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逐渐变的迷离,仿佛有很多往事如画卷般一帧帧呈现,却叫人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顾十一充血的眼睛飘在梁蔚眼前,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他死不瞑目的瞳孔里映着的那些痛苦地,疯狂地,狰狞的亦或是无声挣扎的身影将梁蔚包围,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

  梁蔚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他不悲不喜毫无波动,甚至还能对着画面里的自己易地自处一下心境,他把这种程度的噩梦当成了另一种修行。

  直到他耳边传来少年玩世不恭的轻笑,他才无声地转过了头,清俊公子的笑脸撞进了他的眼里。

  “叫我徽哥!再叫李公子就揍你了。”记忆里的少年笑的很欠揍,手里总是拎着各种孩子爱吃的零嘴,大把大把地往他怀里塞。

  梁蔚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他接过少年李尘徽给他的糖很是珍重地放在了手里。

  梁蔚其实对零嘴兴趣不大,但项皇后从前教导他当珍惜粮食,李尘徽每次塞给他的零嘴太多,他总会一点一点慢慢吃掉。

  再后来,李尘徽一给他东西他就会习惯性的往嘴里放,然后他又会迅速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把不是零嘴的物件往衣袖里塞,引得李尘徽老是取笑他。

  梦中见着故人是件美事,不过任谁在鬼故事里游荡一番,在碰见朝思暮想之人时都得先平复一下心境。

  “殿下......”

  “殿下!”

  梁蔚还没来得及和梦中的李尘徽说上话,便被近在耳边的呼叫声唤醒,一睁眼便瞧见了梦中人长大后更欠揍的脸。

  李尘徽蹲在梁蔚床边叫了好一会,他不知道梁祖宗有没有起床气,但耐不住门外炳刃催的急,他只好冒死来叫醒梁蔚,只是不知平日里像狸猫一样灵敏的公主,晚上还能睡的这般沉。

  梁蔚睁眼的瞬间就翻身坐了起来,把李尘徽惊的够呛,他身子向后仰的有点急,脚下没蹲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好梁蔚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何事唤我?”

  李尘徽瞧见梁蔚捞起被被子遮到胸前,心道不好,还是冒犯到了人家,只得无辜地把头转向一边。

  外间的炳刃听见梁蔚应了声,急忙开口道:“邱大人派人传信,请殿下速去刑部一趟!”

  “知道了,就来。”

  大抵是刚起床的缘故,梁蔚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李尘徽听见梁蔚下了床,紧接着便是一阵穿戴衣物的“窸窣”声。

  待动静停下李尘徽才把头转回来,“殿下恕罪,我看炳刃这般着急,想是有要事找你,所以才斗胆叫您起来......”

  “事急从权,你做的没错,”梁蔚绕开李尘徽坐到妆台边梳妆,“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发。”

  李尘徽:“!”

  半刻后,李尘徽半是恍惚地站在梳妆台边,手上还残留有梁蔚头发泛着凉意的温度。

  梁蔚的头发长且密,带着丝绸般光滑的触感。李尘徽方才帮梁蔚梳头时,柔顺的头发缠绵在木梳和他的指间,好像有羽毛若有若无地拂在他的心头,激起他一阵阵轻颤。

  李尘徽自问不是肤浅之人,并不会过分沉溺于色相,可不知怎的他面对梁蔚时,总会时不时被她吸引。

  他瞥见了镜子里梁蔚隐在乌发里的脸,每一处都美的不可方物,恰好长在李尘徽的心坎上,满足了他对绝色佳人的所有幻想......

  “要了亲命了,这可不能再想下去了。”

  李尘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默默念了几遍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清心经,把不该有的绮念按捺下去。

  “来人说钱枫昨夜死在刑部狱里了。”在得到梁蔚的准许后,炳刃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给了梁蔚。

  坐在车上的梁蔚掀了掀眼皮,“什么时辰死的?”

  “说是后半夜,狱卒起夜去巡查,发现他已经没气了。”炳刃又看了眼梁蔚,“殿下,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他注意到梁蔚没问钱枫是怎么死的,心下了然,崔家在灭口这件事向来都很熟练。

  “你这话说的比李尘徽还欠揍,”梁蔚没好气的扫了炳刃一眼,“皇兄给的差事,是我想不干就不干的吗?”

  “他们既然做了,就不怕我们查,况且以崔先瑜的手段,后头定还有事情等着我呢。”

  梁蔚淡定地扶了扶李尘徽给他插歪的步摇,目不斜视地朝炳刃继续道:“你让人盯着府里,无论今日发生了什么,都别让李尘徽掺和进来。”

  炳刃会意,对旁边的一个暗卫试了个眼色,暗卫得令立刻转身回了府。

  梁蔚想的没错,就在他往刑部赶的时候,崔先瑜已在御书房与梁珹论了有一会儿了。

  “皇上,钱枫虽死,可案子却还是要好好查下去的。此番牵连的人着实太多,若是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怕是会引起朝野不安,人心动荡啊!”

  崔先瑜跪的笔直,梁珹几次叫他起身,他都没有理睬,当着宫中内侍的面给了梁珹好大的没脸。

  坐在位子上的梁珹脸色难看之极,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阁老严重了,那些人咎由自取,朕秉公处置而已,难不成还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吗?”

  “可钱枫之死着实离奇,臣听说端阳公主前脚刚审完钱枫,后脚他就自尽了,这其中的隐情实在是令人生疑呀!”

  梁珹听他嘚啵了半天终于说到了重点,不自觉挺直了腰,皱着眉说道:“阁老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端阳提审钱枫乃是朕的旨意,她身为朝廷命官难不成还能对钱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臣惶恐,是今晨在政事堂议政之时,朝臣们对此事颇有疑窦,臣自觉还是要督察院就此给个交代比较好。”

  交代?交代什么?让谁出来交代?他这分明就是在逼着梁珹给梁蔚定罪,要梁珹在督察院和梁蔚之间二选一罢了。

  梁珹看了看仍旧跪着的崔先瑜,自觉胸口发闷,便索性叫高升把自己从位子扶起来。

  就在此刻,外间的内侍匆匆来到门口,高升见状立刻叫他上前来,只见那内侍慌忙地跪在地上,气息不稳地开了口。

  “秉皇上,崔统领着人来报,禁军今晨巡逻时在城郊捡到一人,他自称是户部前尚书钱枫之子,被人绑架后拼死逃了回来,说是要状告...状告...”

  梁珹听的眼皮直跳,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个内侍,“状告谁?朕在这里,没人会动你,快说!”

  “回...皇上,他要状告端阳公主派人绑架他,并以此来逼迫他父亲诬陷崔统领......崔统领说既然此事也牵扯到了他,他自是要避嫌的,于是便着副官来禀告了此事......”

  “混账!”梁珹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霎时变的更加苍白,他站也站不住了,只是还要强撑着。

  内侍并不知道梁珹那句“混账”到底骂的是谁,只是在他的怒吼下哆哆嗦嗦地趴俯在地,再也不敢出一声。

  崔先瑜依旧跪在地上,眼底的倨傲与自得分毫必现,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过梁蔚。

  此时刑部办差大院,梁蔚与邱成岚和诸位刑部官员就着此事还没理出个章程。刑部的水也不浅,里头有谁的人都不好说,底下的人瞅着梁蔚不慌不忙的样子,有的有心怠慢,有的事不关己,大抵只有沈言是真的着急。

  “殿下,方才诸位同僚已经议过一轮了,您看是不是要再审一遍昨夜当值的看守。”底下有个不长眼的侍郎提了一嘴,梁蔚闻言淡淡朝他笑了笑,无声地驳回了他的废话。

  沈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梁蔚施了一礼,“殿下,此次是我刑部的责任,臣愿一力承担。”

  “沈尚书不必这样,人是我审的,这责任自然要我来担了,”梁蔚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起来,“诸位大人办事都很妥帖,这点我很放心,所以这案子便麻烦诸位继续审下去吧。”

  沈言不知道梁蔚放的哪门子心,看这四面漏风的情形,没有人出来发难就谢天谢地了。

  “殿......”

  “皇上口谕!”

  沈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外间的内侍打断了,在场诸人闻声都停了手中事务,下跪行礼。

  “急召端阳公主入宫觐见,钱枫一案主审官吏暂停手中事宜,听候旨意安排。”

  内侍宣读完旨意后,梁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没再看堂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就要跟着内侍往外走。

  “殿下且慢,”沈言追上前的时候拉了下邱成岚的衣角,发现那人一副淡漠的样子,只好作罢,“臣愿与殿下一同入宫。”

  “不必,你们且忙自己的吧。”

  梁蔚脚步没停,就这么把炳刃留在原地,头也没回地跟着内侍消失在了门外。

  “这可如何是好嘛!殿下此去,咱们怕是有的忙了......”有碎嘴的小吏与身边的同僚窃窃私语,可声音还是不偏不倚地叫人听的很清楚。

  “辛劳如斯,不如家去啊!”邱成岚捻了把胡须,面带疲倦地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叹息道。

  堂下顿时没了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听不懂邱成岚的话,毕竟这位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勤勉,据说每日都是督察院最后一个回家的。

  邱成岚扫了一眼堂下众人,终于看向沈言,半是玩笑地说:“沈兄,今日难得清闲,不如陪我出去喝一杯?”

  沈言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刑部的官员说道:“大家都散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你看,倔驴脾气又上来了吧,”邱成岚半是好笑地扯了扯沈言的衣角,“殿下那头是神仙打架,我等凡愚帮不上什么忙的。”