,就在那时,他接到了炳刃的通灵,公主殿下让他们装聋作哑,最好叫那群鬼修自个带他们进去。

  小唐一脸迷茫,但梁蔚的命令他必须听从,况且当日代替炳刃送信时他已经很清晰地认识到了梁蔚的可怕,于是认真贯彻了梁蔚的精神。

  他像是眼瞎了一般,带着人在鬼修的眼皮子底下绕了一圈,顺便露出点颇高的修为,和不凡的灵器,惊掉了一箩筐没见过世面的下巴。

  “老大,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一个浑身裹着黑的鬼修走到另一个与他裹得差不多的修士面前,不过他俩的衣着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前者身形瘦小身上的黑袍像是披在小孩身上的床单,后者看着就很是圆润,活像是堆成一团的球。

  而他们身后的货色就更是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虽然比起青面獠牙,凶煞恶煞还差的远,但和后头一排面容僵硬的傀儡混在一起,实在是叫人不堪入目的紧。

  “放屁,你眼睛瞎了吗?”圆滚滚劈手给了瘦长条一巴掌,“那群蠢货都转了大半个时辰了,若是真发现我们,为什么不过来。”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外面的人靠近的声音,立刻屏住了气,把瘦长条拉到自己面前挡着,准备随时逃跑。

  他们后面的人亦是如此,各自找好了替死鬼,准备开溜。

  只听那外面的修士谈话的声音悠悠传来,“唐哥,大人他们不小心入了结界,你说背后之人要是拿了他们来威胁我们可怎么办呀?”

  “别胡说!”小唐装模作样地呵斥道,“大人带过去的人虽然没有灵力,但是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好手,怎会轻易被抓住。”

  “再说,”小唐放大了声音,“咱家老爷可是家财万贯,那群小人要真的拿人来逼迫我们,只要银子多给点,还愁捞不回人嘛。”

  谭桂生和小唐一唱一和,把李尘徽给他们编的话一字一句的演绎了出来。

  众鬼修听完相视一笑,原来还有这么一条通天大路啊,真是刚打了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肥羊在手,富贵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