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你也看完了,再不回去睡,天就得亮了。”

  梁蔚对面坐着李尘徽,他们俩守着桌上的传音符,听崔邺鬼哭狼嚎了半个晚上。

  这热闹本来只有梁蔚一个人欣赏,可李尘徽看见他拿出传音符后,便再也走不动路了,他期待的目光太过灼热,梁蔚鬼使神差让他留下来了。

  话唠的驸马爷还是很识大体,整个过程中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听到了“灵族”这两个字。

  “殿下......”李尘徽欲言又止,看向梁蔚的目光有些闪烁,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去,但他对于“灵族”的事非常好奇,两相权衡下,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蔚对他的秉性心知肚明,他耐着性子又强调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和炳刃交代,若你还想知道别的什么,日后只管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叨扰殿下了,我这就走。”李尘徽知道梁蔚会说到做到,立刻识趣地起身告辞。

  梁蔚闻言冷笑,“明知故犯,还在这里得寸进尺,驸马好大的脸面。”

  跟梁蔚混久了的李尘徽根本不怵,他准备把不要脸贯彻到底,“那桌上的传音符......”

  梁蔚抬指一弹,木头雕的小玩意就轻飘飘落到了李尘徽手心里。

  公主殿下用眼神让李尘徽滚蛋,这厮心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滚了。

  这玩意在修界很常见,因为造价低廉又制作简单,几乎每个修士人手一大把,而且普通的传音符经过一次灵力周转后就报废了,所以被人用完就扔。

  梁蔚想不通,李尘徽在灵枢院待了一年多,什么符箓没有见过,怎么在他这就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他下次要是再来烦我,”梁蔚捏住了一根毛笔,恨恨地想,“我就......”

  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涌到到脑门,就被自己昏庸的七情给消的粉碎,好吧,他的确不想拿李尘徽怎么样。

  当年宋翎从皇宫带走灵族遗物时梁蔚还未曾出生,后来他才是在跟着宋翎修行时,慢慢知晓了四方阵的存在。

  当年灵族因叛乱遭元帝镇压,举族覆灭之时,灵族最后一任族长灵囿心有不甘打开了其族世代守护的千灵阵,企图让里面封印的上古煞气降世祸害人间,可天道气运不知怎的站在了人族这边,灵囿开启阵法所用的人祭出了岔子,还没等阵法完全开启,他自个就先被人祭反噬魂飞魄散了,人族修士随即赶到,十二位大能倾尽自己毕生功法,才堪堪将阵法维持住。

  人族修士见识到了千灵阵下毁天灭地的煞气的可怕之处,为了防止有心怀不轨之徒再将当日的灾难重现,又耗尽心血研究出了四方阵,也就是在千灵阵周围寻找到四处灵煞二气交汇之地,将带有灵族气息的圣物作为阵眼维持,起阵之时,极尽四方之力牵制住千灵阵。简单来说就在千灵阵上又设了个机关,想要打开千灵阵,就得先把镇压在四方的保护阵法给破除掉,但这四个阵法实乃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心怀不轨之徒靠近,驻守在四方法阵附近的修士就能立刻赶到。

  况且打开阵法的术法只有当时设阵之人知晓,即使有后人时常看顾,他们也只知补阵之法。

  百年间,江湖上的门派更替如潮汐,守阵之人也换了十几代,到了宋翎执掌玄清宫之时,几乎已经没有修士能够掌握补阵之法,而宋翎当年在民间寻访数年,偶然间寻得了补阵的法术,为了继续维持阵法,他将其术公之于众,如若有修为精进者能够习得,便可做下一任守阵之人。

  但守阵这活不好做,平时要小心谨慎的看顾,时不时还需要术法维持,更何况阵法出了岔子还得负责,一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年过去也没人应召,宋翎只好将术法加进传授玄清宫弟子的课业中,令他们轮流镇守,此后四方阵便由玄清宫负责。

  三十多前,四方阵突然异动,宋翎亲去探查,发现原来是作为阵眼的灵族圣物经不住百年灵煞二气冲撞的摧残已然成腐朽之势。梁蔚的父皇也就是昭禾皇帝当年深知此事重大,便作主将国库里的几件灵族遗物交给了宋翎,用以修补阵法。

  “幽冥鉴......”梁蔚的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动,清脆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很是明显。

  四方阵的事万崇林知道并不稀奇,可连跟着宋翎修行了十几年的梁蔚都不知道幽冥鉴的存在,万崇林又是从何得知的呢?崔家又是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呢?他们到底还在合谋什么。

  炳刃方才来过一趟,梁蔚叫他把消息传去和州,令那边的人盯紧万崇林,万山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即刻让梁蔚知道。

  此事自然还得告知玄清宫,但万山门明面毕竟是个正经门派,虽然梁蔚抓住了他们帮着崔家驯养鬼修的马脚,但他捞到的只是小鱼小虾,万崇林在江湖上小有名号,大可像崔家一样找人背锅,他还是威名赫赫的万门主。

  这事疑点颇多,梁蔚不想轻易打草惊蛇,他打算等把事情查清楚后再亲自去和宋翎说。

  不知怎的,梁蔚心里突然有些烦躁,当知道前方有千难万难在等着的时候,一部分人选择放弃,剩下还在坚持的人,往往心里都有准备,所以不管他遇到什么都不会惊讶。

  可若是把这份艰难变成未知,那么一切就会反过来,没有准备的人往往才能走到最后。

  梁蔚现在就像是蒙眼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他不知道脚下的到底是平地还是无尽的深渊。

  天光已在东边露出了痕迹,李尘徽却还在桌边捣鼓着梁蔚丢给他的传音符,他这人一旦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便会把什么东西都拋之脑后。

  在灵枢院的时候,他就经常不眠不休地捣鼓符箓司里做坏的废符,然后被谢长史扯着领子扔出去,勒令他回家休息。

  他在梁蔚这里没有人来管,索性彻夜不睡地研究。

  梁蔚的传音符其实和李尘徽见过的差不多,但心细的李尘徽发现小小的木牌上刻着双数的符咒,两道符虽然是一模一样却有正逆之分,也就是说,此符即可传音也能消音。

  怪不得崔邺吼成那样外没的狱卒都没听见,李尘徽对这精奇的小玩意很是上心,他拿出笔纸,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符咒画了下来,准备到时候带到灵枢院看看能不能把它改进一下,用到别的器物上。

  不过这事还得要梁蔚允准,公主殿下虽把东西给了他,但符咒还是她的,李尘徽不能擅自做主。

  “人美心善的公主殿下啊,”大功告成的驸马爷喜滋滋对着梁蔚给他的符玉开始吟唱,“早上可以一起用膳吗?”

  大抵过了半柱香那么久,李尘徽手中的符玉才半死不活地动了一下,上面随即浮出一行小字。

  “拿去用,再不闭眼就打断你的腿。”

  “殿下果然疼我,多谢殿下了。”李尘徽闭上眼睛的时候还不忘说两句。

  私下里‘正常’起来的梁蔚让李尘徽总有种想要招惹的冲动,并不是李尘徽太过浪荡,而是他从心底里想要接近梁蔚,就像懵懂无知的孩子对探索星空的渴望。

  邱成岚上早朝时才知道大理寺的兵荒马乱,据说是早上有狱卒发现人犯崔邺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找了医官,一番救治后崔邺才悠悠转醒。

  据说崔相爱子心切,连早朝都顾不得上就去了大理寺,但他刚进去没多久,崔邺就疯了一般大叫着救命,把自己的头“哐哐”往墙上撞。

  当时沈言带着刑部的官吏刚刚赶到,恰好就碰见了这一幕,崔相只得暂时离开,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就出来禀告,说是崔邺确实是疯了。

  沈言在早朝上隐晦地问了一句梁珹是否要彻查,搞掉禁军统领的梁珹对此很是乐见其成,于是打了个马虎,让这事过去了。

  崔先瑜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没办法说不,因为他也看出来这手段与他此前处理崔景和钱枫的一模一样,是有人故意模仿,一但彻查起来一定又会查到他这里。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坏事,至少沈言不能再从崔邺那里审出来什么,而他说不定也能找个法子把崔邺捞回来,只是以后他的儿子就只能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了。

  自从李尘徽知道谭桂生是万山门的修士后,就开始一心想把他拉到灵枢院去打杂...嗯...修行,但梁扒皮剥削怕了的小谭先生实在是不想再多干一份工,只好一再推诿。

  他没想到在梁蔚这里做事什么活都得精通,就连坑蒙拐骗都得学,譬如梁蔚叫他和暗卫去牢里装模作样地吓崔邺,他在万山门两年修为没有多精进,反倒是画符画的惟妙惟肖,善于利用别人长处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放过他。

  梁蔚的案子告一段落,公主殿下重回督察院忙的整天见不到人,而灵枢院这阵子倒是无事可做,李尘徽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像是要在谭桂生身上练成三寸不烂之舌,一天天叨叨个没完。

  小谭不胜其扰,终于在某个下午与李尘徽签下了丧权辱国的‘卖身契’,正式成为了李尘徽身边的另一个长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